《长福传》澹容

95、第 95 章

　　濛濛负责带领关雎院里大部分的下人逃离沂山，浅浅顶着一张绝色的面孔去正院外伺机而动，顺便给郑济的事业添柴加火，推波助澜。
　　而我，只需要待在卧室里，乖乖地等人前来相救。
　　等待是一件极其无聊的事情。我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喝茶吃点心解闷。
　　姬明丹能不能劝动杨珉之？濛濛带的那些人不会中途出什么乱子罢？浅浅放火的时候可要千万当心才行……我吃掉了雪花酥、翡翠烧卖、甘露饼等点心若干，才闻到了外面传来的浓浓烟味。
　　终于轮到正院了吗？
　　我把吃得干干净净的碗碟迅速收入食盒，又将食盒随意塞在书案下，不管到最后进来的是谁，都不能坐以待毙。
　　梁柱崩塌的轰然声，火焰窜动的噼啪声，还有刀剑相交时的碰击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与熊熊燃烧的大火演绎出今晚最疯狂的乐曲……而刚开始时下人们的惊呼惨叫我都听不到了，恐怕已凶多吉少。
　　我黯然咬住了下唇。
　　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所有的下人都活着离开。江湖之人的奸诈狡猾与敏锐，纵然我从未见识过亦不敢小觑。整座一座大宅院的仆人不可能同时全部消失，桂院、萱堂和周围院落的仆人们就是稳住郑济等人的棋子。
　　棋子只能停留在自己的位置，不能随意乱动。我用她们的性命牵制住郑济的脚步，换来即将逃生的其他仆人们一丝回旋的余地。
　　我亲手把这些人送上绝路。我看着自己仍然稚嫩的手掌，洁白纤细，没有力气，一下子断送了数十条人命。
　　不见血腥，没有犹豫。
　　可是若非如此，整个关雎院里只怕无一人能够存活。
　　丢卒保车，是我学习兵法时兄长们教导我的，我只是在恰当的时机，做了最合适的选择而已。
　　我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在意注定无法挽回之事，房梁上忽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窸窸窣窣掉下不少砂石瓦砾，劈头盖脸地砸了我一身。
　　我顶着一头一身的灰打了个机灵：房梁马上要塌了！
　　房梁一倒，这间卧室可就会变成一堆断瓦残垣，躲在房里的人也会被压成一摊肉饼，死状凄惨。
　　虽然济度大师说过我会早夭，但我绝不要这么憋屈地死在这荒山野岭上！我以袖捂鼻，一边躲闪着不断漏下来的瓦砾，一边眯着眼摸索着往床榻的方向走过去。
　　浓烟从门窗各处的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涌进来，迅速充盈一室。烟雾混淆了我的视线，还要分心躲避随时可能砸下来的房梁，近在咫尺的床榻忽然变得仿佛远在天边，让我有了一种怎么也走不到的错觉。
　　该死，刚才吃点心的时候为何不坐在床边？
　　“咳咳……”憋气憋久了头昏脑涨，我稍一松手就被浓烟呛到了，连连咳嗽着，脚下却不敢停，如果摸到了密道的门却被烟活活呛死，我一定会被全大靖的子民耻笑的！
　　算了算了，关键时刻不能指望其他人……我往前疾走了两步，立即摸到了熟悉的紫檀百福流云纹路。
　　找到了！
　　一阵狂喜席卷而至，只要按下那幅五福连环纹路里的蝙蝠眼睛，就能打开密道的门，我就能从此处脱身，再无后顾之忧。
　　“轰——————”
　　巨大的声响在耳边荡开，我惶然抬头，那根摇摇欲坠的房梁泛着火焰掉落的速度仿佛无比缓慢，慢得我能够看清楚上面的每一条纹路。
　　不、不要！
　　被火苗舔舐的房门忽然大开，一袭白衣风似的卷了进来，堪堪在房梁落地前的刹那间一把将我提起，来人丝毫没有停顿，脚尖一点，立刻抱着我往外冲去。

　　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烟熏火燎的味道，夜风在耳边呼呼作响，他的轻功极高，在各处院落的废墟间纵横穿梭，很快冲出了火海，往关雎院外疾行。
　　之前在房间里吸了不少浓烟，又头一回近距离感受死亡的逼近，难免有些迷糊，被夜风一吹，我立刻精神一振。
　　“哥哥！”我下意识地叫出声，又立刻反应过来，慌忙一抬头，紧紧抱着我在深山密林间飞快掠过的人，不正是杨珉之吗？
　　杨珉之腾出一只手来安抚似的摸了摸我的头，脚下丝毫未停，说话也非常迅速。“嘘，别出声，别害怕，很快会没事的。”
　　……我这是被当成孩子安慰了么？
　　寒夜森森，万籁俱寂，杨珉之的动作十分敏捷，夜枭嘶哑尖锐的长鸣被我们远远地抛在了身后。我打了个寒颤，没有厚实的披风大氅，这样的夜晚的确寒凉了一些。
　　当初延湛带我进山，进了关雎院就再没出来过。杨珉之在山林里腾挪跳跃，我努力睁大眼睛四下张望，亦分辨不出他究竟要前往何处。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杨珉之才在一处树木密集的林子停下来，拣了一棵树冠最为茂盛的榕树，纵身飞起，他把我稳稳地托在最粗壮结实的树枝上，又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巧玲珑的匕首，郑重地放在我的手心里。
　　我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他，他该不是想重新折回关雎院去救人罢？
　　“姬君且在此处稍等片刻，杨某先回去一趟，不要怕……我很快就会回来。” 杨珉之似乎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伸出手来想要摸摸我的脸又僵硬地收了回去，他冲我勉强笑了一笑，满脸的凝重与焦灼怎么都掩饰不住。
　　“不管发生了什么，在我回来之前，姬君无论如何都不能下来，知道吗？”
　　“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了。”
　　杨珉之没有过多停留，匆匆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