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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 1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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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所有人都以为,痛失长姐的长福内亲王承受不住打击,以致神智失常。
但我无比清醒地记得自己做过的每一件事情。
刚开始时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只能坐在床上睁着眼睛等待天亮。
深宫的夜晚那么漫长,朔风凛冽,白雪茫茫,怎么等也等不来朝阳东升。于是百无聊赖的我掀了被子就往外走,我想去云阳宫看看,那么大的风雪,要是压坏了什么就不好了。
可是当我一走到云阳宫门外,就有了想要进去的冲动。我听得到敬训的欢笑,还有她的哭声。那哭声是如此心酸,听得我不由自主地就着急起来。
我扶着云阳宫的宫墙一步一步蹒跚前行,努力分辨敬训的声音从何处传来。
我顶着凛冽的寒风,在漆黑的夜晚里一声一声呼唤着敬训的名字,期盼着像从前的无数个夜晚,我只要轻轻地出声,敬训便会温柔地回应我。
偌大的云阳宫悄然无声,静谧地仿佛永远陷入了沉睡。
我认真地大声呼唤,一遍又一遍,直到喉咙嘶哑无法发声。
烛烈马上发现了我的异常。
他命季通用最柔软最坚韧的冰蚕丝缚住我的手脚,企图把我困在蓬莱殿里。
我依然无法入睡,即使四肢不能动弹也会倒在床上喃喃呓语。我微笑,叹息,睁大眼睛细细打量四周墙壁上的花纹图样,耐心地数着盘踞在房梁上金龙的鳞片。更多的时候我会低声呢喃敬训的名字,用幼时撒娇的语气,不厌其烦,反反复复。
等到百里炽繁也赶了回来,烛烈试图用丝帛堵住我的嘴,阻止我近乎自残的行为。
可惜他们晚了一步。
我情急呕血,紧接着又数月不休地折腾,当我冲着百里炽繁微笑,像往常一样开口,却发现喉咙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再也不能说话。
雍宁九年是我的本命年,亦是大靖人最为忌惮的五行数命回归之年。
烛烈和百里炽繁深以为然,把蓬莱殿的服侍之人按生辰八字,统统重新换了一遍。
我平静冷淡地任由他们二人施为,失去了声音的我,无法赞成,亦无法反对。
——————即使他们撤换了所有的人,挽青也不会回来了。
长福内亲王一夜之间喑哑无声,这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皇城。
宫廷内外,先是震惊、不敢置信,紧接着变成了惶恐不安。
雍宁帝把太医丞的所有太医都传到了毓德宫,长敬侯则在京城里寻找杏林高手。所有人将各种各样的汤药、针灸在内亲王身上都试了一遍,依然毫无动静。
内亲王的失声是郁结于心所致。
所有的太医大夫跪伏在天子脚下,诚惶诚恐地给出了一致的答案。
我坐在烛烈身边,感受到他的怒气骤然上升,通身的气势肃杀冰冷。我几不可闻地笑了笑,把手覆在他的手臂上,以示安抚。
在听到太医令的答案那一刻,我长久不定的心,反而忽然落了地。
我把自己禁锢在了云阳宫,禁锢在过去的记忆里,终究还是有面对现实的那一日。
敬训已经不在了,我心平气和地想,我试图强留住有关敬训的点点滴滴,作为代价却付出了自己的声音。
从今往后,我不必哭,不必笑,不必强迫自己说不想说的话,真好。
我对上了烛烈那双饱含焦虑、担忧的眼眸,微微扯了扯唇角,至于我想交谈的人,是不会不懂我的意思的。
然而烛烈和百里炽繁在乎。
蓬莱殿里终日弥漫着浓郁清苦的药味,汤药、丸药、针灸、膏药等,走马灯似的轮番登场。挽青为我端来各种各样的药,轻声道:“殿下,喝吧,喝了就会好起来了。”
挽青的声音轻柔,笑容温婉,与从前我生病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她虔诚地看着我服药,仿佛还是小时候,只要一剂汤药下去,第二日我便会生龙活虎、活蹦乱跳。
于是我乖乖地端起碗,把那些没有作用的苦汁子全数咽下。
汤药不知是用了什么方子,又苦,又涩,又酸,喝完之后那一日我全身的药味都驱之不散。我看了一眼挽青露出的笑容,觉得再多喝一碗也没问题。
烛烈和百里炽繁每日都要来蓬莱殿一趟,喝茶,用膳,陪我喝药,但很少说话。我拧着眉思索,八成他俩有了心结,不想用说话的方式来勾起我的痛处。
好在挽青不会如此拘谨,她将膳食的菜名一道一道报出来,让我点头或者摇头选择自己喜欢的。而我渐渐适应了不能用说话表达的交流方式,一个眼神、或者叩击手指,挽青便能立即心领神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