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久的玉》木涩子

4、身世

　　我动了动酸疼的脖子，感到好似有一道光照到我的脸上，温暖的感觉让我真就想这样睡下去。
　　当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极其奢华精美的床上，床头刻龙样花纹。
　　我下床，绕过床前的屏风，发现这屋子并不太大，摆件也不多，除了这张床，其他都是质朴平凡的样子。
　　我的目光在屋里转了一圈，终于停在了一面空旷的墙上，那上面挂着的应该是一副字画，但被卷了上去。
　　移步走近，我伸手拉下画轴上垂下的一段锦带。
　　画张缓缓舒张，灰尘也缓缓落下，在阳光映射下变得显眼，眼前的世界变得纷繁。
　　我长久驻立。
　　所有人都说我长得像极了姑姑，继承了杜家女子都有的美貌，可谁知道我还会这样像这样一个男子。
　　“像吗？”低沉威严的声音猛然响起，但我并没觉得突兀，刚才他在门外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像。”我的声音毫不意外地苦涩。
　　我不想回头，我不想他看到我这副样子，我输了，输给了自己。
　　“这就是原因，朕不想你和宣瑾在一起的原因。”
　　“我知道了。”
　　“朕已经安排好了，你愿意走吗？”
　　我终于转身，我想把背挺的更直些，但我还是跪在了地上。我抬头看他，第一次觉得黄色如此刺目。
　　“我想再见他一面，姑父。”
　　“你可知他以后是要坐朕这个位置的？”他的心没有因为一声姑父而有半分松动。
　　“到底是大曲容不下我，还是你容不下我？”我知道结局了，但还是想要争取。
　　“你和阿水一样聪明，但是朕对你，没有和对阿水一样的耐心。”
　　他将什么都讲得这样明了，连让我心存侥幸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站了起来，衣服早就皱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没整理。我看了一眼他，慢慢走过他身旁，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当初你要把我送到南明的时候我就想，那样卑微的境地，那样渺小的感觉，我不想再有一次了，但没想到，还是这样……”我自顾自地说着。
　　他撩衣坐到了我的对面，我为他和我各倒了一杯茶，其实茶都已经凉了。
　　“姑父，再陪我下一局棋吧。”我笑着看着这位已不再年轻的皇帝。
　　他避开我的眼睛，去书桌上取棋盘。我知道，我打的亲情牌有用了，再怎样，他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再怎样他爱的人是我的娘亲。

　　我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我向外望去，正经过南巷，夕阳已下，街上人很少。唤渡坐在一旁心虚地偷瞄我。
　　“武艺不错，手劲挺大的。”我的态度保持不冷不热的程度。“帮我揉揉肩，怪疼的。”
　　“王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隐瞒您的……但是皇上……”她跪在了地上，但全然不是以前小女子姿态。单腿跪地，抱拳在胸前，连请罪的样子和以前都不一样了。
　　我看着她，点点头，不过还是没让她起身，只道：“学礼仪不容易吧。”。
　　……
　　回答我的只有一阵沉默，还有她微微红了的脸。
　　“起来吧，我知道的，不是你，也会是别人。”其实如果是你还好过别人。
　　唤渡人单纯可靠，没什么坏心眼，当初卫宣瑾派她来侍候我，我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卫宣瑾安插在我身边的人，想不到却是皇上的人。
　　“他知道你的身份吗？”我知道我还是这样在乎，在乎他是否知道唤渡是皇上安插在我身边，随时准备送我离开的，或者说他早已默认？
　　“王爷他……知道！”唤渡语气坚决。
　　我绷紧的神经突然松了下来，这样也好。
　　我拉着唤渡坐在我身旁，刚要开口，外面的车夫探头进来，道：“王妃，章成王追来了。”而后他便放下了帘子。
　　我盯着那帘子，一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马车后确实有马蹄声渐近，我看向唤渡道：“他就是皇上派来和你一起护送我的？”
　　“是，他叫林成歌，是柳鸽营首领。”
　　我点头，柳鸽营是专门负责皇帝安全和刺探军情，网罗情报的组织，只听命于皇帝。他派柳鸽营首领来负责我的安全，看得出来也是对我很不错了。
　　我扬声道：“停车！”
　　马车渐渐停下，出了马车，经过那柳成歌身侧时，只听他低声道：“王妃，别忘了您已经答应皇上了。”
　　我没表情，看了他一眼，径直下了马车。
　　盛哥哥见我下来，他僵硬的面部也变得柔和。当他翻身下马，疾步走到我的面前时，我的心也慢慢放下。如果我离开，盛哥哥才可能真正放下吧。
　　我笑着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种如释重负的欣喜，我走上前道：“盛哥哥，你怎么来了？。”
　　他双手捏住我的肩，良久不语，我想缓和一下气氛，只是还未开口，他先道：“阿久，我一定让他们付出代价！”
　　我的忧虑骤然升起，盛哥哥刚刚回京，在朝堂根基还不稳，但卫怀仁经营多年，依附之人无数，盛哥哥因为我和他对上，绝对只得下风。
　　我忙道：“盛哥哥，你说什么呢？我只是贪玩跑去暖春阁了，忘了跟姑姑和你说了，你肯定是误会……”
　　“阿久，你当我不知吗？我上午差点被人迷晕，你刚好就被人带到了章成殿，卫怀仁打得什么心思？”他额角青筋凸起，“而且你可知，他还以什么为我新府选地为由，带着父皇去章成殿！”
　　“盛哥哥，你也应该知道是谁救的我，卫怀仁敢在皇上眼下耍手段，自然不用你去为我报仇！”确实，皇上最见不得的就是欺君结党之人，盛哥哥什么都知道了，那也就说明是皇上告知他的。
　　“若是不知还好，若是清楚，他会不管吗？”我的声音压的很低。
　　盛哥哥慢慢松开了我的肩，情绪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激动，但那忽然生出的落寞之感，我却不太懂。
　　“但阿久，我想有能力去保护你。”他的直视让我心惊。
　　“该保护我的是卫宣瑾，你该保护的是你未来的王妃！”
　　他不语，陡然转身向马走去，“我们以后不要见面了吧。”我的声音如此决绝，因为我必须断的干干净净，才好离开。
　　他坐在马上，看向我道：“回去吧，我对你的情谊，与你无关。”
　　我看着他的背影，落日的余晖照在他身上，就是这样的场景，我一年前，也曾看着他离开。
　　“别离”就是这样，世间无处不在，处处偏蚀人心。
　　但是，对一个人的情谊真的和那个人无关吗？我和盛哥哥比起来何其贪心，又同样无奈，我一直想以情易情，可是如今我喜欢的人连我的心都不肯收。
　　但是很庆幸我要放弃了。
　　那一晚，我梦到了牧南千亩的荷塘，牧南的风是好过京城的。

　　第二日，我回到了靖陵王府，父亲被皇上招进，母亲见了我还是像往常一样，叮嘱我为妻之道，当家之能。
　　我找了个空溜了出来，直奔杜清荷的院子，她敢算计我，自然就要承担后果。
　　我走进杜清荷的房里的时候，她正在做绣活，见到我进来，惊得连手里的剪子都掉了，我在心中冷笑，心虚的人可不就这样吗？
　　我也不过去，就站在那看着她，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对着旁边的丫头开口：“娟儿，快去给王妃倒茶。”而且还像往常一样热情地来拉我的手。
　　我不动声色地避开，绕过她上前拿起她的绣品，鸳鸯戏水，活灵活现。
　　“姐姐心灵手巧，惠质兰心，可惜……却还不曾许配人家，不如，我去和姑姑说说，一定帮姐姐找个如意郎君。”
　　我看着手里的绣品，想起的还有那日在城墙上，她看卫宣瑾的眼神，比起我的震惊，她多的可是热烈倾慕。
　　“妹妹开什么玩笑呢，我只想留在父亲母亲身边，尽孝道，不曾想过什么如意郎君。”她边说着走上前来要从我手中拿回刺绣。
　　我没和她做过多拉扯，只是在她拿过那件刺绣时说道：“做人最忌的便是，该做的不做，不该想的偏想。”
　　她顿时脸色煞白，僵立在原地，我看了她一眼，她眼里的不甘已完全暴露，我抬步打算离开。
　　“可妹妹有没有想过，王爷是皇亲贵胄，有个三妻四妾都是应当的，与其让别的女人来威胁你的地位，不如你我姐妹……”
　　我不想他纳妾，他便不敢！”我冷冷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呵”我只听到她的一声冷笑，“妹妹在我面前还要装什么恩爱有加的戏码吗？”
　　“妹妹自然清楚，但我说，我定要和他琴瑟和鸣，白头到老，你可信？”我转身看着她，狂妄的语气连我自己都觉得出乎意料。
　　我看不到杜清荷的表情，也不想再看，我来和她算暗算之仇，？如今想想却是多余了。
　　那日，我与皇上对弈，我输了，但他许我两个愿望，就和小时候一样，他总能满足我的愿望。
　　第一，我求他保全我全家与盛哥哥的安全，其实我不求，他也一定会做到。
　　第二，我要算计我的人付出代价，他说我还是那么记仇，我说我只是不喜欢被算计的感觉。
　　了刚才我脱口而出的话却不在我意料。
　　我叹了一口气，也许人生总有这样一次的冲动，不管前因，不计后果，不求长久，不愿人知。
　　我这样努力地告诉她，我会幸福，不过因为我相信过他会让我幸福。
　　如果不行呢？骗骗自己，就过去了。
　　我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转头望去。
　　他站在走廊的尽头，深沉的眼望向我，望向我十七年来的曲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