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坡》昴昴

4、埋罐

　　“将军，玄武说这是最后一根雪参了。”青丰向来温和，可是此时他的额上却隐隐有几根青筋浮现。
　　“我吩咐过了。”
　　“可是！”青丰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冷厉的眼神抢白，话哽在喉咙里，吐也不是，咽也不是。
　　可是将军您自己的风寒也没好啊。
　　“青丰，送到叁院去。”将军的声音有点堵，是风寒还没好的沙哑，还有点听不出来的恼怒。
　　青丰只觉得将军这态度，颇有些奇怪，从三天前落水救人开始，将军就如同换了个人似的，虽然言语间看不出来，但行为上确实是对那李侍郎嘘寒问暖，半点都不敢怠慢的。
　　……难道将军而立之年还不成亲，其实是因为，有什么难言之隐？
　　青丰自己脑补出一身冷汗，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走到叁院门口了。
　　叁院作为客院，向来不热闹，现下又是倭寇进犯的当口，将军府里人手更少。只不过自从李旭入住后，叁院就成了将军府里别样的奇景。
　　青丰倒吸一口凉气，本以为这三天时间自己已经修炼出些许门道了，没想到李侍郎的今日，总能比昨日，更加地“惊天动地”。
　　青丰面色复杂地抓住一个正在挖地的侍卫，看到他脸上满是灰土，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侍卫挠挠头，老实巴交的回答：“挖地啊。”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在挖地。”青丰深呼吸，“我的意思是，你们为何而挖地。”
　　侍卫又挠挠头，“哦”了一声：“李侍郎说，是为了埋罐子。”
　　“这几天喝药的罐子。”他看青丰目瞪口呆，又好心加了一句解释说明。
　　挖地，埋罐子。
　　青丰知道自己多半问不出些什么了，沉默地绕过正在大兴土木的庭院，手里攥着那一根雪参，来到正主的房门口，正想敲门，门就从里头开了。
　　“咦？”开门的正是小泉，怀里抱着个药罐，想必正喝完了要拿去埋，“青丰大人，你怎么来了？”
　　青丰将雪参递过去，小泉眼睛一亮，笑露八颗牙：“哦，原来是送雪参啊，有劳青丰大人。”
　　青丰被她那雪白的牙齿晃了神，等反应过来时发现对方仍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二十多年还没被哪个姑娘这样瞧过的青丰大人，脸霎时腾红了。
　　小泉不解地看着青丰，纳闷，这青丰大人怎么还不让路，没见着自己手上还捧着个罐子嘛？
　　这样想着，她立即就说出来了：“青丰大人，能否腾个路，让我过去？”
　　青丰慌里慌张地让开，却是忘了问“埋罐”一事，直等到将军问起他方才去送药，他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需要立马禀报。
　　“埋罐子？”面具后面，一双本就没有舒展过的眉皱得更紧，“你没问清楚这般是为何？”
　　青丰低头：“属下惭愧，一时忘了。”
　　蓝玉沉默了片刻，道：“也罢。”
　　“随他去吧，找个人盯着，别出大乱子便是。”将军站起来竟比青丰还高上许多，身上穿着靛蓝色软甲，即使病着也丝毫不落气势，“倭贼如何？”
　　青丰正色道：“这几日并无动静，不过昨夜船上似乎来了什么人，闹出了一番动静。”
　　蓝玉示意青丰跟上。
　　“半月前那一仗过后，倭国军队便显出了颓势，不曾再有动作。只不过一直在城外守着，粮船也照旧运输，想来还是不肯退。”
　　“‘水鬼’进不去？”
　　青丰点头：“船上吃食送货检查地极为严格，为了防’水鬼’，每日都会清点人数。”
　　蓝玉声音一寒：“不宜再拖了。”
　　“传令下去，明晚左营随我夜袭。”
　　青丰讶异：“将军亲自去？”
　　蓝玉点头。
　　“那李侍郎那边……”
　　若不是青丰提起，蓝玉都要忘了李旭还是个兵部侍郎，此次来是皇上钦点的监军，专门监他的军。
　　啧。麻烦。
　　蓝玉脚下拐了个弯，还是做出了这个决定：“你说他在埋罐子？”
　　“属下亲眼所见。”
　　“那我便去看看吧。”

　　——三天前。
　　李旭被男人救起时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那件绿色狐皮大麾入水之后有如千斤重，别说还抱着他的蓝玉，就连李旭自己，都觉得要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腿弯处托着自己的掌心是滚烫的，想必是习武之人特意运功为自己驱寒。
　　李旭撩撩沉重的眼皮，趁着昏迷之前，好好看了男人一眼。
　　不止一眼，是好几眼。
　　从这个角度看，正好能看见青铜面具遮不住的下颌线，有几条甚为明显的疤痕从面具边缘伸出触角，正如几只揪着脸不放的线虫。
　　李旭手指动了动，继而扭了扭——想看。想扒下面具看。
　　原来蓝将军面如罗刹一事，竟然是真的啊。
　　没扭两下子，青年突然不动了。蓝玉察觉出抱着的人似乎有些不对劲，低头看去，发现青年的腰好像有几分诡异。
　　呵，扭到腰了。
　　李旭看到男人低下头来，连忙挤出一副经过千锤百炼，摆明了“我就是传说中的男狐媚”的笑容来，意思是“我没事，我很好，我还能笑。”
　　两人对视半晌，蓝玉轻飘飘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理他。李旭心头一跳，虚弱地笑道：“蓝玉将军，果真名如其人啊。”
　　只一个点头，没有多余反应。
　　青年再接再厉：“蓝将军今年贵庚啊?”
　　“有无婚配？”
　　“没有婚配的话，在下给将军介绍介绍？”
　　秃毛鸡聒噪得很，即使是落了水，受到寒气影响，牙齿都在打架，仍是要不停地聒噪。
　　蓝玉还是第一次遇见如此聒噪之人。
　　啧，吵。
　　于是李旭自个儿聒噪了一路，除却一开始那个点头之外，男人再无其他反应。
　　到得账内，李旭眼睛一花，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只觉身子一轻，被扔弃到了一张极其硬的床上。
　　“哎哟！”小爷的腰！
　　男人好像没听见似的，扔下李旭之后即刻走出了房，对门口的青丰吩咐几句，就消失不见了。
　　李旭突然有些不甘心。
　　李公子不甘心，那么李公子就不舒坦，李公子不舒坦，那么李公子就要闹事。
　　“泉儿，把罐子给我埋紧实了啊，切记要把罐子口露出来。”
　　某人的风寒其实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就是鼻子还不通畅，说话的时候鼻音重，时不时还会流青水儿。小泉看到他那衰模样，岔直了腰不亦乐乎，讥讽道：“哟，主子你怎么起来了。”
　　不是说要学林妹妹卧床三年不起嘛。
　　李旭笑的神神叨叨的：“泉儿，你不懂，这叫情趣。”
　　他看着从远处现身的蓝衣将军，眼睛眯成一条线，如同一只偷腥得逞的狐狸：“你看，这不立即就有木头上钩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