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此方世界分为两界,一为明界,有日月更替,星辰循轨;一为幽界,天昏地暗,永夜长存。而这明界人间,地分五州:中州为铜山灵地,是仙灵所钟之处,造化毓秀之所,四季如春,众生欢愉;西北沧州则是崇山峻岭、亘古荒垠,终年覆盖积雪,四野人迹罕至,独有几个修仙门派驻扎此地,以逆天行事自诩;西南云州湖海连结,水网密布,岛屿星罗,故而种族繁杂,又有许多极其险恶又蕴藏宝物的秘境。

      唯独那东南梧州,相传乃是上古凤凰一族栖息降临之所,得到天理相佑,四季更替,温湿相宜,最适宜凡人居住。故而成为这人间第一等富贵风流之所、盛世延平之地。自天地初分,明幽两开,人间已经在此兴旺繁衍达数万余载。凡人之智,于此已渐趋巅峰,机巧天工、诗词文章,都到了一个最繁盛的时期。而在这里执宰人间事的王朝,虽然弊病不断,也勉强还算清明公正,已经延续了数百年之久。

      然而天理渺渺,世事难测,就算在此世间一流荣华之地,众生之中也有少数人,放弃人伦之福、饮食之乐,披霜踏雪,斩荆断草,筚路蓝缕以寻求那上古之时的玄奥,以图解除这人间尚存的种种衰亡弊端,预防可能袭来的未知灾难,护佑这得来不易的人世繁荣。传闻这些人需要摒除七情,斩断人伦,抛却俗心,全心全意探知天意。从而得以御灵气、采五光,俯仰吸纳天地之元,乘风踏月,得以长生,甚至超脱轮回,跳出法理,成为天人。

      长生之谜向来为俗人所求,然而人间之事如此,又有几人能抛下妻子丈夫、家国职责?故而这一方人类资质出众者甚多,然则愿意离家为修士者甚少。数百年前,前朝官僚冗余,民生怨忿,再加以天灾人祸,终于王朝倾覆,人间大乱。本朝开国之主得修士之力清扫孽寇,终于得以重整山河,使得盛世再绵延长久。此后,修士的力量逐步为凡人重视,到了近百年,那一些古老的修仙门派再来到梧州招收弟子时,终于再不像过去一样门庭寥落了。

      却说这梧州之地,一南一北有两条江流。这两条大江从中州铜山发源,一路汇流诸多水系,到梧州的时候已经是波澜壮阔,江宽数千丈,每日行船无数,滋养两岸数百城市、亿万生灵。这南边的江水名曰“青水”,只因此江虽深达数丈,却能一年四季澄澈透碧,天上青空浅云,两岸绿树成林,映照其中,显得那江水像一条绵延不断的翡翠带子,美不胜收。

      青水下游北岸,有一座城市名为瑞照城。此城北倚瑞山,南临青水,西通京城,东连瑞星湖,水土肥沃,人口稠密,商贾贸易十分繁荣。更兼文艺兴盛,诗人文豪层出不穷;修士众多,门派大族积淀深厚,故而在梧州都算是闻名遐迩的一流大城市了。瑞照城再往东百里,据传还有一座人间第一温柔乡,才子美人汇聚其中,名曰风晚阁。其阁主据说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修士。

      这里说的却不是风晚阁,而是瑞照城内一间小小的香铺。这间香铺专以调制出卖熏香与胭脂花粉为业,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穿着宝蓝色绸衫的矮胖老婆婆。这一日,店主婆婆正坐在香铺门口的一张小方凳上打着扇子。她刚刚吃了点薄酒,面上红岑岑的很有些光彩,一双黑豆一般的小眼睛来回扫着过路的年轻男女,活络的很,正判断着哪个是能哄过来买些个新香粉的。

      过了一时,果然有一对年轻男女入了老婆婆的法眼,店主婆婆施施然起身,用三根指头拈起一个小小的嵌宝螺钿匣子,朝这两人走了过去。只见那青年男子剑眉星目,羽冠青袍,腰挂一柄嵌着灵石的长剑;而那少女墨发霓裳,秀颈纤腰,正轻轻挽着那青年男子的胳膊。那男子见婆婆走过来,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旋即又舒展开,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店家,我等乃是修士,须用不着这些凡人的香脂。”

      婆婆却不气馁,更把那螺钿盒子往少女那边推了一点,笑道:“嘿,这可不是寻常的香粉,风晚阁也订过货的。这里面是掺了灵源花的,对修士也是有好处的东西。小姑娘真的不看看么?”

      听到“风晚阁”三个字,那青年的面色明显露出了一线鄙夷,那少女倒是不甚在意,在听到这香粉里有灵源花之后,便要伸手接过来看看。婆婆也是满脸堆笑,主动打开了匣子,递了过去。

      然而,正在这欲接未接的时候,那青年竟然往前冲了一步,一甩手将那匣子打落在了地上。少女大惊,第一反应就是附身要捡起来,青年一把抓住少女的手臂,把她往后扯了一扯,嘴里还说道:“卖给风晚阁的,脏兮兮的东西,你也要么?赶紧走!”少女脸上有些犹豫,又不敢出声反驳,只好满怀歉意地向老婆婆眨眨眼,就准备走了。

      老婆婆叹了口气,勉强弯下腰把匣子捡起来,小心的掸了掸灰尘,还把匣子翻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担心那上面的螺钿被摔坏了。青年男女已经走出几步了,就听到她嘴里轻轻念道:“我就是想不通了,一样的灵源花,卖给修士的就比卖给风晚阁的高贵一些么?这也是我家小子花了很多工夫采回来,再花了很多工夫滤出汁来浸的粉,哪里脏了你们的手!你是修士,就可以欺负人么?”

      “可笑!”那青年修士本来已经走了,奈何修士的听力比常人要好一些,听到老婆婆这话便又折返回来,鼻子里哼了一声,冷笑道:“灵源花秉性高寒,只能生在冰雪覆盖的高崖之上。瑞照周围三百里以内,只有瑞山最高。瑞山山顶上被源微派封锁着,就算是我也上不去。你儿子是去哪里采的花?别是拿什么野草冒充的吧?”

      那青年这样一说,老婆婆和边上一些围看的人都愣住了。他们原本多多少少觉得那修士有些盛气凌人,但听了这番话,却也忍不住去想,这老婆婆的香料怕是真的有可能是以次充好的。毕竟源微派的人数虽然不算多,渊源也不算长久,但曾经出过两个大名鼎鼎的渡劫宗师,故而在梧州倒也能算得上名声显赫。这瑞山被他们所占据,一般小老百姓的确是上不去的。于是他们原本盯着那修士的目光,全部聚集到了老婆婆脸上。老婆婆脸上红白交错,牙齿咬紧了下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青年修士看那老婆婆这样子,又冷笑了一声;还待再数落两句,边上那少女拽拽他衣袖,轻声道:“别管了,走吧。”那青年方转过声,又准备走了。

      就在这时,却有一缕异样的药香传来。放眼看去,是另一个少年公子,锦衣华冠,举止风流,手上还半挽着一串深红色的香珠,正一粒粒捏着把玩。他身后跟着一人,身形清瘦,青衣布鞋,腰挎竹篓,独独一张面孔莹白如雪,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半掩在长长的睫毛之下微微转动,微微射出夺人的光彩来。

      那锦衣公子一眼看到那年轻修士,手里香珠一转,假装大吃一惊,跌脚大声道:“哎呀呀!这不是源微派的外门弟子李道长吗?哟哟哟不对不对,李道长似乎还没能进的了门呢——不过今年应该能考入了吧?毕竟有你叔公大力栽培呢?李道长今日怎么有空,到这边逛街来了?”正说着,那公子眼睛还往青年修士背后瞟了一下,更是嘻嘻一笑,道:“原来是有美在侧啊?不给在下介绍介绍,免得让区区缺了礼数?”

      这公子一上来就是一大通话,阴阳怪气的,越说到后面,那青年修士的脸越是发黑。原来这青年修士名叫李秋海,是这瑞照城李家的一个待选修士。奈何悟性有限,经过了源微派三次入门考核,就没能通得过。这锦衣公子这番话,便是戳了他的痛脚。

      而这公子又为何要与李秋海过不去?原来李秋海幼年先前曾与一户周家女子订婚,后来因为他自称在修道路上有所了悟,而修道之人不与俗事,故而李家就退了这一桩婚事。这锦衣公子,就是那周家女子的哥哥周静山,他平时倒不是个轻浮的人,只不过每一回见了李秋海,都要想方设法嘲弄一番。

      李秋海自知自己对不起周静山的妹妹,所以多半也就是忍气吞声了。但今日周静山言及梁蓁——也就是李秋海边上那一位女修士,话中颇有戏谑之意,让李秋海大为气愤。李秋海其实内心的确有些倾慕梁蓁,只因梁蓁家世又好,容貌也美,资质也是数一数二的,但这番话只能烂在肚子里,如今被周静山当众说出来,就让李秋海面子上挂不住了。

      这两人之间仿佛要一点就着,那女修士梁蓁却走出一步,微微侧身挡了一下李秋海,微笑着向周静山眨眨眼,道:“周公子,我是梁蓁,也是一名修士,想去源微派的,所以认识了秋海,平时交流交流修炼心得。秋海曾经和我说过你还有你妹妹的事情,他也表示很抱歉。但是大道微玄,天理苍茫,我等修士既然决意走上那一条路了,就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此中若有得罪,还希望周公子能够看在这梧州众生的份上,理解一二。”说罢,梁蓁一拱手,向周静山行了一个礼,礼罢更是一双明眸直视周静山,似乎要逼他回应两句。

      话说到了“梧州众生”的份上,周静山也不好继续发难了。他退后半步,也是一拱手,答道:“谢过梁修士良言,刚才是周某唐突了。只不过有一件事情,周某还是不得不说。”周静山的最后几个字说的又重又慢,再加上眉头皱紧,面色整肃,一改刚才轻浮放肆的样子,倒是让梁蓁一怔。

      于是梁蓁轻轻点头,道:“请讲。”

      周静山抬手,指指那老婆婆又指指身后那个默不作声的青年,说:“这是姜婆的铺子,姜婆原本是给我娘做事的,后来年纪大了,我娘就让她出来享福了。姜婆在我家几十年了,人品还是过得去的。小姜也是个老实人,平时连句假话都不会说。李秋海说她家的香粉弄假,可不能空口白条,胡编乱造。”

      听到这里,李秋海却忍不住了:“那灵源花呢?你那什么小姜哪里弄的灵源花?灵源花都长在瑞山的高峰上,一般人哪里爬得上去?别告诉我是你给的。他婆婆还说卖给过风晚阁呢!真是……”后面却又被梁蓁拉住了没说下去。

      周静山原本只是远远听到李秋海说姜家铺子的香料造假,并没有听得仔细。听李秋海说到灵源花,他倒也吃了一惊,回头看向那姜姓青年。

      姜姓青年面上不显,心里只是苦笑。过了一会儿,他才轻声回答道:“是一位高人……有一回我在山中找香草摔着了,他过路时候救了我。还对我说,他那里有些成色不太好的灵源花,用来炼丹不太行,炼作香料还是行的,可以便宜卖给我。所以过段时间,我就问他买一些。”

      梁蓁听了这话,心里倒是相信了一半。梁蓁的哥哥梁芝是源微派的内门弟子,曾经和梁蓁说过,源微派掌管炼药的长老性情和顺,教出来的弟子也个个助人为乐。这样想来,有一个弟子路过,救了那青年还低价卖点废料给他,是有可能的。然而这毕竟只是猜测,源微派一向门风清正,那婆婆宣传这香料是卖过风晚阁的,而源微派是断然不许自己的弟子与风晚阁有什么牵连,那这香料……

      想到这里,梁蓁还是说:“这样吧,不知这一匣子香要多少钱?我买回去给我哥哥看一下。我哥哥对药料有些了解,也认识几个源微派的弟子,也可以鉴别一二。若真是好香,秋海你就给小兄弟道个歉;若不是,那还望小兄弟以后不要再打着灵源花的招牌了。这样可好?”

      梁蓁这番话可以说是很完美了,就算香料铺子真的是用了假料,也并没有要他们退钱关门什么;甚至若是他们修士判断错了,还要拉下面子当众道歉,但“小姜”心里其实更是一百个不情愿。他甚至宁可退钱、道歉、关门歇业,也不愿梁蓁真的拿着这个匣子去问她的什么修士哥哥。

      实际上,小姜名叫姜涉,六年前在瑞照城定居,此前从不认识姜婆婆,甚至也不叫姓姜,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姜婆婆在回乡探亲的路上捡到了发烧昏迷的姜涉。等他醒过来之后,姜婆婆才发现此人一问三不知,竟然失去了记忆,连自己的爹娘和年纪都不知道了。

      姜婆婆本来不太愿意惹麻烦,奈何姜涉长得清秀,乖巧话甜,很讨老了又没有儿子的姜婆婆的喜欢,于是就把他留在了家里。姜婆婆还找老东家刘夫人给他取了名字,所以周静山也是认得他的。这几年姜涉倒也没辜负姜婆婆的好意,平常话不算太多,但各种家事都一手包了,还帮衬着姜婆婆开了个小店。

      整整六年,姜婆婆眼里,邻居眼里,乃至周家眼里,姜涉都是个普普通通的懂事热心的小伙子,忘记了他模糊不明的过往。

      然而姜涉知道自己不是个普通人,因为普通人不可能天然就能驾驭灵气。

      他一开始不清楚,但瑞照城里修士往来很多,有一日他听到他们的对话,忽然明白自己平日里轻易能感觉到,甚至能够随手运用的东西,竟然是多少人费尽心力难以参透的所在。而在悟到这一点之前,姜涉早就已经在自然而然地运用灵气来给姜婆婆劈柴、提水,甚至飞奔跳跃而在山中行走、运送货物。

      注意到了一个疑点,就会有第二个。姜涉又注意到,自己对于各种草药的药性和香气有着超出常人的辨识能力。他私底下按照自己的直觉采了点药草,甚至按照脑中印象炼出一些简单的药丸交给药房里的大夫辨认,他们一致觉得那是绝对的好东西,甚至追问制药之人。然而,姜涉只做不知,一句都没多说,连姜婆婆都没告诉。

      说到底,姜涉觉得自己失去了记忆,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自己的过去既然如此麻烦,那就干脆丢掉,现在平平淡淡好好活着,服侍好姜婆婆就行。

      两年半以前,他对姜婆婆说,自己私下学了制香。两人一起开了香料铺子,姜涉肯学肯干,小生意做的倒也蛮顺利,的确也曾经供货给大名鼎鼎的风晚阁。姜婆婆一直是糊里糊涂又开开心心的老太婆,姜涉很喜欢她。

      万万没想到,姜婆婆今天喝了点酒,竟然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要知道那一匣子香料里用的根本不是什么次品灵源花,而是他采过来的成熟了五年的灵源花!他前日心血来潮要折一枝花给隔壁的张书生插瓶子,用上轻功爬了瑞山。回来的路上,姜涉顺手就摘了一朵角落里的灵花,昨日才蒸了香露,做成了香料,结果今天就招惹了到了这样的几个大人物。刚才李秋海问起灵源花的来源,他不好说实话,只得随口编了一句,没想到梁蓁真要追究到底。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