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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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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极其罕见地下起了大雪。
永夜宫中,幽浮们窃窃私语:“你听说了吗?”
“从世府中来了位美人,身上刻着奴隶印,是从奴市中被选上来的。”
“嘘……她来了……”
“她来了……”
“她来了。”
她们藏在阴影中,没有脚,身躯是透明的,由无数微光的尘埃组成,飘飘浮浮。全都是隐隐绰绰的云烟似的绝色女子的脸。
身披长帛,拖着长长裙裾的女奴摇摇晃晃地穿过云廊,走了过来。
她走路的时候,一阵阵清脆的响声。裙摆下露出半截锁链。她的双手间也垂着镣铐。
幽浮们便好奇地浮在半空,围绕着她。
一个轻轻地戳了一下她那雪白得近乎透明的,弹指可破的皮肉。
“真美丽,她像白雪。”
一个低头掬起那一头淡银色的长发仔细地抚摸——手便穿过去了。那真的是淡银色的吗?倒像是月光色。又柔顺至此,宛若流水。
“真好看。她像月光。”
其中幽浮中岁数最小的少女,掠过那纤长的淡金色睫毛。痴迷地伸手拨了拨,那睫毛就如蝴蝶的羽翼轻颤,带着微微的莹光,覆在眼睛上。
“真可爱,她像蝴蝶。”
女子浑身都是浅淡洁净的,月光照雪似的面容上,唯一色泽妍丽的地方。那娇艳欲滴的唇,不点而红,任谁看了,也无法想象这样的色泽,是天然生就。
幽浮们高声齐唱:
“啊,宛如夜空中最高最独孤的月!
永夜宫中,
再也没有,
比这个人儿,
更美的了!”
她们咯咯笑着。
“比我们都美!
啊,难怪王上宠爱!
我们也爱你,
我们也爱你!”
“不可以。”女子抖了抖镣铐,举起它,玉做的镣铐散发出灵光,幽浮们尖叫着退去。她们无形的躯体仿佛受到了重创,恐惧地缩回了角落盯着女子。
“你坏!”
“你坏!”
她们嘟嘟囔囔着抱怨。
女子望着她们脚下的森森白骨,摇摇头:“多谢你们的夸奖。谢谢你们的爱。但是,不可以。我不想成为你们的一员。”
望着仍旧满脸恐惧与迷惘地盯着她的幽浮们。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会超度你们的。”
锁链叮当响,脚铐响叮咚。
从下方满是烟火气的世府中而来的女奴,便继续摇摇晃晃地往永夜宫中深处去了。
永夜宫中,层层厚重的帷幔,一扇扇门,不见天日,晦暗阴冷。
女奴摇摇晃晃,慢腾腾地走着,锁链一响,便一隐晦处的某些东西灰飞烟灭。
她走得深了。
“你该停住了。闯宫者。”
一个声音说。
宫殿最深处,却有一根蟠龙柱。宫中,唯独此处十分“干净”。
女奴在蟠龙柱前站定。一种力量阻止了她前进。
“我来放你出去。”
那声音便含些趣味:“哦?你知道我是什么?”
女奴——陈柔说:“我知道。你是旧月。”
话音刚落,蟠龙柱上,龙嘴含着的那颗明珠大放光芒,被重重锁链锁在柱子上的东西在她眼里显形了。
那是个浑圆的,没有面目的,白白胖胖皱皱,发着微光,仿佛有生命的东西。
这白肥微光的东西,就是旧的月亮。
悬在天幕千年,老了,旧了,发黄了。月光都有点脏兮兮的了。
于是千年之前,补天女将它从天幕抱了下来,擦洗一净。
可是它的芯太老了,太世故了,太皱了。就算擦洗一净,也再难发出洗练人间的万里澄光。
一时找不到新的材料铸月,补天女只得取了家里的一个银盘子,匆匆施以神力,使其得已填补天幕。
这对世府之人来说,大约是传说,对天都之上的圣朝来说,却不是神话。
这老月失去了职责,又颇具奇力,唯恐被销毁,竟敢撺掇世人做恶,妖魔流窜。
于是补天女就将它浑浑噩噩地锁在这宫里做装饰,令它永镇此宫。
自此这座宫厅就得了“永夜宫”的名号。
“你知道?”老月亮蠕动着,不知从那浑圆的身躯上哪里发出的苍老声音,讥笑道:“你知道,还敢擅闯此宫,口出狂言?”
她说:“因为,他死了。他要死了。”
声音一窒。
“你被进献来之后不过半个月,连那老畜生的脸都没有见过。你!你……无知者,最常说大话。你知道老畜生是什么人?也敢放这个屁!”
陈柔抬起脸,清澈而瑰丽的眼睛凝视着蟠龙柱上的月亮:
“我知道的。他是长生久视者,天都之主,圣朝之君。堪比神明。”
她又重复了一遍:“但是,他要死了。”
又耐心地解释:“你被锁于永夜宫中,周身妖魔充塞,哀嚎不绝,所以,你听不到这个声音。你也看不到,报丧鸟,飞进去圣塔了。你不觉得周身锁链的威力在削弱吗?”
声音沉默了。
终于,响起来:
“就算老畜生要死了,这锁链威力削弱,却还有补天女的结界。你一介凡女,又有什么办法?又为什么要放我?”
“我虽困居此处,却知天下之事。你不过是个凡女,出身世府低微之处,是个菜人出身,虽有一副堪媲美补天女的容貌,却毫无灵力……”
“就不怕我一脱困,天下生灵涂炭?”
“早已涂炭。”陈柔却淡淡的,“我自有我的办法。不管你信不信,你总不吃亏的。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
离开澜塔的时候,雪落了巫一身。
宫内城异常安静,除了雪簌簌落下的声音,就有只不知何时飞来的人面鸟在塔边盘旋着发出凄厉叫声。
这种人面鸟身的鬼物,生着女童的脸,浑身长满漆黑的羽翼,以死魂灵为食。专门在将死之人处等候啄食新丧的魂灵。
所以叫做报丧鸟。
巫经过的时候,盘旋的的报丧鸟纷纷落下,停成一排,一齐歪着年幼苍白的女童脸庞,漆黑的眼睛盯着这个在雪夜独自跋涉的年轻女人。
巫停下脚步,挥动法杖驱赶这些鬼物:“离开,这里没有你们的食物。”
报丧鸟中羽翼最丰满,脸庞显得比较年长的一只,苍白的女童面孔依旧带着奇异的美艳,叽叽咕咕,露出了一个甜蜜的笑:“我们闻到了。”
其他更年幼的报丧鸟也跟着一声一声地跟着叫了起来,一齐露出甜蜜的笑容:“我们闻到了。”
“闻到了。闻到了。”
“我们要食物。”
“更好的食物。”
巫年轻的眉眼骤然染上怒气:“滚开!”
她手里的法杖散出灵光。
鬼物们霎时安静下来,扑扇着翅膀飞走。一边飞走,一边还在澜塔外不住地盘旋,七七八八、叽叽咕咕喊着“食物”“闻到了”。
巫驱走了报丧鸟,看着雪夜下寂静的皇宫内城,忽生悲哀:
陛下他,他曾经是长生久视者啊!
千百年的岁月等闲而过。神光所至妖鬼退避。
现在,这些往常根本不敢靠近内城的低级妖鬼之流,居然都光明正大地在澜塔边窥伺皇帝的魂灵了。
巫刚刚取代她的老师继承了这个位置,年轻心热,想到这里,忍不住眼睛一酸,加快了步伐,不敢再想下去。
却和一个女子匆匆错身而过。
一阵锁链的叮当声。一阵烟火气。
巫回头一看,先是为其容貌所震撼,随即忍不住拧眉:世府的凡俗女奴?
什么时候,这种女奴,也可以随意在宫内城走动了?
正这时,那赤足在雪地里奔跑的女奴,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