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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云来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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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药馆里。
“舒柳姑娘眼疾又犯了吗?怎么红肿了?”白樱关切道。
郑珩轩正在提笔写字,闻声投来目光。
我停下舂药的手,从袖中衔出一张图纸,朝她轻晃,疲倦道:“挑灯夜读。”
白樱瞥见上面的墨迹:“密密麻麻,一点也不美观。”
却是正中我的短板,虽说谢府花了心思教我琴棋书画,可毕竟是半路出家,堪堪只能像样,却一点儿风骨没有。
而宋娘子一手倩字远近闻名,吟诗作赋与文人墨客齐肩。
我佯咳一声,把图纸收入袖中。
经过昨晚一事,我心里不痛快,打今日早晨郑珩轩出现到现在,我都假装看不见他。
可是转念一想,他自当我是个寄居客,怎会注意到这些。
泄气之余突然有了关于图纸的灵感,便将手里的药杵放回舂桶,对白樱说:“白樱妹妹替我守着,我现下去一趟书库。”
她支着头百无聊赖道:“去罢。”
书库男子众多,我避嫌戴上帷帽,从后门溜进去,在书架上挑挑选选,找到了以前读过的一本前人游记。
书库廊中都安置了案几,这一片全是闲书,来者甚少。
我将图纸摊开在案几上,师傅的手稿中和寻常鸟笼不同,足有五尺径,且批注写着编竹作架,实木为座……
大型禽类不外乎鹰隼孔雀。
但孔雀用不上脚架,更不需脚环。
寻常隼鸟也用不上这样大的笼子。
我翻开游记,找到了那句“辽东名鹰,江河接东海处有见,白羽褐文,龙爪凤喙,其背尽展尤人臂之宽,名海东青。”
我在图纸上写下海东青三个字。
半人之高的名鹰,所以要用阔笼,未驯之禽性烈,扑笼会毁羽伤喙,因而用细竹条编成外壁,软而韧。竹条太轻,底座便用紫檀木压重。
然而,鸟笼本非死物,若底座太沉,难以移动,就必定不是传统用处。
虽猜不透笼子的其他用途,但八九不离十,这鸟笼是为海东青造的。
只是……
我的脑子里许多细节都想到了,却理不出一条明白的思路。
我本想找到郑珩轩,让他为我解疑,但一想到他和宋娘子的亲密举止,立刻打消了念头,将游记和图纸带上出了书库。
今日在书库录案的是李秀才,宋青修像监工一般坐在一旁,脸色不善地盯着每一位借书的学子。我将游记小心翼翼递上前去,李秀才只瞥了一眼书名,头也不抬:“名谁。”
我顶着宋青修的视线,说:“舒柳。”
李秀才仰起头,笑了一下。
我:“上次多谢李相公相助。”
“举手之劳罢了。”
宋青修说:“行了,录好就走,别耽误了队伍。”
我回头看,分明没人:“宋斋长,我现在眼睛可不瞎。”
宋青修道:“是没什么人,但今日让云深来,不单单是录案,更是要清算一下前段时间书目的漏录和逾期,真是托舒柳姑娘的福。”
我面上一红:“那便不打扰了。”
宋青修道:“听说舒柳姑娘最近在重铸首饰。”
我点头,他也明白我是为了避免和原主谢氏扯上关系,害怕将祸引到茂德,害了郑珩轩。
他说:“我这边也有些金饰,想托姑娘帮忙重铸,片刻便托人带去。劳烦。”
我感激道:“无妨。”他手里还留着当初我给他的金饰,当着外人隐晦提了一句,避免私下给我叫人嚼舌。
我当了首饰得来的傍身基本都用在了犒劳院内小厮和丫鬟上,郑珩轩近日出门更加频繁,打听的人告诉我他多去墨子坊,却又不带上我,仿佛那时困扰他的图纸也不甚重要了。
报信的丫鬟又跑来,明显是把这种带猫腻的委托当做趣事,兴冲冲地对我挤眉弄眼:“罗公子今日要进城,千真万确。”
我请她坐下慢慢说,把果脯端出来招待她。
小姑娘却站着,道:“就这么点儿,其他一概不知。”她的余光瞟向果脯,不好意思道:“今日事务杂多,罗公子身边的人嘴又严实,只打听到这个。”
我捡了些果脯放在干净的手帕里,塞给她:“改日给妹妹送些过来,这点寒酸了。”
小姑娘藏不住心思,笑道:“没有没有,承了舒柳姐姐这么多心意,也想帮帮忙。”然后捧着手帕雀跃离开。
不知怎么的,我爱用果脯换消息的事儿在后院传开了,眼生的眼熟的都喜欢走我门前过,有意无意透露些他们觉得有嚼头的消息,我只能硬着头皮请人家上门坐坐,端出小贵的果脯请客。
此后,我足不出户,已能知晓方圆几十户人家的琐碎。
肖家和王家养了同一只猫狸却不知,等到猫下儿,在肖家诞下三只崽,过了两天去看,一只都找不到了,而此时王家的孩子正到处炫耀家里新生的三只幼崽,被肖家知道,两家邻里多年,不好撕破脸皮,肖家夫人只好讨好大猫,伙食也精细了,整日碎碎念,让它早日把孩子叼回来。
有位捕快潜在茶楼里办案子,长期沉浸在评书环境,耳濡目染,慢慢消磨了斗志,人也不抓了,寻死觅活要辞了捕快一职去学说评书,现在虽然还是公家的人,却整日割肉买酒登评书先生的门,求他收徒。
闲话家常中,只有白樱最了解我关心的是哪些:谢三公子带着谢妍棠回了京,而程家风平浪静,没有要认子的意思,众人猜是程夫人管得恨了,拿娘家施压,让程大人不敢动作。毕竟正妻无所出,这时把外室之子认回来,未免让李家脸上无光。
我抓住白樱的袖口:“可是真的?”
“骗你作甚,小湖今日去城里还亲眼见着了谢家的马车回府,下车一位妇人,后面跟着的老妇还抱着幼子。可见钟鼎之家也常出腌臜事,这下全城的人都晓得了谢妍棠确确实实有个私生子,我要是那程夫人,怕要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生吞活剥了谢妍棠。”
我道:“万一这孩子不是程禾轩的呢?”
白樱怪声道:“如何不是!你就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该听说三四年前云来寺刺杀。”
我低下头,心不在焉地补衣,穿了两针,都走错了脚,只好改线。
白樱轻推我:“居然真没听说过……脸黑什么,我又不笑你,给你讲讲好了。
“四年前,马匪余党潜入京都,趁郑家二房去云来寺祭祀,途中行刺,应当是奔着郑大人去的,说是要报灭寨之仇,可是呢郑大人与二房女眷并未同行,只好挟持了他的母妻,听寺里的人说,当初不见血腥,只软禁了三位女眷,其余都放走了,说是要逼郑大人就范。刺客说要三颗人头落地内,擒住郑少詹事:先杀郑大人的奶娘,若不现身,再杀其妻谢妍棠,要是还没动静,就手刃其母。
“第一炷香燃尽,马匪杀了奶娘,下一个就轮到谢氏,那谢妍棠性子软弱又贪生怕死,中途想弃婆母不顾只身逃跑,被抓了回来,便当着婆母的面求马匪留她一条性命,来生做牛做马报答……啧,空有容颜没有操守。你猜怎么着?”
我说:“我要是马匪,我就杀了她。”
“诶,不对,你忘了谢妍棠是个美人,她知道自己的优势,也了解男人的弱点。所以她让马匪留下她——但那时谢妍棠是有身孕的,谁会要个身怀六甲的女人,马匪也不傻,你要是真想死心塌地跟着我,总要有所表示……”
白樱念及此,深深叹气:“谢妍棠在云来寺堕了自己的胎以示决心,这样的女人,哪怕最后捡回了一条命,安然无恙回到郑府,身为父,郑大人必会恨其杀子之仇,身为子,亦会恨她弃母之径,又怎会再让她怀上郑家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