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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20、何处不可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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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据说当一个人交了桃花运时,他整个人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这种变化往往明显到除了他自己,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会有所察觉。
  岑于扬也不例外。而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梁真也发现了他的异常。
  起初梁真只是觉得岑于扬走神的次数多得有些过分,他以为这是因为最近出了什么棘手的事情,然而接着他就发现岑于扬开始时不时地匿笑。
  这实在很反常。
  因为大家常常在背后说岑少府长了张死人脸,对谁都阴阳怪气、爱答不理,只有看见皇帝的时候会眉开眼笑。谁知道这几天这个“死人脸”竟然待人温和热心了起来。
  梁真觉得他有必要去关心一下他的朋友。别人或许不一定非得知道岑于扬的私事,但梁真是岑于扬最好的朋友,他怎么能不去打探打探呢?
  他原本是打算在下朝后留下岑于扬,然后与他单独谈谈,但不善言辞的梁真一直没有想好该如何开口,他只好不紧不慢地跟在岑于扬身后,想找个机会装作偶遇,然后叫住他。
  这时候前面的岑于扬看起来兴奋而行色匆匆,他全然没有意识到梁真就跟在他身后,他也考虑不到白天进入后宫需要避讳。
  他与梁真长久的亲密关系以及这里松散的宫规,让他已经把这座宫殿当作自家府邸一样出入自然。
  岑于扬这样自然熟练的举动其实并不值得意外,但在今天,这却忽然令梁真有点不适。他或许终于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
  ——在一些大事发生之前,人好像总是有些奇妙的预感。
  于是梁真没有再跟着岑于扬,他悄然登上了一座阁楼,在这里,他只需要站着便可以看清楚岑于扬的动向。
  等他站在阁楼的窗前,他没有先看见岑于扬,目光却被另一个身影吸引去。
  那是一个瘦小而优雅的女人。现在正是仲秋,她在鹅黄的纱衫外罩了件宝蓝色的比甲——或许她的身体不太好,后背不能着凉,梁真这样想。她梳着简单的妇女发髻,戴了两支细长的看不清样式的银簪,看起来朴素清爽。
  她的碎发被香汗沾湿黏在了脖子上,或许她在这里已经站了一会——谁会忍心让她站在这里等待!梁真忍不住想,她看起来真是温柔而贤惠。
  风轻轻吹动她裙摆的时候,好像也能在人的心上吹起层涟漪来。
  但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梁真的心里却好像翻腾起了浪,当他看见她与竹林后跑出来的岑于扬相会的时候,他的心里好像已经开始海啸。
  他看见岑于扬小心翼翼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朵盛开的姚黄牡丹,高澄琉捧过花轻轻一嗅,然后他们相互对视,都笑了起来。
  梁真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笑容了,无论是在岑于扬脸上,还是在高澄琉脸上。
  岑于扬拈着花,将它簪在了高澄琉的发间,他的神情肃穆却温柔,虔诚得好像在侍奉女神。接着他们又对视,又笑,然后开始温情脉脉地说起话来。
  他们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所以他们看起来好像更情真意切。
  这样的情景,即便只是旁观,也总会令人心里甜滋滋的,可惜梁真不在其列。
  澄琉回到自己的宫殿时,脸上还带着笑,这是她几年来第一次见到牡丹。在这个开满菊花的时节,在这座开满菊花的宫殿,可以见到这样一朵美丽的姚黄牡丹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她用指尖轻轻触摸着头上的花,感受着它的柔软细腻,这时候她的几个奴才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刚想问他们这朵花好不好看,就看见愁愁哭着扑通跪在她跟前:“殿下!殿下!怎么办!陛下把岑少府革了职,贬到城郊的乡下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澄琉并不意外,也并不紧张,她和岑于扬好像都早已经料到了这天,她坦然地向梁真的宫殿走去,心里还带着说不出的快意。
  她踢开了梁真的门,看见他愤怒的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把我也一起赶出去吧,这个地方闷得要命,我一天都不想待下去了。”
  砚台砸在她的面前,梁真指着她痛骂:“不守妇道你还很得意是吗!”
  “我的丈夫都在魏国出家了,我还守什么妇道?你算什么?我又不是你的妃子,难道还要把我打入冷宫吗?你真是可笑。”
  “来人,来人!”梁真拍桌子站了起来:“把她给我拉到城西夏庙,剃光她的头发当尼姑!”
  几个太监七手八脚地进来拉她,澄琉不再说话,她只留给了梁真一个轻蔑的笑容。
  她头上的姚黄牡丹,落在了地上。
  澄琉是个爱美的女人,爱美的女人往往很钟爱自己的头发。尽管澄琉相信,即便她剃光了头也是最俊俏的尼姑,但她在看到剃刀的那一刻,还是有些畏惧。
  她一想到头顶凉飕飕的感觉,就忍不住打寒战。
  “你们敢动我的头发,”澄琉狠狠地盯着几个尼姑:“你们敢!谁敢割我的头发,我就砍了她的头!”
  几个尼姑面面相觑,最后年长的尼姑叹了口气说:“这是宫里的命令,我们只好闭着眼睛照做就是。”
  澄琉剧烈挣扎了起来。
  “容贫尼说几句,”一位老尼姑走了出来:“寺庙是清修之地,不是惩罚犯人的刑场,这样按着头剃度,恐怕我们没有办法做到。”
  这时候几个年轻的小太监也开始面面相觑。
  负责押送的人是梁真身边的侍卫裴俊,他把管事的太监叫到一边,低声说:“你们是不是傻,他们两个吵架你们也不是第一天见,万一过两天陛下又想她了怎么办?到时候她闹起来非要砍你们的头,你说陛下会不会心疼你?”
  太监抬起眼睛看了看他:“那......”
  “我们回去就说人已经送到了,陛下不会多问的,”裴俊拍了一下太监:“糊弄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咱这就走?”
  裴俊招呼着几个太监:“赶紧走赶紧走,回晚了宫门都进不去!”
  于是澄琉和她的四个奴才,就这样被扔在了长安城最西边的这座小寺。
  这实在是一座很小的寺,除了澄琉和她的四个奴才,就只剩下了八个尼姑。
  在这八个尼姑里,有一个小尼姑,六个中年尼姑,和一个老尼姑。
  然而在澄琉眼里,岁月好像已经在她们身上静止,她们从十六到六十,仿佛都长着同一张脸。澄琉分不清楚她们谁是谁,也并不想去分清楚。
  她觉得自己非常有必要清修一段时间。
  然而就在这时候,老尼姑叩响了她的门。
  老尼姑手上挂着一串佛珠,一双眼睛盯着澄琉,微笑着说:“我终于想起来你是谁了。”
  澄琉并不记得她与这位老尼姑有什么渊源,她只好干笑一声。
  “你的外祖母曾经拜访过这里。”老尼姑说:“你跟她真像。”
  “我没有见过她,”澄琉遗憾地说:“我甚至没有见过外祖父。”
  老尼姑却一直盯着她的眼睛:“你和她一样美丽,美丽的人好像总是容易遭遇不幸。”
  夜晚,古寺,老尼姑的神情显得愈发诡异,澄琉仿佛觉得身后阴风阵阵,她只好双手合十:“还请师父明示。”
  这时候另一个尼姑抱着一些布走来,她对澄琉说:“我们没有多余的僧袍了,不过这里还有布,你们可以试着自己做。”
  说完她看了老尼姑一眼,两人便离开了。
  冷风好像直往澄琉的衣领里灌,她打了个寒噤,赶紧抱着布进屋关上了门。
  “殿下你怎么了?”红萼问。
  澄琉抱着布说:“我有一点害怕。”
  生夏转过头,便掸被子边说:“那个老尼姑跟你说什么?”
  “她的脸色好苍白,站在夜里怪吓人的。”澄琉说:“她说认识我的外祖母,又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澄琉抖了抖:“大晚上听见这些话,真吓人。”
  愁愁笑了:“有什么吓人的。”
  澄琉说:“这座庙已经很老了,”她低声说:“而且,我从进这里开始,就总是觉得背后刮阴风。”
  红萼吓得大叫了一声,然后浦泽也跟着大叫一声。
  剩下三个女孩子也笑着开始尖叫,扑腾着打闹在了一起。
  浦泽笑着说:“鬼哪有人可怕。”
  红萼挂着眼泪又忍不住笑,她追打着生夏和愁愁:“你们比鬼还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