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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暮霭沉沉楚天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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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里是寺庙,这里怎么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呢?
澄琉在这里平平安安地住到了冬天。她们在秋天时便托人到寺外买了很多棉花,冬天的时候就可以填进僧袍里。
这时候澄琉已经喜欢上了这些简单机械的工作,她发现缝衣服比念经更能让人静心。所以她把所有的闲钱都拿去买了布,从僧袍到冬帽,她都试着做了个遍。
练手的材料总是消耗得很快,当她这回拜托人从外面给她捎带东西的时候,却遭到了拒绝。
“外边在闹瘟疫,”那个脚夫说:“现在都不让走动了,我很长时间都不能过来了。”
“瘟疫?”
“魏国瘟疫。”脚夫啐了一口。
“魏国瘟疫?”澄琉说:“魏国瘟疫怎么会到这里来?况且那不是春天的病吗?”
“谁知道呢,”脚夫又啐了一口:“该死的魏国人。”
“那我们的吃食怎么办?”生夏问:“我们的米和菜都是外头送来的。”
“米和菜会有人送来的,”脚夫说:“我刚刚还看见那个送米的小子了。”
这时候恰好从柴房传来吵架的声音。
生夏笑了:“红萼这个小妮子,看着温温柔柔,骂人倒是很泼。”
“她在骂谁?”澄琉问。
“可能是送米那个小子。”生夏说:“红萼老是觉得他偷了咱们的米。”
“为什么?”
“因为最近的米比从前的糙了很多,像是掺了劣米。”
“魏国小杂种。”脚夫骂了一句:“魏国人都是小偷!”
“他是魏国人?”
“只有魏国能养出这么小的小偷!”脚夫说。
这时候骂声更大了,澄琉打算去柴房看看。
她走到门外,就看见红萼揪着一个小男孩的耳朵,小男孩哭得脸涨红,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澄琉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她说:“好了,你不要打他了。”
红萼这才住了手,她指着小男孩说:“这个小贼好不要脸,偷了我们的米还不承认!我呸!那也是你配吃的米?”
“我没有!我没有!”小男孩扑到澄琉跟前咚咚磕头:“我没有!”
“行了行了,”澄琉说:“你走吧,下次不要缺斤少两了。”
“我没有偷!”小男孩抬起头来:“我真的没有偷!”
澄琉看他哭得一塌糊涂,倒是觉得眼熟,她问:“你是魏国人吗?魏国哪里的?”
“我是从洛阳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吉祥。”
“吉祥......”澄琉问:“你该不会在育婴堂长大吧?”
“您——”吉祥一双大眼睛盯着澄琉:“我想起来了——”
“来。”澄琉的手招了招:“跟我进屋来。”
“可是我还要回去交差......”
“叫你去就去,”愁愁推着吉祥的后背:“我们公主疼你。”
吉祥低着头被推进了屋里,几个奴才冷眼看着他,澄琉却笑着把他拉到膝前:“你还记得我的,对吧?”
“你跟那个哥哥来过育婴堂。”
“对,我和他可是你的恩人,你要不要帮我一个忙?”澄琉拉着他的手。
“好!”吉祥挺起了胸膛。
“他给你那个扳指还在吗?”
“我......”吉祥说:“叔叔生病的时候,我给典当了......”
澄琉站起身在梳妆盒摸索了一番,吉祥看见她捏着只金戒指过来:“你拿着这个,去岑少府郊外的别苑,给他的人。”
“我......我不能走那么远......姐姐,我——”
澄琉捏紧了他的手:“你说过要帮我的。”她说:“我认识你的老板,我会告诉他的。”
浦泽说:“走路太慢了,奴才去给找头驴。”
吉祥泪珠还挂在脸上,他想说点什么,但他已经意识到,澄琉的命令不可违抗。
愁愁与浦泽离开后,生夏问澄琉:“你有什么话要告诉岑于扬的?”
“我想让他的人给元昊捎个信,”澄琉说:“我想听听元昊的意思,他之前来的那些信简直不是人话。”
“殿下——”浦泽和愁愁站在门口,表情苍白得好像被呛了一嘴香灰。
澄琉问:“怎么了?那小子跑了?”
“殿下......”浦泽说:“咱们被封锁起来了。”
“为什么?”澄琉一拍桌子:“梁真又搞什么鬼名堂?”
“不是他,“愁愁颤抖着说:“我们的厨娘病了——”
“是......是魏国瘟疫!”
“据说她最开始只是有些咳嗽发热,然后......然后就......”
大家都看向了澄琉。
她最近也发热咳嗽。
她第二天就病倒了。
刚开始她还能张开嘴喝一点东西,第三天她就陷入了昏迷。
澄琉在昏迷的时候做了很多的梦。她梦见和父亲一起吃螃蟹,梦见在舅舅怀里学射箭,梦见梁伯伯带她去宫外,梦见和四哥在皇宫里捉迷藏......
但是她很害怕——据说梦见被死去的人疼爱是一件很不吉利的事情,据说有一些宫女梦见死去的亲人之后自己也得急病去世了。
澄琉尖叫着醒了过来。
当她睁开眼,她差点又叫了出来。
她的床边坐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她穿着粉色的袄,秋香绿的裙,她的衣饰看起来富贵无匹,身体却干枯瘦弱,她还梳着未婚女子的发式,身姿却已经伛偻。
澄琉在她的注视下,渐渐地爬起来,她艰难地开口:“梁......秋......”
梁秋抓着澄琉的下巴,笑了起来:“看见你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都不生你的气了。”
“我原本也不欠你什么。”澄琉瞪着她。
“我弄掉了你的孩子,你该恨死我了吧。”梁秋笑嘻嘻地说:“不过我有两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前提是你得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好消息?”
“你没有得魏国瘟疫,也不是时日无多了,你只是中了我下的毒。”
澄琉低声说:“你们把毒下到了米里......”
“只要你帮我,我就救活你。”
澄琉忽然掐住了她的脖子:“所以三哥他们也是被你这样害死的!”
梁秋把她推开,笑着说:“我不是神仙,不能让他死而复生,不过我可以让另一个人死而复生。”
“谁?”
“这是一个惊喜,”梁秋说:“等你做完该做的事情,我就告诉你。”
“你有什么事情居然要找我?”澄琉上下打量着她:“岑歌芮呢?”
“我跟她闹翻了。”
澄琉冷笑一声:“难怪。”
梁秋扇了澄琉一耳光:“别嬉皮笑脸,你给我听好——”
“她当时并不只是被山匪囚禁了几年,其实在那几年里她遇到了一个好心的魏国商人。那个商人给了她毒药,帮她逃离了那个恐怖的地方,并且让梁秋住进他的家里,悉心照顾她,最后把她送回了皇宫。”
“这一切听起来好像很美好。”红萼说。
“可是商人并不是普通魏国人,他是魏国的细作,他送梁秋回宫是有目的的,而梁秋却不小心芳心暗许。”
“然后呢?“生夏问。
“商人没有接受她的感情,不巧的是,梁秋现在怀孕了,而商人并不是那么欢迎这个小生命。”
“所以梁秋想找你帮忙?”生夏问。
“她想让我帮助他们私奔。”
“她怎么会想到找殿下呢?”红萼问。
“大概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澄琉说:“如果别人知道了商人的身份,会对他不利的。”
“我有一个问题,”愁愁说:“那个商人的目的是什么?魏国人在米里下毒杀害殿下的兄弟姐妹做什么?甚至他们还一度想对殿下不利。”
“因为这其实并不是魏国人的意思,而是商人私自动的手。”
“为什么?”红萼问:“他为什么这么恨殿下?”
澄琉冷笑一声:“因为他姓萧,而我姓高。”
前朝的余孽。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生夏问。
“梁秋说她会想办法把我们弄出去。”
浦泽忽然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个夜里,这座偏僻安宁的小庙忽然起了大火。
但是最开始澄琉并没有察觉,她吃过了药,正在熟睡。
澄琉梦见了她的母亲。
她又在跟高嵘吵架。
“她才四岁她懂什么东西?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先管好你的儿子?”蒋晚晴把桌上的点心碟摔在了高嵘身上:“谁先招惹谁的?”
“有你他妈这么个娘,她能学好?蒋晚晴你就是他妈个婊.子!”
“是,是,我是婊.子,你要跟婊.子生女儿,我有什么办法?”
高嵘扇了她一耳光。
蒋晚晴大笑:“你着什么急啊高嵘,那个贱人不干不净的,高珻是不是你亲生的都不一定,说不定他跟澄琉不是亲兄妹呢!”
高嵘扬起拳头又要动手,蒋晚晴抽出了床边辟邪的剑朝高嵘刺去。
然而剑只是一把装饰的剑,晚晴也只是宫里做装饰的一个人,她们打不过高嵘。
晚晴的剑被扔到了地上,她的脖子也被掐在了高嵘手里。
高嵘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的脸也涨红。
“你要杀我,你敢杀我!”
他看见血沫从她嘴角流出来,他的手也感受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死了。
她美丽细长的脖子被他掐断了。
高嵘这一生杀过无数人。他杀人干脆、利落,有人说他的手注定是一双杀人的手。但是这一次杀人之后,他浑身都开始颤抖。
他的妻子,美貌又狠毒的妻子,倒在他们曾经洞房花烛的房间里,死不瞑目。
高嵘不知道他在这里的地板上坐了多久,他胆寒地看向了地上的晚晴,却发现她也看着他。
高嵘心里一紧,他记得她的眼睛最初没有看向这里。
接着她的眼睛又转了转,眼泪从她眼里流了出来。
她还瞪着他,眼神却十分复杂。
在这样的注视下,谁都忍不住会颤抖。
过了一会,澄琉才意识到,坐在地上颤抖的不是她的父亲,而是她自己。
蒋晚晴,她的母亲,慢慢地爬到她面前,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澄琉,不要怕,你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她说:“你在怕什么......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伤不了我们的。”说着她的手加重了力道:“祆教的教徒是不会死的。”
“母......母亲......”
“不过你要小心火,”蒋晚晴说:“火会把你烧化的。”
蒋晚晴说这句话的时候,澄琉真的感觉烈火在灼烧着她的手臂,她尖叫着醒了过来,终于发现自己已经置身火海。
澄琉想要呼救,但她一开口就被浓烟呛出了眼泪。
她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从矮阶上摔进了雪里,等她爬起来,就看见火光里浦泽拉着几个女孩子也跑了出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朝寺门跑去,却听到了嘈杂的咒骂声,浦泽眼疾手快拉住了澄琉:“放火的那些人还在外面!”
于是他们四处逃窜,终于在后厨找到了一个墙洞,他们砸开了洞钻出去,一抬头便看见月色下雪地里停了一辆朴素的小马车。
“澄琉,澄琉!”岑于扬从马车里探出了头:“快上来!”
就这样,她稀里糊涂地上了岑于扬的车。
“你......你怎么在这里。”澄琉只穿着睡觉的单衣,说话的时候哆嗦得厉害。
“是梁秋。”岑于扬说:“她下午的时候捎了信来。”他把斗篷披在了澄琉身上。
“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我在城郊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