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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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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不愿是一回事,躲是躲不过的。那日师父还未开口,阮丹朱就把下文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师父对阮丹朱视同己出,处处为他考虑:“阮儿你数年前就已满师,并不亏欠师父什么。彩衣娱人并非长久之计,还得早作打算。这一个你若有心,不妨洗净铅华择木而栖。莫以师父为虑。不瞒你说,今日世子那边有人过来,开门见山问的这层意思。你也大了,自己拿主意罢。师父想听你一句真话,你究竟,对此人有心无心?”
阮丹朱并不意外,殷震棠不是个唐突莽夫,自相识以来迂回曲折盘桓了大半年,私底下一句轻佻话也没讲过,也没见讨过半分便宜。泼天的名利富贵,殷震棠二话不说双手奉上,自始至终没向阮丹朱开过这口,可姿态再明白不过:不管接受与否,殷震棠要的就是阮丹朱承他这个情做他的人。
阮丹朱蹙眉应道:“阮儿无心,阮儿不愿。望师父成全。”
师父知道阮丹朱个性执拗,并不见怪,沉声叹道:“阮儿须记得,世间没有解不开的结,或轻一下,或缓一下,便也过去了。”
阮丹朱低垂眼帘,默不作声,他并不是不识好歹,只是别有一番心思。
固然阮丹朱那头回覆得极尽婉转含糊其辞,却分明是驳了镇南王府面子,清脆利落一巴掌打在殷震棠脸上。
“傲?傲也要有傲的本钱!他小小一个戏子,凭什么和本世子斗!” 殷震棠气得面上发青,窝了一肚子火却不好在外头发作,毕竟这事情传出去不好听。事到如今,为面子也好,为平心头这口气也好,也休想要他罢手!
他面上佯若无事,对阮丹朱加倍着意笼络,他若回心转意,这满腹怨气怕也消了。可阮丹朱偏不着他的道,屡次借故不应殷震棠叫的局,殷震棠特意赏赐的珍奇古玩他也原样奉还,二人恰巧遇上了他便避实就虚,挑些无关痛痒的话讲,显见要把二人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外头不晓事的,早以为阮丹朱被殷震棠弄上了手,大半年来忌惮着镇南王府的名号不敢夺人之美,如今见二人生份疏淡,猜想是殷震棠玩得腻味预备丢开,于是一窝蜂绕在阮丹朱身边想捡便宜。
声色娱人,陪酒卖笑,这本是阮丹朱做惯的买卖。世人说他阮丹朱傲,其实他也不过守着“既不卖身,更不卖心”这么一条。台上摸爬滚打全靠十几年实打实的真功夫,三岁起每日晨起练嗓练功修习曲艺,每晚月暗星稀才歇,这些年他并不容易。
觥筹交错间,不是被这个达官贵人揉在怀里上下其手,就是醉倚在别个朝廷命官肩头撒痴娇嗔,虽不卖身,起码豁得出去,才有财源滚滚。师父往后治病养老的银子、自己下半辈子安身立命的银子,都得出在这青春弹指一刹间,一往这上头想想都觉惊心动魄。
经了殷震棠这一遭,阮丹朱俨然红得发紫,立在风口浪尖上,怕是顶峰了,每年这样多新面孔后浪推前浪,这拔尖的地位能稳占三年五载就算造化。再怎样出位总好过出局,时不我待,师父早年让大烟败坏了身子,这些年光治病就花钱如流水。阮丹朱咬牙拼一股狠劲,一日日熬过来,昆腔戏要唱、乱弹戏也接,渐渐弃雅从俗,只要市面摊得开、银子翻倍赚,再风骚的样态也做得来。
人说阮丹朱有双桃花眼,天生会放目箭,每是轻挽水袖,徐徐侧过脸眼梢微挑,对着黑漆漆的台下,一点朱唇映着两泓桃花水,幽幽地,矜持而放浪。浪如水袖,斜斜划半弧抛出去,须在半空回旋几遭才有收回余地。他一浪,激起台下千层浪,铺天盖地扑过来。兽披上锦衣华服就成了人间奔走的人,一个个,前赴后继赤裸裸,殷切切只问一句卖不卖?卖,价随你开。不卖?不卖你浪给谁瞧?装什么清高?优不如娼,难不成还想立牌坊?
阮丹朱面沉如铁,牙齿缝里雷打不动迸出两个字:不卖。
卖与不卖,一样高处不胜寒,云霄与淤泥的距离不过一碗红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