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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安西节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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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
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1、安西节度
从帝都长安出发,经陇西到金城,沿河西走廊至敦煌、武威诸郡,再往前走,便是春风不度的玉门关,分据天山南北的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扼守丝路要冲,以安西都护坐镇龟兹,盛极之时,如同插在西域腹地上的四把匕首,为中原王朝提供数额巨大的赋税以及皮毛、玉石等珍稀商品。
可惜的是,自广德元年开始,这种盛景便成为一去不返的回忆。
十年前幽云藩镇叛乱,朝廷兵力空虚,只好大量征召陇西子弟入长安平叛,因此陇西防守空虚,竟渐为吐蕃所占。
长安城愁云惨淡,前有幽云,后有吐蕃,肃宗仓皇出逃,陇西兵在长安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即使他们拼尽全力,可最终……长安的陷落也依然未能幸免。
那样惨烈的战事,如今回想起来,依然会让他那只早已习惯了握剑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安西都护府所在的龟兹伊逻卢城,此刻西风漫卷红旗,黄沙扶摇而上,卫延封独自坐在高台上,向长安极目望去,可入目只有一片荒芜。
这样的荒芜,让坚毅顽强如他这样的人,甚至都开始记不清自己已在这里孤军坚守了多长时间。
是一年,还是两年?
不……
时光匆匆,已经整整五年了。
他出身河西大族卫氏,也是十年前应召入京平叛、数万陇西子弟中的一个,在那样困顿的危局中,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身边同族子弟一个一个离去,无数颠沛的行军途中,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浴血奋战以命搏命,于是——他的剑落得愈发的快,心境也变得愈发苍凉。
广德四年,在足足鏖战了四年之后,他们终于从吐蕃和幽云叛军手中夺回了长安城,肃宗还朝,接着,他们又踏上了更加残酷的征西之路。
朝廷要收复失地,对于已在长安作战数年的陇西兵来说,却是要夺回自己的家乡,那条狭长的珍贵绿洲——河西走廊。
来时的十三万将士,再度出征时不过五万,正是隆冬时节,万物凋敝寸草不生,无数将士唱着“岂曰无衣”,在漆黑得只有鲜血的道路上相互扶持,就这样一步一个血印子又沿着来路杀回了陇西。
广德五年,从无名小卒成为万军之将的卫延封终于从吐蕃手中夺回河西走廊,肃宗大喜,命他们继续西行,深入西域腹地与安西兵汇合,重新控制安西四镇。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被肃宗皇帝任命暂代安西都护一职,剩下不足三万的陇西子弟全部随他入了安西,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
原来……已经足足五年了。
风中传来沉甸甸的鼓声,龟兹都城的大门在鼓声里缓缓的合拢,夕阳下,一群群南归的大雁飞过,秋意深沉,又是一个寂寥而漫长的夜。
卫延封把长剑搁在膝头上,淡淡的叹了口气。
戍卫长李怀远罕见的听见了他的叹气声,便停住了步子,犹疑着不敢上前,可当卫延封那双不怒自威的凤眼看向他时,李怀远只好快步爬上高台,向他微微的摇头:“回大人,朝中没有回音。”
还是没有消息?
卫延封皱起了眉。
“大人,已经足足有一年半了,中原那边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咱们……咱们……”
他们离开陇西以后不久,河西走廊便再度失陷于吐蕃,切断了安西与中原王朝的往来,原来也有一年半了。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征战杀伐,即使强悍如他,在面临这种局面时也不由得暂时失了神,他明白李怀远的担忧,这担忧无不道理,很有可能朝廷在权衡利弊之下,是已经决意放弃安西了。
就这样被放弃了?
当那些四处逃逸的权贵们回到长安城重新坐稳了江山以后,就打算这样抛弃当年为了他们浴血奋战的陇西军了吗?
李怀远道:“咱们的处境恐怕不妙。”
作为在西域经略已久的安西都护,卫延封当然知道被中原放弃意味着什么,这样广阔的无主之地,谁都可以分一杯羹,沙陀、回鹘、甚至是如今已占领了河西走廊、还在觊觎着安西和北庭都护的强大吐蕃。
何止是不妙,简直是十面埋伏,各方虎视眈眈的,四面楚歌声起,就等着他做垓下自刎的西楚霸王。
看不到丝毫惊惶之色,安西都护卫延封震了震衣衫,执剑起身,淡淡的问道:“咱们七天前派去回鹘的信使,还没有回来?”
李怀远摇头。
卫延封闭上眼沉吟片刻,再睁眼时,只有一片杀气:“传令下去,自今日起,全军戒备,严查往来商旅。”
从这胡人汉人突厥人回鹘人杂居的伊逻卢城乃至龟兹,乃至天山南北,即使离长安有万里之遥,也从没有人敢违抗安西都护的命令。
很快,四镇的八万军队便在各地集结,整顿完毕后,分三班日夜交替换防,然后都护大人的第二道命令又颁布下来——在丝路上往来的商户,一律加征三成赋税。
等到入冬第一场雪落下之时,连伊逻卢城里的飞鸟似乎都察觉到,这个冬天将不同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