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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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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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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
可周为也没看我一眼,他依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薄唇微动了下,似乎是发出了一声嘲笑的轻嗤,然后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不死心地再次伸手朝他探去,周为敏捷地避开。
我顿了顿,放弃追逐他的手,转而毫不客气地直接将手落在他大腿上。
掌心下的肌肉于瞬间里明显地收缩,绷紧。
大概是我的行为太过分,以致于周为这次再也无法忍受和视而不见,他终于转头看我,眸子里的光冷得能冻死人。
我恶劣地对他微笑。
手下却轻轻往上抚……
周为身子一震,他用力攥住我作恶的手,冰冷的面具隐隐有破裂的趋势。
“齐蕴!”男人压低的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警告和忍耐。
“嗯?”
手腕很痛,但我笑得很欢。
我喜欢此刻周为的反应。
——就喜欢他被我激怒但又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样子。
*
我试着挣了一下,没挣脱。
手腕的痛觉让我额冒冷汗,但周为丝毫不肯松,他样子凶狠得似乎要将我的手腕捏碎。
我看了看四周,迅速想到了一个给自己解围的办法。
此刻电影已经从激烈过渡至平静的阶段,屏幕上播放着悠扬的背景音乐,所有的人都知道电影即将结束,但四周依旧保持着绝对的安静。
没有人说话。
而在这片安静之中,很快响起我小声的娇嗔,“宝贝,能不能轻点?我被你弄得好痛……”
想让一个人社死其实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譬如眼下。
当我矫揉造作地说出那一句暧昧的话语,很快有各色各样的目光往这边集聚。
周为的脸色难看到难以形容的地步。
我眨了眨眼,努力扮演好娇羞小女友的角色,就在我佯装害羞要往周为怀里靠的时候,腕间如期一松,周为推开我,直接起身往外走。
我盯着周为大步离去的身影,犹豫两秒,拎着包包快步跟上。
*
周为走得非常快。
如果我今天穿的是平底鞋,大概还是能勉强追上他的,但今天我穿的是7cm的高跟鞋。
尽管我平日里能踩着这7cm走得摇曳生风,今日却是意外频发。在险些崴脚、踩空以及跌倒之后,我放任自己狼狈地坐在地上。
前方周为的身影早已不可见。
我沮丧地静坐片刻,然后找到摔在不远处的包包。在伸手往前捡的时候,有一只手先于我捡起了它。
我抬头往上看——
周为正冷冷地看着我。
“能扶我一把吗?”我皱眉向周为伸出手,小声的说,“我脚好痛,可能是崴到了。”
周为不为所动,“齐蕴,你的技巧还是一如过去的拙劣。”
他嘲笑我,
我抿了抿唇,有些不忿。
这次的摔倒只是意外,不过在周为眼里,这大概是所谓的“技巧”吧?
我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期间身子摇晃着朝周为倒去,周为扣住我的肩膀,就在我以为他会扶着我的时候,不想他毫不留情地将我掼到墙上摁住。
“齐蕴,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为声音低沉,眼底情绪汹涌激烈。
我张张嘴。
眼角余光瞥到不少观众正往这边走来,我抬手勾住周为的脖子,拉低他,吻上去。
*
没有比亲吻更好的表达。
周为愣了一下,很快将我拉开,他面容紧绷,仿佛气极,“你……”
“我什么我?”
周为转身要走,我抓紧他的衣角,“你要去哪?”
“不关你事。”
“我脚痛。”
“关我什么事?”
我忍笑,“周律师,你的能言善辩去哪里了?难道你就只会说这几句?”
我大概说错了话,周为闻言脸色变得更差了,他用力扯开我的手。而失去他衣角的刹那,我灵活地改变策略,转身跳上他的背。
“下来!”
“不下!”
“齐蕴!”
眼见周为气得耳朵都红了,我放软声音示弱,“周为,我的脚真的痛得走不了路……”
也许周为对我心软了,也许周为只是想履行热心市民助人为乐的义务,后来坐在他的车上,我看着自始至终目不斜视地开车的男人,懊恼着要如何才能打破目前的僵局。
“周为,我们要去哪里?”
“医院。”
我讪讪一笑,“其实我的脚也没有那么疼了,我家也有药酒,要不我们就不去……”
周为忽然把车停在路边。
我看了他一眼,又一眼,自觉地选择闭嘴。
*
沉闷向水一样漫过车内,填满。
我落下车窗,漫无目的地看路边的橘色的灯,还有那倒影着树影和灯芒的河。
这座城市虽然繁荣,但这里的天空总是很难见到星辰,所以河里也没有星星。
我静静地趴在车窗上,吹着晚风,等着周为要说的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周为终于开口,“齐蕴,你想出轨?”他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是在陈述客观事实般冷静无感。
我回过头来,周为又说,“如果我没理解错,你想让我成为你出轨的……”
稍有停顿,他似乎说不出那两个字,而搁在方向盘上的手正不自知地用力收紧收紧再收紧,手背的骨节都泛出某种青白的颜色。
他无法讲话说完整,最后只能有些失神地问,“……为什么?”
这些问题在我的猜测范围之内。
我很快便想好了回答,“如果你非要从法律上来解释这件事情,我只能说,你说得没错,但我与陆予安只是……”
“难道你没有一点羞耻心的吗?”
没想到周为会打断我要说的话,我愣在原地。
在我的印象中,周为从未对我说过重话,所以当他诧异又愤怒地问我“难道你没有一点羞耻心的吗?”的时候,我竟然觉得……有一点点的委屈。
只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去委屈呢?
我想要的,我的所做作为,并不光彩。
“我……”
只说了一个字,我就没办法说下去了。
我忽然想起,周为曾经和我说过,他的父母在他读小学的时候离婚,他们双双出轨,各自组建新家,谁都不要他。
他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直至他读大学能自食其力之前,他都被寄养在亲戚家中,过着艰难的寄人篱下的生活……
也许我的所为,在周为眼中,和他的父母没有太大的分别。难怪他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周为转头看我。
我看不懂他的眼神,但却能感觉到他隐忍的悲伤。
“周为,”我想向他解释很多,可我已婚是客观事实,所以最后我只能认真地再道一次歉,“对不起。”
*
周为送我到医院,医生诊断我的脚踝属特别轻微的韧带拉伤,只要注意休息,同时口服和外用一些药物,一般两三周即可痊愈。
我低头看自己微肿的脚踝,感受自己仍然可以自由行走,有些意外情况比我想象中的严重。
周为去取药时,我坐在休息区等他。
旁边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频频盯着我看,我转头看她,她似乎有点不太好意思,很快又乐呵呵地笑出声来,“小姑娘,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吧?”
她指了指在不远处排队的周为。
我摇头,“只是普通朋友。”
“他喜欢你。”老奶奶很肯定地说了句,“可能他只是不会表达。你可能不知道,有的人性格使然,嘴可笨了。我家老头子说话能气死人,我都这个年纪了,和他磨合了几十年,还是避免不了经常和他吵架……”
和老奶奶聊了一会儿,周为回来了。
老奶奶看看周为又看看我,脸上挂着某种神秘莫测的笑容,像极了当下年轻人在看剧时看到自己喜欢的CP的模样。
很可爱。
我忍不住笑起来。
*
回盛园的路上,我接到了陆予安的电话,他问我到家了没有。
我说没有。
他明显地顿了一下,“你在哪里?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啦,我快回到了。”
“你……”
陆予安似乎还想问什么的,但他最后只说了个“好”,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我抬头看了看窗外路过的景物,发现已经回到盛园附近。
周为依旧是沉默了一路。
我想要说点什么打破眼下尴尬的氛围,但又忽然接到了一个关于工作的电话,等结束这个电话,车子已经停在楼下了。
我伸手去开车门,车门毫无动静。
周为没有解锁。
我转头提醒他,“周为,你忘记开车门锁了。”
周为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周为?”
周为转头看我,“你想过和他离婚吗?”
“!……?”
完全没想到周为会说出这样的话,我感到十分惊讶,但周为眸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不得不承认,有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很想点头。
只是理智回笼,想起女性在婚育当中需要承担的种种风险,我又再次坚定自己的所思所想。
如果不是和陆予安结婚,我原来并不想踏入婚姻。
如果和陆予安离婚,和周为结婚……
周为并不是能接受不婚主义的人。
我还记得他曾说过,他想要一个温馨有爱的家,他会努力做一个好先生,好父亲。与他恰恰相反,无论是成为一个好妻子,好母亲,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人生漫长,生命短暂,我只想成为我自己。
爱情如花火般短暂易逝。
契约却能如磐石般坚定不移。
我害怕无法自拔的牵绊,也不想承担任何世俗的责任,这些想法与行为在他人眼中或许是十恶不赦的自私,但是,他人的看法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
“齐蕴?”
周为看起来并没有什么耐心,他皱着眉头看我,催促我尽可能快地给出问题的答案。
我理清思绪,慎重回答,“没有。”
周为的脸色沉下去。
我抿了抿唇,“周为,你我都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你想要一个温馨的家,而我只想逍遥快活……”
“我不想走我妈走过的老路。”
*
所谓老路,在我认知里,那其实是很多女性的一生的活法。
被文化和观念绑架之下的活法。
出嫁前女性被要求善良懂事,礼貌谦让,不求进取,出嫁后女性被要求贤良淑德,任劳任怨,顾全大局。
女性到点了就结婚,为丈夫服务,到点了就生孩子,为孩子服务,懵懵懂懂间生活四分五裂,满地鸡毛。
当她们感觉到被生活欺骗,她们已经没有回头的勇气。
她们甚至无处发声,因为——“谁让你是女人?”
四周的人都认为这些是她们应该承受的。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人们对她们的声音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们压抑,埋怨,怨恨,发泄,将就……这些吵闹的声音最终在日复一日的崩溃和忽视之中发酵为沉默的忍受。
然后在无法忍受的片刻之中,那些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如江河决堤一般,随着踢猫效应的发生降落在可怜的孩子身上。
我大概永远都无法忘记,在某天我的母亲情绪失控时,她用怨恨的眸光看着我,然后把她生活里经受过的和正在经受的所有苦难和不如意全部都归咎在我的身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早就离婚了!用得着过得这么惨?”
……原来这竟然是我的错?
*
既然生活如此残酷,那女性为什么要结婚,为什么要生育?
我的母亲,她又为什么要生下我呢?
我想了很久,后来我终于想明白。
也许,我的母亲并不爱我。
也许,“也许”二字可以去掉。
我的母亲之所以生下我,不过是,她自小便被教导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她努力地融入这个社会,顺从地复制着这个社会上大多数女性的活法,坚定地按时完成她的人生中的每一项任务。
一切的按部就班,那是她能获得的人生的最高荣耀。
所以,在命运的概率之下,我的母亲是她,她的孩子是我。
*
这是她的选择。
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结果,但是,我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怪我呢?
她为什么要怪我呢?
她为什么要怪我呢?
我又做错了什么?
——也许我不该出生。
出生便是我的原罪。
只是,是否出生,那也不是我能选择的。
有的时候我也会想,既然生活不如意,我的母亲她会去埋怨所谓的天道与命运,怪责自己的命不好吗?
好像没听她这样说过。
是了,她有我。
当一个人需要泄愤,当然是身边的具体弱小者要比远不可及的抽象天道命运来得更好。
*
周为在沉默很久以后,才轻轻地说了句,“齐蕴,也许你并不是不想结婚,不想生育……”
“我就是。”
我淡淡地回答。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明白只要信念不动摇,争吵便会失去意义。我训练自己控制情绪,已经很少会再像很久以前那样歇斯底里地维护自己的观点。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可能只是害怕独自去承担婚姻和生育中的风险。如果我能努力承担,你会不会……不会像现在那么抗拒和害怕?”
周为的神态是诚恳的。
我忍不住笑,“周为,你能帮我生孩子吗?你能保证你一辈子不出轨不离婚永远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吗?”
“我无法做到前者,但后者我可以保证……”
“但我无法信任。”我轻舒一口气,“周为,这或许是我最大的问题,但我并不认为这是问题。保持这种悲观,也许能让我的生活更好一点。”
周为沉默着。
我想了想,又说,“周为,有些事情,嘴上说着最是容易,但实际上,你没有办法帮我承担一丝一毫。”
“况且——”
我凑过去吻上周为的唇,舌·尖探入他口中乱搅一番后,我抱着他的脸,贴着他的唇问他,“如果和你结婚,你能忍受我对别的男人做这样的事情吗?”
周为的呼吸声消失了。
我拉开与周为的距离,用手背擦了擦嘴唇,然后嘲讽地笑出声音。
“周为,你不能。”
“但陆予安可以。”
*
如果说之前的直接拒绝并不能让周为死心,但后来的结婚说明,还有我个人对于婚育的态度,如果周为向往的是那样的幸福,那事到如今,他没有继续坚持的理由。
车门锁顺利打开。
我拎着一小袋药包下车,乘电梯,开密码锁。
打开家门的刹那,一只大手将我拽了进去。
撞入某个暖热的怀抱时,鼻尖闻到清苦的酒气,我正要说话,那人却低头咬住我的耳垂,带着隐怒的言语擦过我耳垂,诱出阵阵战栗,“他就让你这么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