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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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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的时候,身边的人总说我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名演员,我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然而很多年过去了,我似乎早就忘记了演员这个梦想,并且试图尽量让自己与它越走越远。或许将来镜头中的我,只是远处的一抹背影,但是现在站在这里,尽情表演,突然会觉得、自己就是这个巨大舞台的中心,这种感觉如毒品般让人上瘾。
“喂,远处那个女生,喂,喂!”
“天,导演在叫我!”小鹿激动的使劲掐我。
我这才发现导演组的成员已经移动到了我们所在的13号位,但是因为离得太远,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几个身影。我们临近的几个女孩都呆住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喂,你!”一名助理模样的人实在无法忍受,一边快步向我们走来,一边拿着扩音器喊道:“你,个子比较高的那个,到前面来。”
“OMG,他在指我,一定是看上我了,叫我到前面去!”小鹿一把提起本已很短的裙子,一个箭步,最先冲了上前去。
“不是你,是你旁边的那个,右边的那个。”那人实在受不了了,快速从呆住的小鹿面前穿过,一把拉起我就往轨道方向拖。我一路跌跌撞撞跟在他的后面,再一抬头,已经来到了13号位的最前方。
我的心脏因为刚才的跑动快速跳动着,耳膜似乎都被心跳声震颤了,只能听到朦朦胧胧的轰鸣声。大概适应了半分钟,我才终于看清了眼前站着的几个人。
站在我面前的、是近期风头正盛的年轻导演陈陆,我之前看过多部他的影片,也看过他的自传。
这位新锐导演的电影难得的兼具了艺术性与商业性,他的每一部影片都充斥着浓浓的个人风格,但又深谙商业电影之道。虽然年轻,却已在电影界博得一席之地。不出意料之外,陈陆应该就是这部电影的总导演,一贯风格大胆的他,也难怪会挑战这样高难度的镜头。
站在陈陆旁边的是一位貌不惊人的中年男子,他个子矮小、带着黑框眼镜,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但他的目光却极为有神,不住地打量着我。我忍不住对上他的目光。
是他!他……
“陈导,她怎么样?”副导演李驰挤到陈陆面前,没有了刚才演讲般的霸气,多了几分谦恭。
陈陆没有说话,打量着我,又回过头看向了旁边的一对男女。
曲黎与那个可爱的洋装丽人站在不远处。我早就发现了人群中的曲黎,他正目光和煦的看着我,但我却不想对上他的双眼。
盛夏的海边,虽是清晨,天气已十分炎热,加上刚刚一番彩排,我可以感觉到汗水正顺着我的脸颊不断的滑落,我不敢用手擦,很怕擦拭后的妆容会使我更加狼狈。我不明白此刻的心情,我只知道我是第一次如此在意自己的外貌,讨厌此刻身上风尘的短裙与俗艳的浓妆。
“那…”陈陆看看我,又看了看曲黎身边可爱的女演员,嘴角似乎扬起了玩味的笑容,“那就让她站在最前面吧。”
“啊?这…”原本站在这里的是一位长着凤眼的高挑女孩,虽然不美,却很有风情。
“导演,这个…”小渔忍不住开口,“她还是一个舞蹈学院的学生,没有经验,原来的女孩已经演过很多部戏了,很在行的,这场戏这么重要,我怕…”
“没关系。”陈陆摆摆手打断她,“这个更年轻漂亮,不是吗?”他看看周围的人,大家不置可否。或许对于这种无关紧要的角色,“年轻漂亮”具有至高无上的说服力;又或许根本没有人愿意因为这样的小事与导演产生摩擦。
“走吧。”一行人继续开始沿着拍摄路线前进。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那名紧紧跟在曲黎身后的可爱女孩似乎冷冷的看了我一眼,在我迎上她目光的一瞬,她已经转过头,在曲黎耳边浅笑低语。
我独自站在前方,自被拉到这里开始,周围的低语声不断。虽然我没有回头,但是一道道灼灼的视线射向我的脊背,这种调换临时演员的事情,对于剧组来说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小事,但是对于每一个环抱梦想前来的演员来说,这一段距离或许就是影响他们一生的距离。
我回头看看小鹿,她冲我竖着大拇指、在远处跳的老高。我哑然失笑,小鹿长得漂亮、家境优越,但朋友只有寥寥数个,很多人觉得她肤浅张狂,对于这样坦率直接的小鹿我却由衷的喜欢,也很羡慕。
十五分钟后,终于开始了正式拍摄。曲黎与那名女孩将要扮演一对在战后寻找亲人的兄妹,沿着设计好的路线,在这1公里的海岸线不断行走,摄影机将跟随他们寻找的脚步,在身后不间断的拍摄。
这段6分钟的长镜头,全程没有一句台词,所有的感情都要靠两位主演的表演来传达。虽然没有硝烟、但是战争的惨烈、残兵最后的狂欢、舞女精神麻痹般的舞蹈以及普通市民的绝望无措,都将通过主演的表演,带领着摄影机,向观众拉开残酷的卷轴。
早上九点的阳光确实刚刚好,淡淡的金黄色斜射在每个人的脸上,使鼻子在脸上产生了一个浅浅的阴影,不是浓烈,却恰到好处的使人看起来更加立体。
这是每天人在镜头前最美的黄金时刻,银色的沙滩像天然的反光板,使人的皮肤反射出柔美的白色。此时此刻的海滩并不是一个搭建出的战场,而是一个真正的战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为了博得荧幕的一席之地而战斗。
“准备!”沙滩的喇叭传来准备的口令,“3、2、1,开始!”
由于片场绵延1公里,我所在的位置处于后半段,前3分钟内暂时处于镜头的盲区。但是为了快速进入情绪,我们也在口令声落后,立马开始了表演。
突然,身后的凤眼女孩在我举起酒瓶的时候撞到了我的右肩,手中的酒瓶一下子跌落在了沙滩上,虽然没碎,但是瓶中的液体瞬间倾倒在了沙滩上。
“呀!对不起、对不起。”她连声致歉。这时不远处的小渔跑过来,重新递给我一瓶酒,“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不敢多做停留,快速跑出片场。
我来不及向小渔道谢,赶紧拔开酒瓶盖,按照既定的表演,猛的喝了一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直流进胃里,像是在体内燃烧起的火焰,我可以感觉到灼热的气流顺着胸腔一路涌到头顶。这瓶,好像真的是酒。
我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位凤眼女孩惊恐的眼神,看到她似乎想跑过来拉住我的手,然后,我眼前的世界开始变的模糊,但又很快恢复清晰。
我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站在美国纽约的家中。母亲的哭声,陌生男人的争执声,照相机的快门声,红木家具与地板的摩擦声,还有自幼陪伴我的钢琴、因粗暴的搬运而碰撞出如丧钟般的低鸣声。我独躲在自己的房间,想大声喊叫、但是喉咙因为长时间未进水而变得沙哑无力。我用尽力气跳舞,但双脚如同深陷泥流般无力,头沉重的抬不起来,眼前又开始变得模糊,我伸出双手,想要找寻一个可以支撑的墙壁,但是,整个身体因为向前倾斜而失去平衡,重重地跌进了一个臂弯里?
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我的肩膀将我支起,阵阵暖流从肩膀的细腻皮肤涌入血液、似乎又流到了我的心里,使我又有力气睁开双眼,但是眼前的景象因为眼眶中贮满的泪水而模糊不清,我用力眨眨双眼,滚烫的液体顺着面颊滴入了胸口,视线透过挂着大颗泪珠的睫毛,终于看清了眼前扶着我的这位年轻人。
他单膝跪在沙滩上,我几乎整个人躺靠在他的怀里。很奇怪的是,他穿着旧时民国样式的西装,领带的一边斜斜地搭在肩上,他长得很好看,应该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不过此时的他有点狼狈,白净的脸蛋上粘了一些沙子,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
我不禁伸出手,用大拇指拂去了他脸上的尘土。呃,糟了,好像越抹越多,为什么我的手上也会沾到这么多沙子……他看着我的双眼在这一瞬流露出了惊讶,但很快变的温暖。他的左手松开我的肩膀,轻轻握住了我正在他完美的脸蛋上肆虐着的手。
“战争结束了。”他轻声对我说。“回家吧。”
回家?
回家。
“回家”这个词像一把钥匙,刹那间打开我多年刻意忘却的大门。已经很多年没有人对我说过这个词语了。我多么想回家,但是那个家,真的还是我的吗……
泪水顷刻间从眼眶涌出,我趴在沙滩上放声大哭。
那天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完全没有了印象,只记得这四年来,我第一次哭的那样肆意,不断流出的泪水仿佛倾倒出了快要顶到喉咙的压抑。
当我再次醒来,已经躺在了宿舍的床上。我睁开双眼,有点不适应强烈的光线。完了,怎么一觉睡到了中午,一定被记逃课了……我还处于刚睡醒的懵懂状态,头晕晕的。突然,一张赫然出现在我眼前的大脸,吓得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小鹿!你吓死我了。”
小鹿不说话,使劲把脸往我眼前凑,我们的鼻尖都快要碰到一起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你干嘛啊?要强吻我啊!”我赶忙用手捂住小鹿逼近的脸。
小鹿扒开我的手,“强吻?嘻嘻嘻”她突然阴森森的笑起来。
“你……你怎么了,中邪了?被下蛊了?”
“我没事,我就是想看看,敢躺在曲黎怀里摸他脸蛋的女人长得什么样子。”
“什么躺在怀里,我不记得了。”
“你还装!”小鹿有冲过来,一副真的要强吻我的样子,“你说!你说清楚,曲黎的脸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你说!”
“啊,啊,我说,我说。”我被她吓怕了,一边躲一边说。“感觉很好,很好,他的皮肤好极了!”
“什么!你刚刚不是说你忘了吗,怎么还记得皮肤好极了。”小鹿张牙舞爪的冲过来,宿舍的单人床被两个人的体重晃得吱吱响。
顷刻间,她又冷静了下来,居高临下的看着我,准确的来说是我的右手,慢条斯理地说,“我要是强吻了你摸过曲黎的手,不就等于间接强吻过曲黎的脸了吗?”
“你,你,你冷静。”我一个劲的向后缩,怎奈床实在太小。
“呃……你们……”室友华华推门进来,被眼前富有冲击力的一幕惊呆了,“你们……难道……不应该呀……”她又关住了门,边关门边喃喃自语,“我得缓缓,缓缓。”
“缓什么缓,回来!”我和小鹿异口同声对着门大喊。
待小鹿冷静下来,她给我讲述了我那天断掉的记忆。我一直以为她会告诉我,因为我的失误,那个造价昂贵的长镜头镜头被迫弃掉了,或是趁还有挽回的余地奋力重拍了,但结果都不是。
“当时整个片场安静极了,只能听到你呜呜的哭声,曲黎抱着你,你躺在他的怀里。我不得不说,那个画面美极了。”小鹿恨恨地说,“但导演并没有喊停,摄影机一直对着你们,直到你扑倒在地上放声大哭,曲黎才站起来,摄影机开始随着他继续运动。”
“那,这个镜头?”
“那位陈导演说好极了。他说,曲黎临场发挥的那句:回家吧,简直就是对影片主题的升华,放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还有你……”小鹿白了我一眼,“明明是喝醉了,在那里哭着耍酒疯,还故意扑到曲黎的怀里……”
“我都喝醉了,怎么可能故意扑到他的怀里。”一定要刻意点出这个尴尬细节吗。
“我不管,就是故意的。”
“……”
“陈导演说,你的表演很有张力,把无家可归的舞女的苦楚通通的演了出来。所以这个镜头成功了!导演很满意。不过你不要得意,如果不是曲黎天才的临场发挥,你早就完蛋了,说不定今天早上就不是在宿舍醒来,而是在海水里醒来了。”
小鹿说的没错,如果没有曲黎的救场,这个昂贵的镜头可能真的要付诸东流了。
“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茶,后来又变成了酒。”
“哎……”小鹿故作深沉的叹了一口气,“还不是因为那个小渔,据说她以前就经常收取临时演员的红包,然后给他们安排好的位置。这种事情在剧组里太常见了,也就没人去管。谁知道这次,她因为你占了她关系户的位置,她一时报复心起,竟然给你拿了装着真酒的瓶子,想让你受受苦。谁能想到,你还是一个一喝就醉主。”
小鹿一副过来人的脸,“她已经被开除了,像你这种新人,以后要经历的事情还多着呢。”
“这些是谁告诉你的?”
小渔故意拿错酒瓶?虽然当时很慌乱,但我可以确定,小渔递给我瓶子时的眼神表明,她是真的因为突发状况而担忧,绝对不是所谓的报复。而且她不可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拿这么重要的一场戏开玩笑,她绝对知道,这玩笑,她开不起。
“那位李驰副导演说的,他真是个好人,还派车送咱们两回来。可惜他是个大叔,长得也不帅。” 小鹿看我一脸严肃,“算了算了,反正你在这么牛的电影里得到了一个和曲黎同框特写的镜头,你也算因祸得福了。”
四个月后,电影《归途》如期上映,我和小鹿早早买好了首映场的票。坐在电影院里,等待自己出演的影片上演,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当放映厅内的光渐渐熄灭,第一个镜头从荧幕中亮起。我突然感觉这几个月来,心底某处一直燃烧的火苗在愈演愈烈。这四年来我一直想把它熄灭,但每次它都会绝处逢生。当我看到海滩上,我与曲黎互相凝视的特写镜头时,这束火苗变为了一团火焰,在胸中燎原。
电影很棒,特别是影片后半段那个精心设计的长镜头。将影片的格调从哀婉提升为悲壮,这必将是一部留名史册的电影。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那位饰演曲黎妹妹的女孩镜头非常少,不知是前期设计,又或是后期有意而为,但她必将与这部电影所带来的光环无缘了。
相对于她的寂寥,曲黎超出年龄的沉稳表演、为影片的成功提供了极大的助力。毫无疑问,他将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最大的赢家。而我,借助曲黎无意的帮助,也同样阴差阳错地站在了赢家的阵营。
我和小鹿看电影,第一次完整的看完片尾字幕,原先她总是叽叽喳喳的坐不住,这次虽然也一直吵吵嚷嚷说演员表里没有她的名字,但是好歹还是耐着性子看完了。
“好讨厌,那么辛苦的演了一早晨,没有名字也就算了,和曲黎的同框镜头我竟然小的像一粒大米。话说,你的镜头这么重要,为什么也没有你的名字啊。”
“没关系。”我的双眼定格在全片最后,纯黑色的荧幕上渐渐浮出四个苍劲有力的古铜色大字:环宇传媒。
“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