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爱剧本》冥冥然

1、第一章

　　“我想，我该离开你了。”

　　我看着曲黎浅棕色的双眸，轻轻地说。或许这真的是我最后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这双眼睛，清澈、透明。

　　许多摄影师喜欢拍曲黎垂眸沉思的样子，阳光洒在他的睫毛上、微微低垂，淡金色的光芒从眼眸中流出。看着他，仿佛置身德彪西的《牧神的午后》，郁热而混沌，但唯一不同的是，我是半梦半醒的牧神、而他，则是我一直在追寻的美丽幻影。

　　“卡！”打板的声音将我换回现实，我竟然真的像那些粉丝一样，对着曲黎发呆了。我裂开嘴想笑，但是却发现嘴角涌进咸咸的泪水。我赶紧转过身，用手抹掉脸上的泪，不想让他看到。

　　“徐粒，这条演的不错。”导演头也不抬的看着监控器上的回放，难得不吝啬的夸奖了我。

　　我想回头，想再看看曲黎，但是我不敢，因为他对上我的目光，一定会对我浅浅的微笑，好看的嘴角会微微上翘，眼睛会比平时更加明亮。看着那样的他，我只会觉得自己低入了尘土。

　　“徐粒，你演的越来越好了。”副导演李驰拍拍我的肩膀说，“你……真的要走吗？”李驰是个好人，可能就是因为他是个太好的人，所以四十五岁的年纪却还是副导演。

　　“谢谢您这三年来对我的照顾。”我向他深鞠一躬，“谢谢您从三年前，从我的第一个镜头就开始鼓励我，虽然当时我惹了麻烦，但是您还是愿意帮助我。我在环宇传媒的最后一部戏也遇到您，真的很感激您。”

　　“喂喂喂，你这是哭戏没拍够吗。”李驰有些尴尬，大约没想到我会这样郑重的向他道谢，“你快回车上擦擦脸吧，片场这么多人还看着呢。”他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赶紧回房车里去。

　　“好，那我先走了。”我低着头尽可能快速穿过片场，不想让别人看到我这幅模样，然而事实上，在这个片场里并不会有人在意我。在这里，每一个人都忙于拼命，生怕一不小心，就从这个圈里消失了……

　　房车里混乱不堪，随处堆满换下的戏服。我坐在化妆台前的木椅上，看着镜中还挂着泪痕的脸。

　　三年前我进入环宇传媒，从一个镜头前一闪而过的群演，到如今可以和像曲黎这样的巨星演对手戏的配角，以21岁的年纪来看，这样的成绩似乎是可以窃喜了，这大约要归功于我的这张脸蛋、以及环宇这枚强大的后盾。

　　“没有想到你真的会走。”一个年轻的女声伴随着开门的吱吱声传来，我回过头，是曲黎的经纪人姜戴。这名冰山美人在业内鼎鼎大名，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同美丽的外表截然不符，我想曲黎这么多年保持负面传闻零记录，和她超高的手腕脱不了干系。

　　“是啊，真的要走了。”我冲她笑笑。

　　姜戴点起一支烟。她在曲黎面前从不吸烟，但是每次单独和我在一起都要吸烟，虽然这种单独 见面的情况三年来只有两次，而现在就是第二次。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样子，你拿着不知名的八卦报纸想要威胁我。”她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静静的说着，“这么辛苦地走到现在，现在却要离开，为什么？”

　　“你对我的说话风格还是这样的直接。”我不禁笑了，许多人都畏惧于姜戴压迫性的气场，而我却觉得很轻松、可以这样直白的对话，不用猜测对方的弦外之音，“如果你是男生，我一定会爱上你。”我调笑着对她说到。

　　姜戴完美的脸蛋有一瞬的抽搐，大约是想不到我这种小角色胆敢调戏她这个大经纪人。

　　“我离开的原因是曲黎。”我笑着对她说，“我想我是喜欢上他了。”

　　我初次见到曲黎也是在这样一个湿热的夏天，当时我还是一名舞蹈学院大一的学生。清晨、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被舍友小鹿拉去海边，到了之后才发现、沙滩上已经建起一个萧索的战场，□□具与车轮的残骸随处丢弃着，艳丽的丝绸破败的摊在海岸的交接线上，被海水起起伏伏的推动着，周边绵延着细细长长的轨道，应该是供摄影推车滑行用的。这应该是一个片场，虽是清晨，已随处可见拿着拍摄器材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的准备着。

　　“这不是个片场吗，咱们来这做什么？”我疑惑的问小鹿。

　　“来当演员啊！”小鹿语出惊人。

　　“哈？”小鹿看我一脸呆像，一个健步跳到我的正前方，用芭蕾标准的谢幕动作向我深鞠一躬，“欢迎来到华丽的演艺世界，这里是鼎鼎大名的环宇传媒的电影片场。我美丽的小姐，非常幸运的是，这部电影的主演就是曲黎！”

　　“你帮我报名当演员？”

　　“你不是很喜欢电影吗。”小鹿冲过来、拉着我的手、眼睛晶晶亮，“这可是曲黎主演的电影，如果不是这场戏舞蹈演员不足，而我恰巧又和表演系的小丽是好朋友，她帮咱们走了内部渠道，以咱两的简历，怎么可能给曲黎伴舞。想想啊，他就站在我们的身边……你看，是曲黎！”

　　小鹿抓着我的双手骤然用力，以难以想象的神力把我向前拖，亏她平时连瓶盖都扭不开，原来都是装的。

　　“天啊，他好帅！”小鹿的尖叫声持续升级。

　　我喜欢电影，也知道曲黎，知道他是23岁超高人气的新星，但也仅此而已。我也很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可以在这样的年纪俘获男女老少一众粉丝的芳心。

　　我踮起脚尖，从重重叠叠的人群中望去，片场中有许多人，其中不乏年轻帅气的男演员，但是曲黎站在那里，你绝不会看到其他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外边套着一件民国时期盛行的浅棕色驳领单排西装，领带随意的搭在线条优美的脖子上，海风轻拂有些凌乱的头发。清晨的暖阳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却看不清面容。他低着头、认真地把袖口上的纽扣扣好。长长的睫毛低垂着。这时，一位穿着驼色洋装的可爱女生走到他面前，同曲黎两人讨论着什么，不知聊到什么有趣的地方，女生抬起头、用白嫩的小手，指着远处笑了起来。曲黎也抬起头、看向远方，随后、绽放了笑容。我想，我将永远无法忘记这一刻，那双浅棕色的双眸因愉悦而散发出如星河般的光彩，璀璨的气息伴随着温热的海风，从我的每一寸皮肤渗入，直到充满全部躯体。

　　“我天，他刚刚一定是在对我笑，喂、喂喂喂，你看傻了啊。”小鹿用手肘戳着我的小腹，“哈，刚刚还一副高冷的样子。”她的眼睛咪成了一条缝，“干嘛，迷上曲黎了吗，他很好看吧。”

　　“很好看。”

　　我震撼于曲黎的美丽。现在看来，或许从这个时候我就已经深陷入这种朦胧的迷恋、茫然而不自知。

　　临时演员的集中地是海边的一家餐馆，场地相当大，似乎被租用了，我们进去的时候一层的大厅已经站满了人，他们大多穿着军服、头绑纱带，脸上抹着尘土，身上沾满血迹，还有一些浓妆艳抹、穿着旧式舞女服装的年轻女孩，剩下的是一些做平民打扮的人，均是民国装扮。他们喜悦的神情与落魄的装扮截然不同，各个神采飞扬、互相谈天说地。

　　“喂，你们。”一名工作人员拿着一本名册向我们走来，“是刚来的临时演员吗？”

　　“对对。”小鹿兴奋冲上前去，拿着笔在自己的名字前面划勾勾。

　　“大家安静。”二楼的走廊中走出一名中年男子，手握着扩音器、头发十分凌乱，看上去相当不修边幅。刚才还熙熙攘攘的大厅迅速安静了下来。“我叫李驰，是《归途》这部影片的副导演。今天上午，希望大家可以严格服从剧组的安排，共同完成这部影片中难度最大的一个镜头！”

　　听到最后，现场涌起了阵阵的讨论声。

　　“大家安静了，现在我们就来说说这场戏。”李驰大声说到，“大家来到片场的时候一定都看到了，在海滩上已经布置了一个战后的场景，大家需要做的，就是扮演战败后失去生存希望、悲伤失落的残兵、与醉生梦死的舞女。之所以说这场戏难度大，原因是…”他停顿片刻，加大了音量：“这是一场需要一条通过，不存在第二次拍摄的机会的戏！”

　　他的结语引发了一片哗然，显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他们所参与的竟然是这样一场不容失败的戏。

　　“请大家安静！安静！”李驰一手拿着扩音器，一手不住的敲打着金属围栏。

　　“大家很大一部分是有经验的群演，还有一部分是影视高校的学生，不管大家因为什么原因而来，可以参加环宇传媒的电影拍摄，对大家绝对是一件价值非凡的事情，既然到了这里，也是没有退路的事情。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讨论中，我们只说戏！”

　　现场再次鸦雀无声，大家的眼神似乎因为“环宇”二字，迸发出了夹杂着紧张、激动更多是希望的火光。

　　“那么，这场戏的难点有两点。”李驰向大家点点头继续，“首先，这是一个时常长达6分钟的长镜头。”

　　他停顿片刻，“或许在座有人并不理解6分钟长镜头的概念，在这6分钟内，摄影机将经过推车、轨道、肩扛等多种方式，在1公里的海滩上，摄影机穿梭于800名演员之间，沿着既定路线不间断的运动。这期间不存在关机重拍的概念，因为我们要的不是后期制作的长镜头，而是实实在在的、真实再现战后悲壮美感的长镜头。或许大家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但事实上，真正完美的完成这种史诗般的长镜头的影片，在电影的历史上并不多见。即使在好莱坞，也没有多少导演敢挑战这样的镜头。所以我们对这个镜头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并聘请了在座800位临时演员，希望我们可以合力完成这一电影史上的壮举！”

　　李驰的话音刚落，现场顷刻爆发了热烈的掌声，如果说刚刚大家眼中流露出的是对自己未来的希望，那么现在，他们看到的，是将留名史册的狂热。

　　从前，父亲曾告诉我，如果你想要成为一名导演，你需要的不仅仅是专业技能，很多时候、更需要如同顶级政客一般的口才，一流赌徒一般的运气。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们面临两大难点，第一点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了，那就是需要大家牢牢记住自己的走位，尽全力表演，绝不留下NG的可能。这点虽然难，但是只要每一位演员用心、还是可控的，最麻烦的是第二点。”他揉了揉本就造型狂野的头发，“我们要赶在今天正午涨潮前完成这个镜头的拍摄！”

　　“大家都已经看到了，为了画面效果最佳，我们将场地布置在了临近海岸线的沙滩上，如果不能在涨潮前完成拍摄，我们将没有时间对道具进行回收，海水会逐渐将场地及道具淹没。并且，为了捕捉到最美的光线，拍摄时间限定在早晨8点半到9点之间。根据天气预报，从明天开始，这里将连续3天暴雨，不存在隔天补拍的可能。所以我们将要做的，不是拍戏这么简单，我们要做的也不仅仅是一名演员，我们是战士，我们在同自然抗衡、时间抗衡！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可以完成这次拍摄，踏上自己的星途！”

　　雷鸣般的掌声再次响起。“我第一次觉得，我这么伟大。”小鹿一边奋力拍着双手，一边带着颤抖的哭腔对我说。

　　我如果说不受鼓舞，那一定是假的，我环顾身边这些充斥着使命感与对电影狂热的激情的人们，却无法发自内心地鼓掌。他们当中不乏许多头发夹杂着银丝中年人，或许他们只是来临时玩票，又或许真的一直在追寻自己的星梦。虽然这一刻，电影梦就在眼前，但是、在这800人当中，又有几个人可以真正成为镜头的主宰，成为站在舞台中心的人物呢。

　　之后，我们在场的800名临时演员被分为若干小组，我们将按照小组，在指定的地点走位预演。我和小鹿换上戏服，在一位名叫小渔的副导演助理的带领下，来到了既定的13号位。

　　我们的任务同其他几位扮演舞女的一样，将要扮演因为战败而失魂落魄、醉酒狂舞的舞女。为此我们都画上了民国时期，下流社会舞女厚重的妆容，穿着低胸紧身短裙，披着紫红色的羽毛披肩，好在平时的舞蹈服也有不少相对清凉的款式，否则我也会像最右边的女孩一样，一直试图拽长自己的裙子。

　　“好了好了，不要再拽了。”小渔虽然是个年轻的女孩子，但气势却很足。“你们，平时喝过酒吗？喝醉过吗？”

　　我们互相看看，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我是喝醉过的，在四年前，还上初中的我曾经喝的酩酊大醉。酒醒后我发现两件事：一件是喝酒除了醉酒那几个小时的麻痹外，只会让人头疼；另一件是，我真的不能喝酒，滴酒即醉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

　　小鹿看我点头，大惊小怪的使劲捅我，“真看不出来，你平时沉默寡言、乖宝宝的样子，还喝过酒。”

　　“不管你们有没有喝过酒，喝没喝醉过，这里是你们要用的道具。”小渔手里拖着一个洋酒瓶，厚厚的玻璃瓶中流动着褐色、半透明的液体。“这个不是真的酒、是特制的茶，你们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喝这瓶茶，然后演出醉酒的样子。现在我来分配你们各自的位置。”

　　我和小鹿领到了一瓶茶，被分到了离摄影轨道最远的位置，我们要演的内容也很简单，只需要一边争夺酒瓶、一边喝酒起舞即可。

　　看到离摄影位置这么远，我松了一口气，因为虽然摄影轨道的确穿过了所有的演员，但是真正可以看清表演的，只有轨道附近的几名，我们只需要在远处摸鱼、摆动作就好。

　　小鹿对自己的位置很不满，“她有没有搞错啊，咱们两个这么漂亮，却站在这么远的位置，最前面那个女孩那么丑……”

　　“我觉得这里挺好。”我利落的打开瓶盖、尝了一小口，果然是茶……

　　“可是这样我就失去近距离欣赏曲黎的机会了呀！”小鹿不满地踢起脚边地沙子。

　　“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排练一下吧，要不一会正式开拍，咱们演砸了，岂不是要在你的曲黎面前丢人。”我安慰地拍拍小鹿。

　　“这么远，谁看的见，还有什么好练的。”小鹿虽然嘴硬，但是还是开始了热身准备。

　　7点半左右，我们迎来了第一次集体预演。导演组、摄影组与主演，将会沿着摄影轨迹进行一次完整的走位。

　　虽然这次不是正式拍摄，但是因为导演要亲自审查，大家都想拿出最佳的状态。尤其是女孩子们，跃跃欲试，比起导演，她们似乎更在意主演曲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