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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狭路相逢 ...

  •   整整一宿,落子矜都将赤焰揣在怀里,直至夜深,她才混沌地睡下。但即便是睡着,她仍半梦半醒。
      “大师兄,大师兄……”梦里,落子矜拿着一张牛皮护腕,在寻找她的大师兄。找着找着,就来到了断崖边,但她还是没有见到大师兄。突然间,有一双黑手的手从背后伸来,将她推下断崖。
      她听见风从身旁呼呼而过,她整个人往下掉。与上一次不一样,这一次,她并不害怕。因为她知道大师兄一定会来救她。果然,有另外一双手出现,抓住她胸前的衣襟将她拉回去。
      “大师兄,你终于回来了?”她兴奋不已。
      “你不是大师兄!”当她终于看清楚救她的人时,她才发现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张脸。
      “华城少主落子矜竟然是女儿身!”眼前的人得意地笑着。这笑容好像在哪里见过。突然,她想起来,是那晚夜探华城的人。
      “怎么是你!”落子矜尖叫着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可当她睁开眼睛时,竟然还是那张脸,和那抹熟悉地笑容。
      “对,又是我。”此刻,无咎正斜倚着她的床椽。
      “华城少主的癖好真特别。睡觉时喜欢全身武装,连武器都不放下;醒着时,却喜欢一丝不……”
      “住嘴!”落子矜不等她说完,已将赤焰驾在他的颈项之间。奇怪的是,赤焰的颜色并没有改变。
      “非得每次都这样兵戎相见吗?”他仍旧只是浅浅一笑,脸色显得苍白。
      落子矜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手捂着胸,有暗红色的血从指间渗出。
      拉开他的手,落子矜不由吃了一惊。“梅花镖!”那是迎旭楼暗阁机关射出的暗器。
      “还有千噬。”
      “千噬?”落子矜不解。
      “你竟然不知?”他还是一笑,竟有一丝释怀。无咎不想将千噬这种如此邪恶的毒药与眼前的少女联系在一起,即使她是这座城的少主。
      “千噬是传说中的一种古老而诡异的毒药,让中毒的人犹如千蛇噬身,慢慢受尽折磨而死。这种毒在武林中已经消失了几百年。没想到,今日竟然让我在华城遇到。”
      “你胡说!我华城光明磊落,从不用毒!更不会用如此邪门的毒!”落子矜从未听说过这种毒药,更不会相信堂堂华城会用它伤人。
      “我原也这样以为。”
      “既然身中剧毒,为何不见你发作?”落子矜怎么也不会相信华城会用这种邪门的毒。更何况,真正的剑谱并不是藏于迎旭楼之中,父亲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我痛苦的样子并不好看。”他答非所问。
      “不管你想耍什么花招,你若再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她急了。
      “嗯。”他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还是在回应她。
      “就凭你擅闯禁地一条,足以让你出不了华城的门。”她不停地催促他离开。
      他轻轻地笑了笑,显得有些吃力。“你不会的。”他说。
      “你擅闯禁地,想盗我华城的宝物?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你?更何况你朝阳宫与我华城由来是宿敌。”落子矜越发急了。眼前这个人明明冒犯过她,并且知道她的秘密,还意欲盗取赤日烈焰剑谱。自己为何还心存不忍?
      “因为你的眼里从没有过杀气。如果,你不用背付这许多的期望,那该多好?”他的话像平湖里投进的一颗巨石,“砰——”的一声,击中她内心最深处、最敏感、最不愿面对的痛处。
      “与你何干!”落子矜怒了,抡起一掌向他肩上劈去。
      “不要——”无咎的话音与落子矜的掌风同时落下。可惜太迟了!落子矜已被震退倒下。
      “你——”落子矜一时连说话的气息都提不上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身体似乎被一股强大的气流笼罩着,当她凝气劈下时被狠狠地反弹了回来。内功如此深厚已然不寻常,收息自如令旁人毫不察觉更是让人称奇。
      “没受伤吧?”无咎问。
      “那天暗中相助的人是你?”落子矜想起订婚仪式上的小意外。
      “少城主可还满意?”正在调息镇毒的无咎没想到落子矜会突然下掌,为了不伤到她,而强行收住气息。这就让毒液有机可趁,瞬间布散。无咎额上开始渗出汗珠。
      见此,落子矜才知道慌张。“为何……为何助我?”
      “好让我夜闯华城被擒时,少城主也可以出手相救啊。”无咎凝神聚气,又把毒液强压下去,然后半开玩笑地说。
      落子矜皱眉。她不喜欢他的这种态度。“为何要一而再地闯我华城禁地?你既然不将我华城放在眼中,又何须我出手相救?”
      “上一次并非我所为。”
      “再怎么说,也是你擅闯禁地在先。你也是……也是死……有……余辜。”落子矜虽然想不明白华城的梅花镖里为何有毒,但还是接受了他中毒受伤的事实。即便知道对方是为赤日烈焰剑法而来,却仍旧不愿看到有人因这丧命。“天下第一,真有那么重要吗?”她幽幽自语。
      “如果我也如你一般,财富、名望与生俱来,第一不第一的,自然也不重要。尊贵如你,一定无法想像何为苛且偷生。”
      她哑言。她的父亲是华城城主,即便不能作为华城未来的继承人,她也是锦衣玉食,安稳无忧。更何况,她自幼便被赋予非凡的使命,华城所有人对她就像众星捧月。财富、名望、甚至是世人不惜舍命也要夺取的传世之宝,似乎都冥冥中注定是她的。这一切对于她从来都是唾手可得。民间疾苦她从未经历,更无法理解何为苛且偷生。
      看着他的胸前渐渐蔓延成手掌大小的血渍,她收起手中的赤焰,喃喃地说道:“一套剑谱,竟让你连性命都可以不顾吗?”
      “不致人,便会致于人。卑微如我,性命不过在他人的一念之间。我从来都是别无他选。”从他口中淡淡说出的话,却像针一样刺进她的心口。一直以来,她都是生活在耀眼的光环之下。她所拥有的,或许是别人穷其一生都无法得到的。同样是华城城主的孩子,弟弟落子钰无论作何努力,都无法令父亲改变主意,将华城城主的位置传给他。即使弟弟比她更希望继承华城城主之位。而她,却常常在心底抱怨命运,抱怨自己的“别无他选”。
      “以你的武功还不足以保你性命?一切妄念皆由贪所起。”落子矜冷冷道来。
      “我想要尊严。没有尊严的性命,连蒌蚁都不如。唯有变得更强大,才能得到更多的自由和尊严。”
      “我不想与你争辩这些。我只知道,你为夺我华城之物而擅闯华城禁地,我是断断不会再放你走。”落子矜把脸一侧,不再去看他。也许他有他的道理。天下想要得到赤日烈焰的人多了,谁没有着自己的理由?而守护赤焰与剑谱是也是她“别无选择”的使命。
      “少城主打算如何处置我呢?”他说得轻巧。
      若要处置,又该如何处置?落子矜沉默了。无论是作为华城城主“长子”的身份,还是作为华城少主的身份,落子矜从未过问过华城的大小事务。她知道父亲希望她早日修得赤日烈焰,因而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修行上。而父亲也从未要求她处理过任何事务。在这一点上,弟弟落子钰远胜自己。其实,作为少城主,自己是彻头彻尾的失职——不仅不能为父亲分担华城的事务,就连赤日烈焰她也始终无法冲破第七重关。除了拥有一个让人充满希望的假面之外,她实则一事无成。她辜负了全华城的人,辜负了父亲!
      “少城主不必为难。我倒有个主意。不出半个时辰,我便会毒发。届时,你把我作为战利品交出去,不仅可以在华城领上一功,还可以给那些觊觎华城剑谱的人一个下马威。只是,不要把朝阳宫的名讳说出来。以现任朝阳宫主的性子,一定受不了这样的难堪,会不惜一切代价来报复。两虎相争,得利的是隔岸观火的人。”无咎伤口的血已经湿透半边衣襟,脸上却还挂着笑意,连眼睛都是微微弯曲的。
      “你这个疯子!”落子矜完全没有办法理解眼前这个人。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淡淡地笑着,琥珀色的双瞳似乎比黑色瞳仁更加耐人寻味。
      先不管禁地机关里为何会淬毒,既然对方是冲着华城的宝物来的,而自己正是担当了守护它的使命,就不应该为对方重伤而感到心软。‘若爱重伤,则如勿伤’的道理她并非不懂。只是,面对一个生命,她始终无法下得了手。兵者,凶器也。可她的剑锋未曾舔过血。习武多年,她一心只想冲破重重关卡,修得所成,从未想过在此之外的事情。也许正如弟弟所说,她不适合作华城未来的继承人,因为她有“妇人之仁”。
      “你走吧。”落子矜放下剑。
      “还没等走出华城,我已毒发身亡。又何必多此一举?就算不是身负重伤,办事不力的我,回到朝阳宫也怕是同样的下场。我不如在此。想想余生还能有你相伴,倒也不算无趣。”无咎不领她的情。
      其实,落子矜自己也知道,他只是以内功将毒镇住,内功耗尽之际便是油尽灯枯之时。放他走,不过是不想亲眼目睹他的死而已。
      “你所中的毒,我闻所未闻,即使愿救你,怕也是爱莫能助。”最后,她果然还是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呵——”无咎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落子矜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卑微如我,死不足惜。少城主竟还能有这份心,无咎死而无憾。”他的声音有一丝隐约的沙哑,让落子矜听得心里越发难受。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一个男人,老把死挂在嘴边。没听说过吗?越是该死的人,越是不死?”落子矜跳下床,她知道有一个人可能救得了他。
      “落子矜。”无咎伸手拉住正欲往外走的落子矜。“女儿身,更好看。”明明是一句戏谑,他却说得无比郑重,眼睛里还闪烁着一种别样的光彩,像是在交待他一生中最后的、最重要的事情一样。
      落子矜把手抽回来扭头就跑,她怕再晚一步走就会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她也知道自己每拖延多一刻,他就离死神更近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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