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骅》逆小奴

6、六

　　杭州的百姓都认得叶明志，却没几个认得叶致远。但这地面上有些本事的人，起码也要知道叶致远的书房门朝那边开。叶家二少爷是商人里少数的流氓之一，但偏偏和他哥哥叶知府一样自小精通四书五经六艺，属于文雅的流氓。但是叶致远也并不时常出门，他本人是非常不喜欢随便见陌生人的，所以也很少有人见过叶二少。当然，排除叶二少不露身份出门。
　　原因很简单，因为叶二少长了一张不老的脸，明明已经是二十五岁的男人，看起来却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搞得进那风月楼都要被老鸨笑个半天。后来叶致远也懒得出门，只当是做个神秘的老板了。也是这个原因让流莺认他是个少年。
　　章忆这种人，比自己同龄人的思维不知道快出多少，除了比他大的人也未必有人能和他共事，所以叶致远比他大也是正常的事。
　　然而当流莺问起丹爷是谁的时候，两个人还是无奈的笑了。章忆憋着没说话，走到叶致远身边坐下喝了口茶。叶致远就笑着给流莺解释：“章忆的做少爷时，有个偏名，叫丹哥儿，我们这些人都混的久了，章忆在我们这群人里面又是个带头的，大家敬他个丹爷，叫着叫着也就这么习惯了。”
　　“哦。”流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
　　叶致远就转过头问章忆：“丹爷，这么可爱的小姑娘是哪儿淘换来的？告诉哥哥，哥哥也去淘换一个。”章忆看了看茫然的流莺，“噗嗤”一声笑了，便把他捡到流莺的事儿拣有用的说了，叶致远想了想，倒也没过多在意过程，他只问：“你把百崖寨烧了？”
　　“嗯。”章忆点点头。
　　叶致远面色忽然有些奇怪，皱着眉毛垂眼想了想，便道：“你又算计这些远的没边的事。”看起来是不大高兴的。章忆笑了笑没说话。叶致远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道：“我爹和我说过很多次了，叫我叮嘱你不要总是算得那么远，这世间事变化无常，你那么个算法，早晚把自己算进去。”
　　章忆就胸有成竹的笑：“世间万象，万变不离其宗，我只要贴着他的本命去算，总还是能算到的。你应当知道，我要做的事，若是算得少了，只怕是永远成不了。”
　　“唉，我也没法儿说你了，总归还是小心一点好，别总那么自信。”叶致远无奈的摇摇头，然后拍拍手道：“把菜端上来吧。”外面的小厮应了一声便离开了。章忆看了外头一眼，那小厮虽生的眉清目秀，却十分普通，但那双眼睛看上去是很灵巧的，做事说话都很有分寸，章忆觉得印象不错。叶致远笑着对章忆道：“这孩子叫阿珅，是我买来的，身世挺可怜，大约是受尽了人间疾苦，所以很是伶俐。”
　　章忆看了一眼流莺，然后就跟着笑了一下：“嗯，不错。”
　　饿了半天的流莺才不会在意他们在说什么，菜一个一个端上来，流莺只觉得自己眼里只有这些菜，但是出于礼貌，流莺只是手里捏着筷子，眼巴巴的看着章忆和叶致远聊得不亦乐乎。
　　可能是听到了流莺吞口水的声音，叶致远侧头看了流莺一眼，正对上那对期盼的眼睛，然后他愣了一下，转回去看向章忆，忍俊不禁道：“丹爷，咱是不是得让小姑娘吃饭？”流莺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又眼巴巴的转向章忆。章忆看了也是觉得好笑，便点点头道：“礼貌不错，咱们吃饭吧。”
　　流莺欢快的应了一声，却还是拿着筷子等着，章忆和叶致远对视了片刻，笑了笑，便一人夹了一筷子菜堆进流莺碗里，章忆笑道：“以后自己人吃饭不必那么多礼数。”流莺没回答，低头认真的去扒饭。叶致远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说：“流莺，别那么着急，咱还有个西湖醋鱼呢，来了杭州不吃这个怎么行？慢点慢点。”
　　流莺嘴里嚼了块龙井虾仁，听叶致远这么说，便抬起头看他。正说着阿珅已经端着一盘鱼走了进来，鱼从中间剖开，铺在盘子上，上面淋了浓厚的糖醋汁，流莺只是闻到就觉得口水流出来了。盘子落着桌子的正中间，叶致远便伸手将鱼腹上的肉给流莺夹了一块，流莺冲他笑了一下，便认认真真的开始埋头苦吃。章忆和叶致远这才又开始说话。
　　叶致远给自己和章忆分别倒了一杯酒，对着章忆举起杯子道：“好久不见了，丹爷，这杯算我敬你。”章忆便也端起来道：“好歹你是大哥，没必要说敬我，咱们就互相敬对方吧。”
　　他俩喝的差不多的时候，流莺吃了个饱，坐了一会儿已经开始不停地点头了，叶致远叫人把流莺领回房去睡觉，两个男人这才开始聊正事。
　　“你这回来找我，有什么事吗？”叶致远看着章忆问。章忆笑笑，点了点头：“主要是为了这孩子。”他说着端起杯子浅啜了一口，又说：“我想让你把她带给你师父。”
　　“我师父？”叶致远有些奇怪的看向章忆：“你该不会是想让这孩子跟着我师父学武吧？”见章忆点头，叶致远皱了皱眉头道：“进了西湖苏家，很多事可就身不由己了。这孩子还小，又是个姑娘，你又不是不能给她寻个好去处，何必去我师父那里吃苦。”
　　章忆摇摇头，认真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你想想，以我爹在朝中的位置，我带个孩子四处安置本就不妥，来你这里我已经是大胆之举了，若是再四处招摇，恐怕会落人话柄。况且，这孩子有些毅力和聪明，若是能好好教导，将来也是个人才。你师父为人正直，必然能带好这个孩子。”
　　“你考虑的是很周全。”叶致远似乎也被章忆说服了：“只是怕我师父不会轻易收一个孩子。”
　　章忆想了想说：“无妨，这事我虽不能露面，但以我和你师父的交情，写封信也还是可以的。届时再加上你的从旁游说，自然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样也好。”叶致远点点头，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随即又问：“主要是为这孩子，那次要呢？”
　　“你倒细心。”章忆笑了一声，很快又严肃下来：“我得去一趟漠北。这一去，恐怕要好几年，所以你得隔空回一次京帮我镇着点场面。”
　　“去漠北做什么？”叶致远显得有些惊讶：“京里的场面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商行那些京油子，其他人都只认丹爷你一个人。我这些年行动都在杭州，人们给我面子叫我一声二少爷，可到了京里我可就真个是外来户，想镇住他们可难啊。”
　　章忆叹了口气，用手揉了揉额角，许久才道：“漠北马帮是我的下一个目标，你也知道，我现在正是拉拢人的时候，京里的人精其实不必太放在心上。你叶二少再不济也是皇上师父的儿子，哪怕叶伯伯没有入朝为官，皇上都得给他老人家三分面子，还怕那些人？”章忆说到这儿停了一下，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叶致远，道：“致远，朝中人心难测，我谁也信不得，不得已才来麻烦你。你有一身好武艺，再加上你特殊的身份，不怕他们不服。”
　　叶致远苦笑了一下道：“你真当我叶二少是流氓了？去了还要当打手呢？”说着他“啧”了一声，自嘲道：“还是个上面有人的流氓头子。”章忆只是笑笑，没在接话。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叶致远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长长的叹了口气：“好吧，这事儿我应了，过几天我就回一趟京里。你此去漠北也要当心，那边外族繁杂，你那点功夫可千万不要得罪人。”说到这儿叶致远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要不你再带几个人去吧，你一个人我真的不太放心。”
　　章忆好笑的看着他：“要不要我把我家的丫鬟小厮奶娘厨子外加我爹的侍卫全部带过去？”叶致远噎了一下，没说话。章忆就接着说：“我是去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又不是去游玩，放心，我又没有大少爷脾气，不会有事的。”
　　这天晚上，这兄弟两个聊到很晚。第二天早上，叶致远带着章忆和流莺去坐船游西湖，流莺头一次见如此繁华却美的惊心动魄的景色。秋日清晨的西湖还有些寒凉，薄薄的凉雾像美人的轻纱。章忆对这景没什么兴趣，躺在船上看天发呆。叶致远便给流莺指那些远近闻名的景色，流莺扒在船舷上顺着叶致远的手指去看。叶致远看她欣喜的表情，心里也由衷的开心，像这样可爱的小姑娘，他可是喜欢的不得了呢。
　　“小流莺，哥哥送你的帕子还在吗？”叶致远坐在船边，手托着下巴。流莺听到他问话，便认真的回过头，点点头道：“在的，一直带在身上。”
　　“真乖。“叶致远就笑：“要好好保存哥哥送你的东西，明白吗？”
　　流莺就乖巧的点头。章忆听到也明白，流莺并不是真的乖，她只是认为叶致远是个可靠的人，那是一种出于自我保护的圆滑。但章忆什么都没说，他知道这不是流莺的错。
　　那天他们在西湖上渡了大半天，章忆和叶致远都晓得今天过后，三个人很快会分开，并且会分开很久。流莺虽然不知道，但她也能感觉到什么。
　　这一切，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