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身边》何余

6、同床

　　这男人不是之前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个，杀害了八岁小女孩的嫌疑人吗，他不应该在警察局吗？来找自己做什么！
　　则安脸上神情虽不变，心内已警铃大作。
　　“你就是‘禾子’小姐吧，你好，我叫陈国宏，是陈国栋的弟弟。”许是看出则安的不安，眼前的中年男人很快做出了自我介绍。
　　则安的笔名就叫“禾子”，乍一看，这个人和那个嫌疑犯确实很像，但仔细一看还是可以分出来的，则安并没有放下心来。
　　“想必您看过新闻吧？”陈国宏苦笑了一下，“我哥哥，现在被人指控故意谋杀一个八岁的小女孩。”
　　“我有看过一点相关新闻。”则安小心翼翼地回答，她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不怎么好的预感，话音刚落，陈国宏就略显激动地提高声音：“禾子小姐，我哥哥是被人冤枉的，他没有杀人，他不可能杀人的！”
　　“他发现的时候那个女孩子已经死了，他是要报警的，可是他没有带手机，所以只好跑到别的地方借手机，没想到，没想到……被另一个人看到了，以为他杀了人之后逃跑，结果警察一口咬定他就是杀人凶手，女孩子的父亲也一口咬定就是他杀的。我们求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好来求你了，禾子小姐，求求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这段话说的十分悲戚，但则安还是被最后一句话吓到了。
　　“我哪有能力帮你们呢？如果你哥哥真的是被冤枉的，你们应该去找警察翻案，而不是找我。”
　　“不，禾子小姐，您能帮到我们，您能帮到我们的。”陈国宏从黑色公文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一张一张地翻给她看：“我是您的忠实读者，您的每篇文章我都读过，都在这里，我知道您是位有良心的作者，您总是在帮弱势群体发声，您看，这篇文章当时就引起了社会关注……”
　　“所以呢，你们想我怎么做？”则安觉得心里有些慌。
　　“禾子小姐，我们想请您，为我哥哥写一篇伸冤的文章。”陈国宏咬了咬牙。
　　果然是这样。
　　则安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抱歉，我不能这么做，我并不了解实际情况，也没有证据，不能帮你们这个忙，真的很抱歉。”
　　“禾子小姐，禾子小姐……”则安拎了包匆匆走出小包厢，身后两个人凄楚的叫喊令她忍不住想赶紧逃离。
　　为什么，为什么不帮他们呢？则安也不知道，陈国宏和他母亲的那种无助令她害怕，好像一涉足就会被吞噬掉，没有原因的，只是本能地想推掉。
　　正想着，有人给她打了个电话。

　　南滨巷227号
　　司先生打电话让自己去南滨巷227号看一下，或许对自己的素材会有帮助。走进狭窄的巷子，可以看到两旁都是外露的红砖房，巷子里垃圾到处都是，路面上动物的排泄物随处可见，空气中还夹杂着一种类似霉味和尸体腐烂的味道，则安认真地找着那个地址。
　　“姐姐，姐姐！”迎面跑来一个女生，年龄不过十一、二岁，扎着两个小辫，穿着一套洗得发白，却很干净的运动服。“姐姐，姐姐。”小女孩气喘吁吁地在则安面前停下来：“我弟弟爬到树上下不来了，你能不能帮帮我？”见小姑娘一脸焦急的样子，则安不由得想起从前展颜出事自己担心的心情，她问：“你弟弟在哪里？”小姑娘把则安带到巷子里的一块废弃地上，树上果然蹲着个小瘦猴般的男孩子，正可怜兮兮地喊着“姐姐”。则安把包拿给小女孩，然后朝树上的小男孩喊：“小弟弟，你勇敢一点，跳下来，阿姨会接住你的！”“你真的会接住我？”小男孩稍稍探出身子，一脸犹豫地问，“对，大胆跳下来，阿姨不会骗你的。”则安仰着头，脖子都酸了，“我数‘一、二、三’，你就往下跳。”“一、二、三......”话音未落，小男孩就跳了下来，则安被他带得重心不稳，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一颗石子硌在她背上，疼得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小男孩似乎没事，跳下来马上就跑了。疼痛使则安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她低低地叫着：“小妹妹，你弟弟没事了！”一连说了几声都没人应，则安慢慢坐起来，发现小女孩早不在了。
　　“糟了，我的包还在她手上！”则安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向四周看了看，都是清一色的红砖房，哪里知道那姐弟俩跑到哪里，这姐弟俩估计是老手了，配合得这么默契，逃都逃得这么快。则安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一边感慨现在的小偷都这么狡猾，光明正大地就从你身边偷走东西，一边又惋惜那两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学这种鸡鸣狗盗的生计，也不知道是为生活所迫还是有人指使他们。则安按原先的路走回去，但却似乎拐错了路，眼下浑身酸痛，又没有手机可以和别人联系，还迷路，则安觉得自己可以去买彩票了。凭印象又摸索了半天，还是走不出去，而且没有人可以问路，则安正倚在长着青苔的墙上休息，一抬头，却看到对面的门牌号写着“227”，南滨巷227号，则安一下子反应过来，虽然还没有“踏破铁鞋”，也费了一些功夫，但能找到这户人家也算是一种幸运吧。则安把衣服上的灰尘拍干净，又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则安小心地问着，她推了推门，发现门上锁了锁，几只在旁边觅食的鸡被她吓了一跳，不满地发着牢骚往墙角凑去。
　　“你干什么？”
　　则安正准备再高声喊一下，一个少女就打开门，端着脸盆走了出来，见则安站在外面，不由得盯着她冷冷地问。
　　“你好，我是......一个写作者，正在为一部小说找素材，我想了解一下你们家，不知道你们方便吗？”则安微笑着实话实说，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亲和一点。
　　“不方便！”少女冷冷地说，用力地将水泼到路面上，水野蛮地洒到则安的脚上。
　　“等一下！”则安顾不得脚上被泼了水，急忙挡住转身欲走的少女：“我没有恶意的，你放心，我只是了解一下，我不是记者，不会公开你们隐私的。”
　　“哼！”少女冷笑一声，将脸盆里的水又甩了甩，一脸嘲弄地看着则安：“作家和记者有差别吗？你是真的想要帮助我们还是把我们当做你成名的跳板？你打算给你的小说拟一个什么标题？‘城市底层的外来打工者们’？你打算在你的书上怎么描写我们？是‘他们来自外地，做着这个城市最底层的苦力活，但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建造者，我们应该赞美这些伟大勤奋的外来打工人员’这种苍白的赞美，还是‘他们的孩子在学校努力学习，学校和社会给他们提供了良好的教学条件，同学们都爱护他们’这种虚假的描述？你不是第一个想要了解我们生活的人，或许你是真心的，但真的很抱歉，请你去找别人吧，不要再来消遣我们的苦难了，我们虽然穷，但我们不傻。”少女说完就侧身走过则安，很用力地把门关上。
　　请不要来消遣我们的苦难了！少女的这句话一直在则安的脑子中回荡着，她是能理解少女的心情的，记得高中时期学校有贫困生奖学金，每次举行这个活动，主持人都要将则安的家庭情况从头到尾介绍一番，幼年丧父，母亲劳动力低下，还有一个妹妹，全家人挤在小出租屋里，明明没那么惨，但为了衬出企业家们的慈善，总要夸大其词，说得好像如果不是企业家们的善心，她们全家就得流落街头，喝西北风，每次到结尾，主持人就会说，她吃苦耐劳，坚强不屈，品学兼优，是同学们学习的好榜样。每当拿着“贫困生奖学金”的奖状和身边的企业家合影时，则安就会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她对着镜头真的笑不出来。这是不是也是一种变相的消遣呢？有时则安也觉得自己太不知感恩了，那些钱可以让妈妈少辛苦一点，自己就要开心了，自尊心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自己要的是钱，对方要的是名声，谁也没有损失。
　　则安看了看门牌号，叹了口气就走了。
　　顾良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则安，但总是“已关机”，他虽然和则安相处得不久，但也知道则安不是那种关了手机到处跑的人，可能是手机没电了。他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四点多了，早上父亲打电话要他们晚上回去吃饭，但现在则安却不知去向，他决定去则安家里找找看。
　　顾良猜对了，则安离开南滨巷后就搭车去看母亲和展颜，只是母亲今天去吃酒席了，要到傍晚才回来。展颜做了一桌则安爱吃的菜，则安吃完午饭就去睡觉，竟忘了打个电话给顾良，但就算没忘记，则安也不会打电话给顾良，她不想让顾良觉得自己在缠着他。
　　“对，她在睡觉，估计一会儿就醒了，你现在过来吧。”展颜看着睡得似乎不是很舒服的则安，挂上了顾良打来的电话，她这个姐姐，虽然从外表看起来很冷静，很淡漠，但实际上她内心里的情感并不会比别人少，相反她是个很重情义的人，因为害怕让人家担心，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总是把所有的事情扛在自己身上，把所有的苦都往自己心里装，还以为人家看不出来。
　　则安醒来时没见到展颜，她走到客厅倒水喝，看到顾良正坐在沙发上，桌上有一些他带来的礼物，愣了一下，才说：“展颜她不在。”见到顾良，则安第一反应是他是来找展颜的。
　　“我知道。”顾良给则安接了一杯水，声音平静地说：“我是来找你的，我打你电话你没接，我想你可能是回来了，就过来看看，爸叫我们今晚回去吃饭。”
　　则安坐下来，用手揉了揉背，睡了一觉起来，感觉背更疼了，她将自己上午包被偷的事情大致跟顾良说了一下，就不知道要讲什么了。顾良先开了口：“你，休息好了吗？如果好了，我们早点回去吧，我爸妈很想见你。”“可是......”则安有些迟疑：“展颜还没回来，你不和她见一下面吗？”“改天我们再一起来吧！”顾良站起来，将杯子放在桌上。则安给展颜打了个电话就离开了。
　　“妈，那个人就是姐夫，顾良，他对姐姐很好的。”展颜拎着东西，笑嘻嘻地对母亲说，林招娣只是静静看着远去的车子，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爸，妈，我们回来了！”顾良很自然地牵起则安的手，这个小小的动作却让则安心跳加快起来。
　　“回来啦！”顾妈妈很热情地站起来，亲切地拉过则安的手：“妈妈看看，脸怎么这么红，是害羞吗？傻孩子，不要不好意思，这里已经是你的家了，不要太拘束了。”则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很烫，转过头，看到顾良正浅浅地笑着，她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爸爸。”顾良坐在父亲身边，给他削苹果。
　　“最近工作忙吗？”顾盛德放下手里的报纸，看着一直削苹果的儿子，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他。
　　“还是那样。”
　　顾盛德朝厨房的位置看了看，则安正在厨房里帮忙，不时发出笑声，他压低声音，偷偷地问顾良：“你会怪爸爸自作主张吗？”顾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不会，则安挺好的。”这句话却被顾盛德理解为儿子的不满，他叹了口气，说：“我是很喜欢则安这孩子的，她和她爸爸很像，当时你奶奶逼我为你挑妻子时，我也是有私心的，如果你们真的合不来的话……唉，你也先不要在外面找女人，至少要等一段时间，到时候爸爸再帮你想办法吧。”
　　顾良很想问问父亲，则安爸爸是怎样一个人，当初那件事是否就像则安妈妈说的那样，但他始终还是没开口，只是洗了苹果，然后递到父亲手上：“爸，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则安是个好女人，我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的。”
　　“那就好。”听了儿子的话，顾盛德脸上才露出一丝欣慰的笑。
　　在没有遇到顾良，顾氏夫妇前，则安一直以为有钱人都是飞扬跋扈，动不动就用鼻孔看人的人，但现在她却怀疑起自己的想法了，顾妈妈不仅不会像电视演的那种豪门恶婆婆，一见面就挑自己的刺，反而教自己做菜，还不停地逗自己笑，一点都没有婆婆的架子，顾盛德也是这样，原本以为他对自己只是出于弥补之心，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他给自己夹了很多菜，边吃边讲些顾良以前的事，就算讲到顾良的糗事，顾良也不生气，最多就是顾良也讲些他爸爸无伤大雅的事。这一顿饭吃得则安心里暖暖的，这是她一直渴望的家庭啊，笑着笑着，则安突然想起了母亲，想起她一个人抚养自己长大，想起大冬天她的手冻得像胡萝卜一样，却还是咬着牙将手伸进洗碗水里，想起她将主人给她吃的包子一路揣回家，她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内心柔软得能攥出水来。
　　“怎么了？”顾爸爸注意到则安吸了吸鼻子，
　　“没事。”则安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她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感染别人。
　　吃完饭后，顾妈妈坚持让则安和顾良上楼休息。
　　“则安！”
　　则安刚要上楼时，顾妈妈突然叫住她，她转过身，顾良也停下来回头看着妈妈。
　　“则安，我们顾良，从今以后就拜托你了！”顾妈妈双手交叠握住则安的手，眼圈红红的，嘴角却是带着笑的，热气又涌上则安的眼睛了，她本不是爱哭之人，今晚却红了两次眼睛，她也用力地握住顾妈妈的手，真诚地说：“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对顾良好的。”
　　“嗯嗯！”顾妈妈用手捂住嘴巴，边掉眼泪边点头。
　　“好啦，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顾良给母亲擦了擦眼泪，又笑着搂住则安的肩膀，“我们一定会好好过日子的，对不对？”则安也又哭又笑地点了点头。
　　等到要睡觉时，则安才发现自己哭得太早了，因为顾爸顾妈不知道自己和顾良是分房睡的，特意给他们准备了一个新房，床品还都是红色的，顾妈妈很早就一直催他们去休息了。
　　“早点睡哦，晚安！”顾妈妈狡黠地笑着退出房门，她沉浸在自己三年抱两的美梦中。却留下两个尴尬的人。
　　“那个，你睡床吧，我睡地板。”见顾良似要开口，则安赶紧抢先开口。
　　“不用了，你睡床吧。”顾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图纸看了起来，见他开始工作，则安也不好意思再打扰他，只能小心地躲进被窝里，只是，顾良才看了没多久，顾妈妈又来催他们了，无奈之下，顾良只好睡觉。
　　看着顾良脱了衣服打算就睡在地板上，则安不禁有些担心，虽然说现在是夏天不冷，但是顾良白天工作已经很辛苦了，晚上还让他睡地板，要是明天早上起来身体不舒服岂不是她的错，她刚刚还答应婆婆要好好照顾她儿子的。
　　思及到此，则安不由地低低出声：“顾良，顾良。”顾良已经解开衬衣扣子，见则安叫他，就转过身来，则安看见顾良的上身快要光了，羞得一下子把头缩进被窝里。偏偏顾良还问她：“怎么了？”“那个，”则安蒙在被窝里，感觉快透不过气了，要让她怎么开口叫顾良一起睡在床上呢，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轻浮？听见顾良似乎要睡下的声音，则安终于又闷闷地出声了，反正躲在被窝里他也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则安大起胆来：“不如，我们一起睡床吧，你放心，我不会碰到你的！”等了很久，则安也没听到顾良的回应，她慢慢探出头来，看见顾良已经换好睡衣，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你真的要让我睡床？”顾良坏笑着问，则安被他笑得毛毛的，刚想躲进被窝里，又觉得这样子太会让人误会了，她可不想让顾良觉得她脑子里有什么邪恶思想。
　　“这本来就是你的床啊！”她故作镇静地说，却见顾良一掀被子就躺了进来，她僵硬地紧了紧被子，却听顾良继续说：“我从不拒绝女士的请求的，既然你要我睡我也不好意思拒绝，说实话，我真的睡不惯地板啊。”听着顾良有些赖皮的强词夺理，则安又不好意思怪他了，她装作无所谓地往外挪了挪身子，只是心又跳得很快。
　　“晚安，则安！”顾良说完就闭上眼睛。
　　“晚安，顾良！”则安翻了个身，也慢慢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