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是你》故人北边来

2、旧情人

　　跟着人群一直出了广播大厅站在出口处，夏楠踮着脚看远方来的车。【我们就坐巴士吧，今天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我们再坐班车到西藏，然后到了那边再想办法去大昭寺。嘿！我们先休息两天，然后去大昭寺好吗？如果找着了他，我们就跟他一块儿住下，如果找不到，那我们就不找了，我做你的免费导游带你走一整个西藏，怎么样？】

　　苏北点了点头，说【好】

　　站在后来的苏北的角度来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走过一整个西藏就分开了。

　　头两天，苏北陪着夏楠在大昭寺旁边找了个小旅馆住下，两个人为了省钱租的是单人房，苏北知道夏楠心里有人，所以也不可能把自己那点龌龊心思拿出来显摆。

　　念在夏楠过两天还得见自己的旧情人，苏北勉强同意让夏楠睡在床上而自己睡沙发。其实那沙发岂止是睡得不舒服，早上醒来的事后腰背酸得像要散架似的，苏北如愿看到了夏楠脸上愧疚的笑意。苏北也很镇定，就当做没看见一样，每天跟着夏楠走来走去。早上经常只吃点东西垫个肚子就出门了 。夏楠说他是一个旅居摄影师，还开玩笑般地冲苏北说苏北可以做他的模特。苏北说夏楠可以做他床第间的摄影师，夏楠哈哈一笑说等苏北以后找到合适的一定给苏北拍一套世界上最美的结婚照。苏北敷衍着笑笑。这两天其实过得很快活。苏北每天就是跟着夏楠去各种地方照相，听夏楠讲他跟他旧情人的故事，晚上再互道晚安入睡。其实夏楠也建议过他们俩可以一起睡，但是苏北看看那么小的床也保不准男人的劣根性不会作怪便回绝了夏楠，看着夏楠歉意的眼神，想要欺负他的心理又重新回来了。苏北问夏楠【要不你睡沙发我睡床怎么样？】夏楠想了想，【可以啊，我中午午觉睡沙发晚上睡床，一人一次，也不吃亏，怎么样？】夏楠的脸越发的严肃苏北就越发想笑，最后实在经不住笑出了声，苏北摇摇头，【既然你这么有心，等你见了他就以主人身份好好招待我吧。】

　　可惜苏北没等到被好好招待那天。

　　夏楠也没能坐上主人之位。

　　那天苏北陪夏楠走到大昭寺门口，来的人其实也挺多的，夏楠让苏北在门口等他，待会儿他会出来找苏北。苏北把自己的电话留给他，说如果找不到我就打电话。待夏楠走过，苏北觉得自己一个无信仰的人走在一群虔诚的人中总是怪别扭的，于是就到外面到处晃悠。但是一直到正午苏北都没接到夏楠的电话。怀疑是不是自己把电话留错了，苏北折了回去。还没走到原地，目之所及就是夏楠一个人抱着膝盖埋头坐在台阶上，像一只被人遗弃的小狗。看这阵仗，八成是没见到人。也是，毕竟事情过去了这么久，若不是当真有情，若不是可以心无旁骛地思念，怎么会履行这么长久的邀约。

　　苏北抬手摸了摸夏楠的头，然后听见自己胸腔里的低鸣【怎么了？】然后便对上夏楠满是血丝的双眼。夏楠开始细碎地呜咽，紧接着就是溃不成军的句子【我等了他两个小时……小时……他才到……我……我事先预想过如果我看到他跟他的他我该……该怎么办……我会告诉他……我是他的故友……我来西藏玩……我来找他】没办法，苏北直挺挺地站在那，任夏楠抱着自己的大腿，大脑有些停滞，慢慢地，苏北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那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我看着他有了自己的孩子，是一双儿女……我怎么也想不到他会跟一个女人结婚……他……他们看上去那么幸福……我都不好意思走上前去……再后来他看见了我……还打招呼，他指挥着他的儿女叫我叔叔。后来……他让他的夫人回避一下……要跟故友聊聊天……他们说着我只能半听懂的语言……可我还是从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了他们的幸福……他的妻子带着孩子走过……他边走台阶边跟我说，他当真是受不了家里天天来催了……他说他跟我不一样……其实苏北你说这有什么不一样……我为了他放弃了那么多……他还说下次来的时候他会带我去梅里，去看雪山……他客套从容地问我要不要去他家里住……你让我怎么回答……】

　　苏北低着头，又双手抱着他，让他毛茸茸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腿上，哭得像一个孩子。夏楠抽噎声很尖也很压抑。夏楠在苏北的腿上磨磨蹭蹭，终于蹭出了些不该被蹭出来的东西。夏楠也感受到了，抬起头来尴尬地看着苏北。苏北说【我们先回宾馆吧】夏楠说【好】

　　回到旅店之后，夏楠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也不说话，也不躺着，就双眼空洞无神地看着前方。苏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夏楠已经开了床尾的电视机，其实那台电视机早就坏了，只有沙沙的声音在持续。夏楠盯着雪花屏幕，并且在苏北擦完头发之后发出了他回到宾馆后的第一个声音【我们做吧】

　　苏北抬头看了一眼，【我对死人没兴趣】

　　夏楠干干地笑了两声，然后说他饿了。

　　这种旅店里面实在不会有送餐服务，苏北说【你等会儿，我出去买】

　　夏楠没再答话，又恢复了他刚到这张床上的姿势。其实苏北有感觉的，但苏北实在受不了没有感情的人非要用这种方式泄愤。然后苏北说【我出去啦】。

　　没有听到回声。

　　苏北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其实苏北不是那么想回到旅店去面对夏楠。刚刚见到夏楠的时候，他的眼睛里满是活跃的火花，现在倒是沉静了，却是一片死寂，苏北开始怀念以前的夏楠了。苏北虽然不太喜欢刚遇到他那会儿的时光，但总比现在要好得多。苏北在不知道是第几个拐角的地方找到了一家粥店，准确地说，是自己的肚子找到了它。他点了一份坐在那里吃完才打包了一份回旅店。然而当苏北打开房门的那一刻，没有夏楠奔过来的声音。

　　苏北以为夏楠睡了。

　　走进卧室之后，苏北终于意识到，这里已经没有夏楠的气息了。夏楠在短短地时间内收拾好了一切然后决绝地离开了。

　　【算他还有良心】，苏北在沙发上发现了他潦草的字迹，夏楠说他得走了，当导游的承诺可能也实现不了了，但是以他现在这个状态，可能让苏北接下来的旅程都无比糟糕。

　　然后苏北看到了反面，想了想，然后推理出这才是夏楠真正要说的话【我拿了你旅行包里的400块钱，等我攒够了，回W市还给你】

　　还真是够孩子气。

　　但苏北还能怎么办，也就自己一人在大昭寺附近转了一个多月。然后回到了W市。

　　因为时间，还有金钱。

　　苏北回到W市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那个医生，复查身体状况然后进行下一步治疗。医生说手术暂时在苏北身上还没有显现出任何不良情况。让他三个月之后再来复查一次。苏北说好，又问【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可不可以开始自己的工作，毕竟我都休息了这么久了】医生说说只要不是什么体力活问题都不大。苏北说好。

　　然后苏北联系了他原来的编辑，苏北问他【你还方便继续带我吗？】编辑说可以，反正最近也闲。苏北说【那我后天晚上把稿子给你，这次去西藏收获颇大】。编辑问有没有带小礼物。苏北说【连稿件一并发给你】。苏北知道他好奇了，但他什么都没问。苏北说【那我挂了】。编辑说好。

　　挂下电话之后苏北估算了一下他写稿子的时间，然后潇潇洒洒地打了个电话给了他最近几个混得风生水起的狐朋狗友，说回来了一起去喝一场。

　　我苏北知道自己的身体可能不允许。但他实在太高兴。

　　狐朋狗友们接了电话后表示可以推开晚上的时间。苏北说可以我到老地方等你们。

　　其实这个老地方是他们大学的时候经常去的一家清吧，这里一直都只有一个驻唱歌手，起码在他们还在念大学的时候是这样的，不知道换了没。

　　苏北提前去了那家清吧等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们。苏北知道见了面之后的惨状，无非是嘲讽一下自己再嘲讽一下别人。

　　苏北没想到第一个到的是阿司，他大学时一直是一个穿着朋克风衣服的小青年，发誓要做一个摇滚歌手。大学四年他从来没有守过一次点。

　　但是阿司提前到了。不得不说，时间总是可以彻头彻尾地改变一个人。不管是从身体还是心灵。苏北看着他随意地穿着一件衬衣，下摆也没收进去，然后大老远就开始冲苏北笑冲他招手。苏北招呼了一下就让他落了座，然后点了杯鸡尾酒就开始扯些有的没的。

　　后来，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来了。苏北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挤进舞池，脱了上衣，开始跟着暴怒的音乐摇晃的那一刻，苏北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老去了，又或者说，只有他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地，还是当初那个在酒吧里不知所措拿着一杯苏打水怔怔站着的少年。

　　出酒吧的时候，一阵寒风从领子里面突地灌进去，苏北猛地打了一个哆嗦，阿司追上来问他怎么不再多留一会儿，苏北说【我不是很想玩】，他问【怎么了】。苏北说【我出去旅行了，遇见了一些人】。然后阿司沉默了下来，跟着苏北一起，在这条街上走了很久，然后从兜里抽出一支烟猛得吸了一口沉静了下来。然后说【其实我不是很能体会你们这类人的心态，当然我并不是在轻视你或者怎么样，你知道的，毕竟我是大学里第一个了你的性向的人，所以……所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劝说你，你们没有婚姻这种保障，本来没有承诺的日子就过得不够宽心。你们的爱情从来都是靠着爱情本身支撑你们走向遥远的未来。】

　　苏北不解地看着他，因为他有点没摸清楚阿司的意思，阿司拍了拍苏北的肩膀然后告诉苏北【不管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

　　苏北原本觉得他拥有这样一个朋友在这样一个时间这样一个地点而感到相当幸福，但在下一秒苏北就后悔走到了这条街上。因为苏北看见了夏楠。

　　苏北低声咒骂了一句【说曹操曹操到】

　　然后就看到了阿司惊愕的双眼。

　　再后来是他的口型，他说，

　　【夏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