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是你》故人北边来

1、这算不算一见钟情

　　你现在一定不会知道，我写了这样一本书，献给将来的你，还有我们。

　　每天早上起来，都是刺眼的阳光，苏北没有那么多的生活阅历，但苏北知道他总是一觉睡到十二点。没有固定的生活规律，但是中午起床是雷打不动的。唯一一次，苏北早上九点醒来，是因为景初一直在按门铃，吵到他不得不起来为他开门，那也是唯一一次他们在一起时景初的夜不归宿。而他们的关系，也在那天早上走到了尽头。

　　那天早上，景初像一个泼妇一样，打开门就开始数落苏北的不是，说苏北最近不够关心他，说苏北最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再也不是苏北的小王子了，而苏北也不是要一直被他紧握的玫瑰花。苏北冷笑一声，回复他说那就分手吧。苏北看着他错愕的眼神，莫名其妙心情好到爆表。

　　上个星期去看医生，医生说或许苏北只有半年可活了，如果手术不到位的话。苏北给自己列了一张表。他一面觉得不应该用自己的半年去毁了别人的生活，一边觉得应该找一个自己足够爱的人，最好那个人也爱自己。如果不爱，那就让自己看着他好好生活，最后把这份爱情缓慢地带进坟墓。

　　人总是活在贪得无厌的生活里。当你有了蜡烛，你就不再满足于零星火光，而想要一整片燃烧的天堂。

　　苏北是在火车站碰到夏楠的，老实说当时苏北已经做好准备开始他的漫长旅程，他已经订好了他的第一站——纳木错。事实上，为了这一次的旅程，苏北搭上了自己从以前到后来所有写作赚来的钱。噢，忘了说，苏北是个穷酸作家，以前不但得养着他自己还得养着他那嗷嗷待哺的爱人。自从跟景初分手，苏北就自由宽裕了许多。于是苏北决定在旅行中找到自我。说实话这也挺扯了。但毕竟未来总是看不清楚的，在上火车之前，苏北都还在矫情地想着，就算是死去，也请让我做一个壮烈牺牲在漫长行迹中的旅人，这样才不算轻贱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现实总是不比想象美好，有的时候更是糟糕到一种极点。比如当苏北在人群中不小心多看了他一眼。

　　夏楠实在是聒噪得厉害。沿途总是有各种话聊。他说他是离家出走的。苏北说不如你早点回去省得爸妈担心。但是他又转了话题告诉苏北其实他们是同类人。苏北说就算是同类人我也不想跟你了却余生。夏楠只好作罢，又开始谈起他生命里经历过的扯淡事儿。

　　夏楠告诉苏北他刚刚发现自己是柜子里的人的时候很惊慌。甚至为了确定这一点交了不少女朋友，在确定他实在无法对她们产生任何兴趣包括性幻想之后，他惨烈收尾了他的每一段或长或短的恋情。他说他不想害了那些姑娘。苏北只好笑着接话说你真是个好人。夏楠回答说男人不能随便给别人发好人卡，苏北只好笑笑。

　　第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夏楠睡在上铺苏北睡下铺。火车里的车窗很小很窄，但是可以看见路边零星的路灯飞快地走过。苏北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一场深眠的降临。苏北不想睡得那么早，也不想睡得那么久。毕竟知道自己是个短命的人，总是争分夺秒地想让自己多看看这个世界。天色很暗很暗了。夏楠也睡着了。有时候还砸吧砸吧嘴。苏北实在想不通究竟要怎样的家教才可以养出这样的人。但其实苏北知道自己是没办法这样说他的。因为他自己才是那个真正没有家教的。毕竟十六岁就因为出柜被家人扫出家门。苏北觉得那是一场意外，他只是没想到父母出差提前一天回了家撞见了他跟另一个男人的荒唐事儿，其实苏北还是想瞒着他们的，省得他们那么快就被自己气着了进了医院。

　　确实挺对不起的。

　　也确实挺荒唐的。

　　火车隆隆的响声根本吵得人无法入眠。苏北已经二十四岁了。说实话真的不小了。这几年没回去看看其实也挺对不住的。上一个男朋友景初还真的是陪伴他最长久的那一个，虽然常常发些小孩子脾气也常常需要被人照顾。但苏北自己也乐得纵容。毕竟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份闲心在这些枯燥的日子里跟你并肩走过每一段臭水沟的。苏北的生活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臭水沟。

　　这样说其实挺不堪的。或者说我不该这样看待生活。苏北这样想。

　　第二天夏楠醒得很早。可是苏北不认为这是件好事儿。这意味着夏楠会开始他聒噪的生活。比如【喂，你为什么出来啊】【也跟家人吵架了吗】【你有过男朋友吗】【他们帅吗】苏北很想把这些刺耳的声音一段一段剔除开去，但他没这份超能力，更没这份闲心。苏北觉得自己应该往好的方面想，因为夏楠还是挺厉害的，多数人都做不到完美地提起每一壶不开的水。

　　苏北翻出早就放在包里的泡面。这是他上一次出差没吃完的剩余。他看了看保质期。过了三天，不过还不算太久。

　　白天他们在满是烟雾的狭小隔间里开着荤笑话，打牌。其实苏北不抽烟，更别谈烟瘾了。

　　而夏楠则一如既往的，总是聒噪到死。

　　苏北看着窗户发呆了很久，可能夏楠也发现了，说话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然后苏北问夏楠【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去西藏】突然夏楠就愣了。而后等待苏北的是再也无言，苏北以为是他没有听见，于是又重复了一遍。夏楠还是愣愣的。过了一会，他笑笑说，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苏北以为夏楠用这一句话终结了他在这场旅行中到此为止的所有话语，正准备开始说些什么。

　　【转山】夏楠说。

　　【什么？】苏北没太听清。

　　【因为转山这部电影】

　　苏北突然有些好奇，紧接着追问他【为什么】

　　【人多多少少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冲动吧。年轻的时候总会觉得自己特别牛掰特别了不起所以会犯太多的错，很多错误都会慢慢在这些年代久远或不久远的事情中消亡殆尽，但总会留下痕迹。“没有了有，有了没有，没有了有了没有，有了没有了有”】而后他又嗤笑两声【说这些做什么呢，还不如矫情地想想。转山这部电影跟仓央嘉措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只是借了个名字，何必非得把自己龌龊的目的嫁接给高尚的正能量呢。我就是想去大昭寺看看。我的爱人说他会在那里等我】

　　苏北想不通他为什么愿意告诉自己这么多看起来好像是秘密的东西，可能是因为自己不怎么说话的原因吧，又或者是因为我是与他生活完全没有关联的陌生人，所以才敢这样义无反顾。苏北自顾自地这样想着。

　　顿了顿，夏楠又开始了【我以前去过西藏，西藏远不是你们想象的布达拉宫那么辉煌。一点都不是。很多旅人想要去那里寻求心灵的纯净。有多少找到了呢，回家写了一大本游记其实只是空谈，说着什么西藏用最单纯的水养育最单纯的人。我去那里的第一年，不，准确地说是第一天，刚下车，身上被偷了个干净。什么都没有，只有一部相机还有一部手机。我没有办法给家里人打电话。当时很冷，晚上我一个人在街角露宿，在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我遇见了他。他说我可以到他家去暂住，想不想给钱都没有关系。你应该可以想想得到一个在旅途中失去了一切的孤独旅客在听到这些话之后会作何反应。不知道你会不会因为高傲的自尊不想低下头来，反正我是答应了他。他也不是开玩笑，不过话说回来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有什么可以让别人用这种方式开玩笑的呢。不管中间发生了什么，总之后来我就是住进了他家。他说，家里就他还有他奶奶。对老人家好一点总是没有错的。我也没有问他经过，其实结果就是这样，知不知道经过又怎么样呢。再后来就是那些你也知道的事情，算是我勾引了他吧。其实你说活在这世上，哪有那么复杂，不就是个你情我愿吗，后来的事情其实你多多少少也可以猜到，他奶奶不小心撞破了我跟他之间的事情，高血压后强制性要求他给他找个孙媳妇，不求多好看家世怎么样。你说我怎么可以逼他，你说我怎么能够逼他。过了没多久我向他辞行。倒不是说我有多么高尚，真是被他磨得半点小孩子性子都没了。我只是不想与人分享他。但我们约好了，五年之后，若他还未娶亲，我们约在大昭寺门前见。若他娶了，也让我看看他这媳妇儿怎么样。我这次也就是为了赴这五年之约……】

　　夏楠的声音越说到后来越小。最后竟带了几声卡在嗓子里面的呜咽，像是个幼年的小豹子，因为母亲的离去而躲在一旁哭泣。这是苏北第一次对他有了怜惜。苏北知道自己不该对夏楠产生这种情感，有了怜惜，日后自然后有怜爱，有了怜爱苏北又能怎么样呢？他们还是会分开，何必给自己再找罪受。苏北勉强笑了笑没再问下去。

　　过了一会，抽噎也渐渐小了下去，苏北抬眼想说点安慰的话，却发现夏楠自己一个人倚在旁边睡着了。也是，发生这种事情，多避开一会儿也好，离到西藏还有几天。好好想想罢。而后苏北也翻身上了床，天还没黑透，这个时候睡，好像总有点对不住时间，于是苏北又开始天南地北地想。苏北想自己的第一个男朋友，他漂亮的手，好像苏北总会因为一双手迷恋上一个人。一阵睡意猛地袭来。不久苏北也不知人事了。

　　铁轨打着轮子，一阵【况且况且】

　　就像时间之神也总没停下脚步一样。

　　半夜苏北醒来的时候，刚睁眼就感受到了夏楠看着他的目光。一瞬间困意全没了，反而寒得瘆人。夏楠也看见苏北醒了，好整以暇地把手交叠在胸前，坐在床铺旁边看着苏北。苏北一看也没法装了就起了身问他怎么了。夏楠说【白天把我弄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那你总得交换点什么吧？你是因为什么要去西藏呢？】夏楠直直地看着苏北，苏北自己心知这是躲不过去了。

　　【我嘛，自然是因为好风光。】

　　【别骗人了，去西藏的人怎么会没点故事】夏楠一脸的不信。

　　【我是认真的。总觉得自己一路走得太短，见得太少，而且我就属于你之前嘲讽的那一类酸腐作家。我就是想找点东西取点材回家好写东西赚钱。】

　　【真的？】

　　苏北点了点头。

　　【那你到时候就跟着我吧，我带着你转转。如果我见到了他，我们就一起，到时候你可以住在我们家；如果他已有了妻子，他应该也会安排一下住宿吧。毕竟……】

　　夏楠没说下去，但苏北已经知道他要说些什么。人年轻的时候总会有这些美好的想象，觉得已经失去的恋人会因为有些情面还照看着自己，但是，却忘了，爱得最深的是恋人，伤的最深的也是恋人啊。苏北没嘲笑他，因为谁没犯过傻呢。这样想下去反而像个小老头儿了，毕竟才二十多岁，凡事都应该往好的方面想吧。

　　苏北镇定地看着他年轻而姣好的面容。【好啊。】苏北说【正好我也闲暇无事。】但夏楠一定不知道是因为他身上有了些什么吸引住了苏北，否则，苏北自己又不是没办法自己寻个住处，何必再欠他人人情。在那一刻，苏北甚至阴狠地想着，最好夏楠的那个他已娶妻生子，这样，苏北自己也就不必因为自己是孤家寡人而难过了。

　　感觉好像是没日没夜的，分针时针看得苏北头疼，又是星光又是日光，还有白天兼夜晚的车轮碰撞铁轨的声音。

　　苏北从没想到他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到了拉萨。

　　下车的时候苏北看见夏楠就背着他的背包身后也没个行李，胸口挂着一部相机，苏北一边跟着拥挤的人群朝前走一边侧头问夏楠【你怎么都没点东西呢？说的要来这里定居，怎么也不带点必要的生活用品什么的。】夏楠说【必要的东西都在包里了，不必要的东西也没有带的必要了。】

　　【这话真该死的绕口。】苏北笑笑，一边拿着自己沉重的旅行包。其实苏北自己一路也没带什么东西，只不过觉得得装点随身衣物还有糖。

　　苏北觉得他当真是受不了没有甜食的世界。苏北旅行包的三分之一都给了各种各样的甜食，他不知道我要在这个地方待多久，他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到下一个地方，更不清楚下个地方在哪，所以带着迷迷茫茫的目的，原本准备一个人在人海里浮浮沉沉的苏北，真实不碰巧地遇上了这个聒噪的夏楠。

　　【喂？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夏楠站在苏北后面被人流冲散了一些。

　　苏北停下了脚步，使劲想了想，他说他叫【苏北】，有那么一瞬间苏北是真的不太记得他的名字了。

　　费劲千辛万苦，夏楠终于挤到了苏北身边。伸出手，仰着头开心地朝苏北笑【夏楠。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苏北沉默片刻。终于握上那双手。

　　【你也请多指教】

　　……

作者有话说

　　大家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