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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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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沈煜不是别人,他就住在我们宿舍隔壁对面,和我们宿舍老幺是一个班的。
  前面已经说过,老幺他们班七个男生,其余六个就住在我们宿舍隔壁对面。其实隔壁也是老幺他们专业的男生,不过是其他班的。老幺他们班的男生有时会过来找他,一来二去,宿舍的人就跟他们混了个眼熟,见了面互相也能认出来,伸手打个招呼。
  话说宿舍老幺是我们宿舍里学习最好的。别看他平时不怎么学习,老爱抱着电脑看电视剧电影没课的日子一看就是一整天,但听老幺他们班的人说,老幺大一那年是他们专业唯一一个所有考试学科分数全都在90分以上的学生,毫无争议地拿下了专业第一的名次,从此以后他们专业的同学或多或少地都知道了这么一个人物。不过老幺自己本人倒不是特别在意这件事情,反而对此有些困扰。按他的原话说,大学刚开学,没什么人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便让他这个无趣的只会埋头看书的呆子逞了能。更让他感到为难的是,之后的日子有很多他都不太认得的人都能叫出他的名字和他说几句话,而自己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出于礼貌又不得不聊上几句,确实令他头疼。
  老幺的英语很好,大学英语四六级皆是一次高分通过,寒假时还考过了雅思,貌似寒暑假还曾经做过家教。成绩优异的他连着三年包揽了他们班的国家奖学金和各种三好学生之类的荣誉证书。要不是最后一年他们班决定平分奖学金,随便填了他们班其他成绩好的一位同学报了上去,那奖学金还得是他的囊中之物。
  但是老幺从来没有跟我们说过这些。倒不是因为别的,他只不过是没有把这些看得很重要罢了。从别人那里听到小道消息的我们曾打算狠狠敲他一笔,但是想到宿舍里的日常用品从来都是他一手置办的,时不时还总会买些吃的,出门吃饭他也总是主动多些掏钱,我们也就悻悻然放过了他。
  而对于沈煜这个人,我之前倒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记得大一的时候他和我们宿舍的老幺关系还不错,总是过来叫他去上课,后来就没怎么来过。若不是那天老幺拽着我的手,偶然听到他说的那句话,我大概也不会明白其中发生了些什么。
  七
  老幺吃完饭,打了一个嗝。接着,他从换下的西裤兜里摸出一盒烟。他叼了一根,再去伸手摸打火机,没有摸到。
  “有火么?我那支过机场安检的时候被没收了。”他问道。
  我淡漠地看了他一眼:“这可不像是你的癖好。”
  他嘿嘿一笑:“人都是会变的嘛。”
  我进屋翻了一会儿,找到一个,扔给他。
  “想抽可以,出去抽。”说着我打开门,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出去抽?五哥,说真的,进门让我脱外套我也就忍了,出去抽烟这事儿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你的洁癖严重到这种程度,难道是职业病么?”
  “那倒不是,”我说,“我戒烟了,在家里闻到烟味会很难受。”
  他站起来,站在门口,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这也不是你的作风。”
  “你说的,人都是会变的。”
  他斜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出了门。
  过了差不多有多半个小时,我才听见有门铃在响。我打开门,看见老幺缩着脖子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瓶红酒。
  “快让我进去,冻死我了。”
  他进了屋子后我关上门,问他手里的红酒是怎么回事。
  “你说这个啊,你开车的时候我看见你们小区外面有一家卖红酒的店,也不知道这么晚还开不开门就跑了过去。看见还开着,就进去随便买了一瓶,”他一边用手慢慢转着那瓶红酒的瓶身一边说道,“怎么样,严缙?刚才我下楼也没抽烟,好歹陪我喝点吧。”
  八
  我从厨房的壁橱里拿出两支高脚杯,放到客厅的桌子上。老幺这时已经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启开了红酒的瓶塞。
  他熟稔地往杯子里倒酒,然后把其中一支杯子递给我。
  “干杯,我的好哥们。”他对我说。
  我接过酒杯,顺势碰了一下杯。
  “干杯。”
  一口红酒下肚,整个口腔里都充满了浓郁的混合着一丝野生浆果的醇厚的味道。他又重新给自己斟了半杯,想帮我倒的时候被我用手挡住了。他拿起杯子,晃了晃,悠悠然道:“严大夫,这几年过的还好么?”
  我摆了摆手对他说:“如你所见。”
  然后他“噗”地一下笑了。
  “那还真是不错。”他这样说道。
  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因为太久没有联系过,虽然从接到他的电话时起到现在两个人都还算热络,气氛也不是那么尴尬,但我总觉得如此盛情的重逢背后像是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我跟他之间。这种情况在工作的时候总能遇到,每当有新的病人前来问诊时,我总要试着跨过这道屏障和患者建立信任,只有这样,我才能一点点帮助我的病人们治疗或者缓解他们的疾病。
  可是这种感觉不应该出现在我和他的身上,固然这几年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杳无音讯,甚至二哥结婚的时候宿舍的也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来,我都觉得不该有一种若即若离的生疏感,就像现在这样。
  “你倒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你辞职考研又当了心里医生的么?”
  “换作别人我会好奇,你小子,肯定有办法知道。”
  “没劲,”他摇晃着酒杯,身子也跟着晃了晃,“那你也不问问我最近在干什么工作么?”
  “没兴趣,不过你要想说,我听着就是了。”
  他沉默了几秒,抿了一下嘴唇后说道:“这些年,哥几个我都没忘。”
  “二哥结婚,我包了一个五位数的红包给他,让一个我跟他都认识的老板以他的名义给他的。四哥家里出事,是我求我认识的律师朋友帮他打的官司,律师费我都帮着掏了一半。还有……真不是我不跟你们联系,我总觉得我没脸见你们。”
  他说的这些事情,很多我都没听说过:“我不管你怎么想的,都是兄弟,你要是觉得没脸见我们可就真的见外了。”
  “我知道。很多次我都做好准备要见你们,哪怕见到一个也好。但是最终我还是放不过我自己。”
  “那你现在肯放过你自己来见我了?”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把红酒喝掉半瓶。他们说喝酒最能调节场面的气氛,现在就我跟他两个人,要说之前的距离感,我也索性视而不见,说话也不再捏着分寸。
  “你现在不是心里医生嘛,你就当我是个病人,我只是来找你看病的。碰巧遇上熟人,还希望熟人收费的时候能给打个折。”
  他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来了工作时的那种认真劲儿。
  我正了正身子,把酒杯放到桌子上,一只手臂搭在桌自边,很认真地看着他。
  “收不收费先放在一边,说吧,这位陈先生,你有什么问题要咨询?”
  然后我就听见他说道:“严大夫,在你工作时接触的人里面有没有同性恋什么的?”
  九
  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有……”
  “多么?”
  “还好,不算太多。”
  “他们找你来咨询什么?”
  面对他咄咄逼人的提问,我实在有点招架不住:“好端端地问这些干什么?还搞得这么认真。”
  “因为我就是。”
  “是什么?”
  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同性恋。我,陈家鹏,是个gay。”
  时间如同静止一般,陷入沉默的漩涡之中。
  “我知道。”
  本来我想对他说你开什么玩笑或者你是不是喝多了之类的话,可是在这几十秒短暂的沉默中,飞速运转的大脑让我回想起我那天无意间听到的话,也想起之后的一些始终无法解释的事情。最终,这三个字从我嘴里冒了出来。
  他听到我说的话,先是松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一直压在他肩上的一副重担,复又立刻非常紧张地看着我:“你怎么会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难道你也是?”
  “我不是,”我把手压在他微微有些醺红的脸上好让他不再凑进我,“工作的时候接触到过一些,加上读研时学到的东西,确实还是有一定地了解。刚才你的表情动作和你的反应让我确定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要说知道也只是刚刚你亲口告诉我我才知道的。而且……”
  我顿了顿,不敢确定自己解下来说的话是否该讲:“而且你和沈煜的事情我好像知道一点。”
  他瞪大眼睛听我说完这些,捂住了嘴巴。
  “你怎么会知道我和他的事情?”
  “知道一点,之前不敢确定,现在想应该是真的了。”
  “你都知道什么?”
  “我知道你喜欢他。还有你右边眉角上的那道疤,也是因为他的关系才有的吧。”
  他一言不发地蹲在椅子上,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身子,他把头埋在两膝之间,如同一只受了伤的野猫。
  他抬起头,双眼无助般地看着我:“严缙,你能抱抱我么?”
  我站起身,抱住了他整个身子,发现他整个人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慢慢地,他腾出两只手,架在我的脖子上。他把头贴在我的肩膀上,轻轻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当时我何止是喜欢他,大学四年的时间里,我可是拿我整个生命爱过他的啊。”
  他无声地在我的怀里颤抖着,十有八九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