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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临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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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闻人长史求见。”
闻人慕渊,永安人士,四年前其母病重,他为母购药时,冲撞在公主凤銮。永安郡守本欲将其拿下定罪。不料,她感其孝心,不仅不加治罪,反赏赐珍贵草药供其母养病,待其母病愈后,更邀其为公主府长史。
公主府内本最高为一从七品下的家令,并无长史,然宁国永安公主秩同亲王,府中便也有了这样位高至从四品上的长史一职。初开府时,谢清岚只在府内安排了公主府最基本的令一人丞一人录事一人史八人主簿二人谒者二人舍人二人家吏二人。如果是皇宫里稍微知道点事的人,必然知道那些人都是宫里安排的人,并和许多豪门望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心慈仁厚的永安公主,早年吃过苦,因此每每看到街头路边有乞讨或因困境意欲卖身者,就将其收留,或安排其在府中任职或让其到她的封地里劳作,当然也有像闻人慕渊这样得一正式官职的。若有不愿为奴为婢的,亦能借到能度过困境的银两。
永安公主的善良一时在京城、永安、丹阳几地传扬。
当然,也有宵小恶意使诈,但往往为闻人慕渊所识破,准备交与官府处理,却常常被永安公主所拦,赶出府就罢了。
是故,永安公主的仁心全国称颂。
可是,有多少人知道,这永安公主谢清岚已经将手下的人大换血。尽管她特意还留了些人做日后的弃子外,原来的人有迁有贬,但得迁者也不过升至参军这等职位。因为永安公主毕竟是女流之辈,手中无半点实权,更不要说军权了,所以记室参军、诸曹参军事、行参军等全为闲职;而犯错事贬出府去的,她倒也宅心仁厚地给足三月的俸禄,以免其饿死街头。至于那些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以什么方式死都与她无干。
这番回到京城,闻人慕渊虽然随行,因为不能随意带男子入宫,便只能留在公主府内。因为身在宫中,对外界消息自然不如宫外灵通,但谢清岚的身体虚弱给了闻人慕渊每日派人送药材入宫的最好借口。为免麻烦,闻人慕渊每次只是将人带到宫门外,由公主府侍女将药材带入,他倒不曾进宫过,而这次他竟亲自来了。
谢清岚盘起发,披上大氅。“传。”
内侍尖细的声音穿过厚重的宫殿,声声如针扎般刺入耳朵。
谢清岚看着他稳健地走入殿来,跪在面前,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她挥一挥手,身边的侍女们安分退下。
“出了何事?”语速不急,但刻意保持平静的声调却透露着一丝紧张。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举着。“今日有人自称苍明,乃受朔方裨将军轶柯之请,传信给公主,因为公主暂居宫中,此人便托下臣将这封信交与公主审阅。”
他的话未完,谢清岚便已站起身,一把抓过信封,划开蜜蜡,展开信纸,一看,脸色却是变了几变。
“由于此人来历不明,下臣将他留在公主府内等候安排。”
谢清岚眼中却是复杂许多,似怒还似怨,她暗咬银牙,好一会儿才说:“去告诉来人,听闻下月初三是叶夫人的寿辰,太子妃贤良淑德,特赐返家一日,与家人同聚。”女子出嫁后不能随意回娘家,更不用说是作为太子妃身居皇宫的叶语柔。
“是!”闻人慕渊看她的决定,便猜测出此事非同小可,却其不知意欲何为。然后谢清岚却不再言语,他也只得退了出去。
谢清岚却倚着,一遍遍看着信上的字,眼睛逐渐晶莹温润却又转瞬不见。她打开手炉盖子,将信纸一角点燃,看着信上那熟悉又陌生的笔迹一点一点消失殆尽。
“公主!”锦芸正要进来禀告,就见到谢清岚拿着一张纸,火已燎到她的指尖,她却仍不松手。看着她的眼睛空洞无神,锦芸心头一颤,她少有那样的神情,却也立即拿起桌上的茶水泼了过去。
谢清岚这才丢下几乎烧尽的纸,甩了甩手,看了眼发红的指尖。
“来人,宣太医。”锦芸急急吩咐外头的小宫女。
“不必了。”谢清岚站起身,拿丝绢擦了擦湿漉漉的手,发黑指甲一时擦不干净。她提起笔,写了张条子,装入信封,以蜜蜡封好,交给紫芷:“你务必将此亲手交给勤政殿的李公公,不得有误。”
“公主,宁王殿下来了。” 锦芸本就要禀告此事。
谢清岚拧眉。“速速有请。”眼底的深沉透露着一丝杀意,可一刹那,她已换上了柔和的微笑,“六哥哥,今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普通的豪门世家内争权夺利本就常见,更不消说是掌控天下的皇族。谢清岚平日交好的是谢嘉瑞,说来算是太子一派,自然和这位长她三月的哥哥感情也不过尔尔。
“清岚,你平日身体羸弱,为兄近日得一株百年山参。希望能对你有益。”谢嘉珲命属下打开盒子将山参呈上。谢清岚瞟了一眼,只见山参头圆,皮老,纹密,确有百年。
“多谢六哥,劳六哥挂心了,清岚近日还好。”谢清岚将手炉给了身边的侍女,端起茶盏,啖了一口。“六哥,听闻哥哥前些日感染风寒,还这般记得妹妹,让我这做妹妹羞愧不已。”
谢嘉珲虽比谢清岚大上三月,奈何他先天不足,身体不比谢清岚好上多少。
“哪里,这是我做兄长……”话未尽,却有一位侍女上前,附在谢清岚耳边低语。谢嘉珲竖起耳朵,奈何那侍女声音着实太轻,听不清一字,倒是见谢清岚眉目间多了几分沉重和紧张。待那侍女离开,谢清岚抱歉一笑:“不好意思,府中有个丫鬟偷了府中的器物私逃,刚被抓回来。这些下人真不会做事,让六哥见笑了。”
谢嘉珲明知她是在说谎,但也不好揭穿,只呵呵笑了两声。“莫不是小姑娘初情窦开一时被迷了心窍吧。”
谢清岚轻笑:“六哥,你还真是性情中人。”的确,谢嘉珲虽然瘦弱,但是面貌俊秀,又写得一手好词,在坊间争相传唱,引不少女子暗动芳心。奈何他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捧的佳丽不少,可偏偏不见他成了谁的入幕之宾。
谢嘉珲不由摇头。“清岚,你可莫要拿我说笑。”他忽然收敛笑意,正襟危坐。“对了,听闻那些叛军已经逼近京城,不说那些平民,有许多官员都已经举家外逃,不知妹妹你可有对策?”
谢清岚隐隐皱起眉:“清岚只不过一个女子,能有什么办法。若要问我怎么办,不如希望李将军能平定叛军。”谢清岚抬眼看向谢嘉珲,“说来六哥你和李将军家中大公子可是至交好友,这一事何不如去问问他?”
谢嘉珲却紧追不放:“清岚说的是,只是清岚你素来有勇有谋,当年若非你,哪轮得到四哥逆转局势,夺得储君之位。”谢清岚当年本在皇宫,兵变后却能顺利潜入离宫,最后救下谢煜,这一事,虽说有她流落民间时结识的江湖人士之助,但谢嘉珲始终认为事有蹊跷,所以也曾暗中查访,只是谢清岚流落民间的经历似乎是被一张大网所笼罩,他查不到半分。
“清岚不过是救了父皇,这只是一个身为臣民,身为女儿应该做的事。不知六哥是什么意思?是说我为了四哥当上太子谋划了一切,还是说我应该眼睁睁看着三哥杀死父皇?”谢清岚盯着谢嘉珲,脸上虽保持着微笑,可语气已颇为凌厉。“三哥他身为臣民却意图弑君逼宫,身为人子却要弑父夺权,六哥,你这样说该不会是赞同他的做法,后悔没有助其一臂之力?”
谢嘉珲大惊。“妹妹言重了。我也不过是担心京城安危,李将军也不知能撑到几时。而清岚你勇敢机智,又结识那么多的能人异士,我当你这次也能帮着转危为安呢。”
“那是我误会了,六哥见谅。”谢清岚缓缓语气,起身施礼。
谢嘉珲,只是这话题再难继续,两人又随便谈了几句,谢嘉珲便告辞离去。
“六哥。”谢嘉珲转头看着她,只见她缓缓说,“这京城毕竟不大安全,六哥还是找地方避避风头的好。”谢嘉珲一怔,却也了然,抱拳道谢,转身离去。此时距他们在战场相逢有整整八年。
李言宜,车骑将军,从二品,职掌京师防务,手中有近八万兵力。
只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是:“车骑将军李言宜战败被俘,投降叛军!”虽然李言宜投降叛军,但其麾下士兵却并非能全为叛军所用,毕竟有不少是京城人士,深怕京城家人受损。
李言宜,兵部一年前新提拔起来的,是右光禄大夫李明的侄子。而谢煜宠妃庄嫔李氏正是李明的女儿,育有九皇女清云和七皇子嘉祥。现在李言宜降了乱军,不管是真是假,这宫中朝廷都要乱上一番。
谢清岚站在窗口,脸上却浮着一缕轻笑。
皇宫里还真是一片乱哄哄的,使得这个本该肃静的晚秋也跟着不安分,自己凝阆苑里都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心腹倒也还好,但是其他宫中,不说各宫娘娘明里暗里和家人联系,了解战况,就是那些小小宫女内侍不也是各自忙着偷东西准备逃亡呢。谢清岚也不想多管,都是想要要活下去的人啊,只是现在有几人能逃得过?
抬头望天,近一月来,紫薇星和周围几颗星辰愈显愈暗,难道终于到了大朝将覆的时候了?
“准备更衣,去母妃那。”
“禀公主,贞嫔娘娘被皇上请去麟德殿了。”侍女躬身禀告。
“父皇醒了?”
“是,陛下半个时辰前醒了,但是听到李言宜投降叛军的消息后,又吐血昏了过去。之前才又刚转醒。”锦芸赶紧把刚传来的消息报上。
谢清岚愣了一下,心底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微一垂眉,将几名心腹召到一起。
“紫芷,到尚书府请叶尚书夫妇叶侍郎夫妇到别院作客。锦芸,回府通知闻人慕渊,说是有变化,将来人留下,并速来接驾。如莘,去含元殿请太子妃收拾下东西。如果遇到父皇传召,就尽量拖着。记得动作小点,不要让其他宫的人注意到了。”不过,可能不会有其他宫的人了吧。
三人迅速领命离开。
谢清岚刚吩咐凝阆苑的宫女们收拾行李,侍女惜萍便又匆匆进来禀告。“公主,陈公公奉旨传召。”这位陈公公是谢煜身边的大监。
谢清岚点头。
“奉皇上口谕,召公主麟德殿觐见。”不知是不是陈公公年近六旬,腿脚似乎有点打颤,口齿也不如以往犀利。
“儿臣接旨。”谢清岚福了福身,“公公稍后,本宫梳洗下便去。”心头的阴霾愈发扩大。“陈公公留步。”
“公主?”
思忖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公公,父皇可是召了所有妃嫔?”
乱军逼城尽在眼前,谢煜却在此时召集妃嫔皇子,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事。陈公公心里自然有些明白,只见他脸色微白,颤着声答道。“禀公主,是的。”
一切昭然若揭,谢清岚心头冷笑一声,面上还是维持了微笑。“公公走好。”
“陈公公请。”惜萍引陈公公出去。不一会儿,就回来禀报:“禀公主,外面有四个侍卫守着,说是来护送公主的。”
谢清岚则仿若未听见似的,神色恍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缓缓将原先的命令重复了一遍,又特地强调:“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非御笔亲书的圣旨,暂时不允许其它任何人以任何借口进入凝阆苑。”
屋外夜幕降临,说不清的阴暗与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