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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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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就这样安静又残忍地在初春的枝桠中迅速地拔节生长,桃花很快地开满了整个江城。苏沫这短时间总是喜欢站在窗口看着窗外连成一片的粉红色花海,像极了新宿街头绽放的樱花。她很少回忆起在日本的任何事情了,也许是出于趋利避害的本能而选择性失忆了,她的脑海里残存着的只有樱花茂盛的粉色和淡淡的香气。
暮色将近的闹市区里,天边的云朵燃烧成一团团烈火,六月新娘的招牌被夕阳映照成一片金色,橱窗里的模特永远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容可掬。
——都快半个月了,一句话都没有说过,除了上厕所连房门都没迈出过半步,给她弄得吃的一天也就吃个一口两口。
郗语默坐在一楼接待大厅的吧台里对着刚出外景回来正在整理相机包的林川忆发起牢骚。
——还是不饿,管她干嘛。这是她跟纪河两个人之间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纪河呢?
——如果不是因为纪河她有必要兴师动众地大半夜上演一场投江自尽么?她以为她是屈原?咱俩还得给她包点粽子?
——你就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说就会说。
——要不要晚上跟我回去看看她?
——不了。不想再和夏玫吵架。
郗语默看着林川忆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背影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啊……”
郗语默刚进小区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自己的家里传来阵阵歇斯底里的哭嚎和叮叮咣咣的声音,各种疯狂得近乎崩溃的声音从这幢欧式建筑里传出来。她不停地加快脚步往家跑,慌乱的开门,连鞋都没脱就跑上了楼。
苏沫卧室的门大敞四开,映入眼帘正像疯了一样地摔东西的苏沫,她看到苏沫的的脸上挂满泪水。看着一地的碎片她彻底慌神儿了,她从来没见苏沫像现在的样子,至少她存在在苏沫生活里的那四年里,从来没见过。在苏沫的尖叫声中,她回过神,赶紧跑过去抱住苏沫。
“别来烦我!”
苏沫挣脱着咆哮着把她重重推倒在满是碎片的地板上。
苏沫看到倒在碎片当中的郗语默,有些后悔,然后她看到地板上滴答滴答滴落下来鲜红的液体,血液腥甜的味道一点点的扩散着。语默的手掌被地上一件苏沫摔碎的瓷器碎片给刺破了,血液汩汩流淌出来。
“对不起,语默。我……”苏沫看见郗语默的血一下子从疯狂中惊醒过来,蹲下来凑到语默身边,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乖。没事,没事,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语默不顾手上的伤,轻轻拍着苏沫的后背安慰她。
苏沫趴在郗语默瘦小的肩膀上嘤嘤地哭了出来,“他又来烦我,每天不停地烦我,不停地侮辱我,不停地提那天晚上的事情,为什么要这样追着赶着伤害我,我受不了了,我不知道怎么办……”
语默看到苏沫绝望扭曲的脸上满是支离破碎的泪水。
“我想,杀了他。”
最后传进语默耳朵里的是这句苏沫用尽最后地力气说出来的话,说完这句话她就整个人疲惫地彻底倒在了郗语默的怀抱里。郗语默把她扶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看着她入睡,把被她砸得乱七八糟的房间整理好。
苏沫的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郗语默循声走到墙角,拿起手机,解锁之后,看到充斥着整个屏幕的污言秽语。
……小宝贝,什么时候来我家再试一次吧,好想念你的……
郗语默轻手轻脚地拿着苏沫的手机关上房门走进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看着金光闪闪的水晶吊灯渲染出来的光晕,光晕里不断播放着那些毁掉他们整个青春的画面。
在夏天燥热的教室里,有几个带保温饭盒在教室吃饭的学生。她当然不知道苏沫正在操场上因为找不到她而往教室走去。
因为她正推开教室的门冲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掀起他的衣领,掏出刚刚在学校附近买的一把水果刀对着他压低声音质问着,你爱不爱我,你为什么要跟我分手。他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只有他一脸尴尬的表情。
她的整个脸扭曲成一团,闭着眼睛把刀子用力捅出去。他及时伸出手抓住她握着刀子的手。刚刚回到教室的苏沫跑到她身后拉住她,告诉她要冷静。三个人,僵持不下。教室里吃饭的学生们早就尖叫着落荒而逃,门口有几个好事者,在看着热闹。
他突然松手,脸上是个谜一样的笑容,刀子就那样,毫无预警地插进他的小腹。她因为太害怕了,抽出刀子。血液喷射出来,溅了她和他还有苏沫一脸,苏沫的白色校服衬衫被染得鲜红,像是那个夏天里熊熊燃烧的一场大火。苏沫和他同时涣散开来的目光,同时倒下去的两个身躯,躺在血泊当中的两个人,深深印刻在郗语默的瞳仁里。
她拿着刀子的手不停地颤抖着,眼睛又干又涩,太阳穴和眼皮突突直跳,耳朵里是嗡嗡的轰鸣声,她甚至听不见教室门口不断传出地惊恐的尖叫声,她也没有感觉到,迸溅到她脸上的鲜血正像红色的泪水一样顺着她的脖子流进衣领。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像是几个世纪一样漫长的时间,先是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把晕倒的他和苏沫抬上担架带走,然后是几个穿着警服的人给她戴上手铐把她带走。围观人群中的议论声和着警车和救护车的警笛声传进她的耳蜗。
“哎,你听说了吗?她爸就是杀人犯!”“何止啊?她爸杀了她妈!”“怪不得敢在学校杀人!”“一家都是杀人犯!”“根本就是心里有毛病!”
曾经我真的以为我和郗思翔一样,一生都要待在窗子窄窄高高的监狱里,呼吸着里面阴凉潮湿腐朽腥臭的肮脏空气。甚至直到那个人对我撤诉不追究任何责任的时候,我都没有想过,我还会再遇见你。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想杀了谁,那把捅刀子的手,也一定,要是我的。我的人生,已经足够肮脏了,怎么能够,弄脏你。
郗语默翻看着苏沫手机里宫廷发来的那些肮脏的短信,拨通了宫廷的电话号码。
“喂,你好!我是苏沫的朋友,现在方便和你见面谈谈吗?”
纪河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已经将近半个月了,他趴在一桌子那些画满了樱花的画稿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灯光的照耀下投映在下眼睑和画稿上,均匀粗重的呼吸里带着细微的鼾声。不知道,他的梦里是不是有那个开满樱花的新宿,是不是有他和苏沫甜蜜美好的爱情故事。
“叮咚~叮咚~”
他的门铃在这个时候被按响。他还是不愿意起来,可是电话紧随其后一遍一遍地响起来。在高亢嘹亮的歌声里,他揉着一头蓬乱的头发,睁开红肿的双眼,胡子已经很多天没有刮过了,露出青森的胡茬。
“喂。”他的声音非常沙哑,沙哑到不再那么冰冷,带着些慵懒疲倦的人情味。
“纪先生,我来给您送您让我买的零食,请您开门。”
“放门口你就走吧,我在睡觉。”
“额……纪先生,我想跟你谈谈。”
“你跟我有什么可谈的?”
“我想我男朋友可能认识您之前让我调查的那位苏沫小姐。”
纪河的眼睛在听到苏沫这两个字之后瞬间变得雪亮,边往门口走边说,“你男朋友叫什么?”
“林川忆。”
“很好,你被解雇了。”纪河打开门,看到拎着大包小包零食的夏玫,微笑着接过零食对她说。
说完就把一脸错愕的夏玫关在门外。他拎着大包小包的零食走到电脑桌前,检查着里面是不是有他最爱吃的各种上好佳还有Tokyostory的草莓甜心,顺手从口袋里拣出一盒万宝路香烟,粗暴地扯开烟盒,叼一根在嘴里吞云吐雾地抽起来。
顺着烟圈他看到去年这个时候,他正走在新宿街头拎着苏沫最爱的Tokyostory的草莓甜心准备去苏沫家求苏沫原谅。一辆宾利突然急刹车停在他面前,摇下的车窗里露出罹宏碁叼着烟斗的脸。他有点惊讶地看着车里的他,车里的他让他上车。
——你走运了,你不是孤儿,你父亲是大林地产的董事长。
——那如果沫沫原谅我,我们就可以结婚了吗?
——你是林家的丑闻,他们有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那你还来找我干嘛?
——不是我来找你,是你父亲让我来找你。
——不认我找我干嘛?
——为了不让你像你父母一样客死他乡。
——准备给我多少钱打发我?
——不不不,一分钱都不会给你。
——那要我做什么?
——远离苏沫,远离大林,做一个画画机器和赚钱机器。
——没有沫沫我要钱干嘛?
——就算苏沫在,你能给她什么?你手里的一块小蛋糕?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以前从来不敢跟我讨价还价。
——那都是为了沫沫。
——那你就当还是为了苏沫。
——好。我能最后看一眼苏沫吗?
——你觉得呢?
罹宏碁抢过他手里的蛋糕盒子顺手扔到车窗外,发动引擎,车轮碾过印着Tokyostory图案的蛋糕盒子。奶油被车轮碾压成一摊白色的泥巴,草莓新鲜的汁液粘在车轮上。也许,就是从那一天起,他就彻底无法再回到苏沫身边了吧。
万宝路的味道扩散在空气分子当中,他掐灭这支烟,撕开Tokyostory的蛋糕盒子,拿手抓着盒子里的草莓甜心,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指甲、嘴唇、脸颊都沾满了奶油。大颗大颗滚烫的眼泪在他颓废的脸上滑落,他嘤嘤地哭着,嘴里含混不清地说。
“苏沫,我想一辈子都和你一起吃草莓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