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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5、波澜渐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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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氤氲,破晓不过一瞬,当夏日的光辉与暑气重新笼罩大地时,蘅姐儿偏了偏头看看幔帐之外,又是一个睁眼到天明 。
  “小姐!”守在床边一夜没合眼的七月瞬间就发现了她的动静,“您醒了。”
  蘅姐儿不做声,自她昨日醒来,从未开口说话,七月也不气馁,掀开幔帐看见她通红的双眼,心里一酸,“小姐,”七月眼泪滚滚,“您是不是又一夜无眠。”
  蘅姐儿依旧不答话,一副看透生死的淡然与沉默,七月收敛情绪,问她,“伤口疼吗?可是饿了,渴了?亦或是哪里不舒服?”
  室内空寂,无人应答。
  七月无法,此时有小丫鬟端了热水进来,七月慢慢为她擦拭脸庞,待收拾完后,张太医进来请脉。
  “已无大碍,”张太医笑的慈祥,在七月紧张异常的注视下安慰她,“多则一季,少则两月,便可恢复。”
  “谢张大人,”七月真心实意的行了个大礼,感激异常。
  张太医坦然受了,又交代了她一些注意事宜,收拾收拾家去了,七月从厨房端回一晚燕窝粥,端到自家小姐床边,正欲与她服用,可当她近前一看,小姐已然双目紧闭,睡熟了。
  七月想起她自昨日醒来还未用东西,又想起她的失眠之症,沉默一响,到底把东西收了,吩咐厨下仔细煨好,以便随时取用,自个也胡乱拔了两碗粥,又回了床边坐好。
  外间的春葱却微微蹙起了眉,想起表小姐自昨日醒来,每每避过用饭,略微忖度了一会子,到底在香炉里又放了一包香料进去,然后轻手轻脚出了门,叫了个小厮把这个消息报给休沐在家的二爷知道。
  于是不过午时,蘅姐儿莫名睡着再睁眼的时候,没看见七月。
  她一惊,莫名直觉的转过头,透过博古架的空隙,看见了坐在香雾氤氲里,孔绪徽端坐的身影。
  孔绪徽也发现了她的动静,两人遥遥相望,一个波澜不惊一个暗潮汹涌,沉默蔓延开来,过了许久许久,蘅姐儿终于开了口,“你来干什么。”
  久病在床,她的声音低哑无力,一句话未完便脱力般的弱下去,徒留几声粗喘,孔绪徽放下茶盏,语调清冷,“你折腾了这么久,不就是想见见我吗。”
  “见你!”蘅姐儿呢喃着这两个字,似喜似悲,突然爆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狂笑,“哈哈哈哈哈……”破了音的狂笑直破耳际,久久不灭,末了却又突然收音,语调铿锵,“没错,我的确想见你!”
  孔绪徽对她状若癫狂的形态仿若未闻,他的背影笔直,一丝波动也无,问道:“如今我来了,你有何事,想问便问吧。”
  谋划了这么久方走到走到这一步,总算逼得他吐口,蘅姐儿本应迫不及待的开口相询,然而这一刻,她喉头干涩,心头竟涌起灭顶的恐惧,怕听到万万不敢知道的答案,那一句在心头翻转了千遍万遍的话,此时梗在喉头,压的她呼吸急促心口堵塞,一时竟无法开口。
  干涩的眼角早已没有没有泪水可流,蘅姐儿受伤的右手陡然用力,她感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之后,陡然嘶哑开口。
  “卫检还活着吗!”
  虽早知有今天,可冷静如孔绪徽,见识了她的决绝之后,这一瞬也不禁心头一抖。
  他看着水中漂浮茶叶,心思起伏,半响方开口,“没了。”
  没了,没了!
  蘅姐儿如遭雷击,心口一滞差点没了呼吸,虽然这一个答案她早有所感,可今日被人证实,她还是觉得万般不能接受。
  “你们不是说他和梨花私奔了吗!”蘅姐儿几欲癫狂,从床上翻腾而起,这一刻她恨不得让这世间陪葬:“不是私奔了吗!不是去了江南吗!怎么会没了!怎么会没了!怎么会没了!”
  孔绪徽一时没有答话。
  “哈哈哈哈哈哈!!!!!……”蘅姐儿突然爆出一阵狂笑,慢慢的带了哭音,可她一丝眼泪也无,似哭似笑地怪异声响过后,她开始一声一声的嘶吼,“没了!没了!卫检!卫检!卫检啊!!!!”
  “你骗我!”这一刻蘅姐儿的刻骨恨意不知向谁,“你骗我!你骗我!你说过要走在我后头,你说过的!你说过的啊-------”
  突然她的喉头似被扼住,顿时没了声响,等在小厅的齐大夫见势不妙,即刻飞奔进去,查看她的状况,却不想蘅姐儿一口气缓了过来,一把推开他,爆呵开口:“是谁!”
  是谁!是谁杀了他!
  孔绪徽想起母亲鬓间的白发,生平第一次觉得无法回答。
  屋里一时冷寂,蘅姐儿看到腕间奔流而出的鲜血,那一刻,骨子里流着的孔氏血脉突然苏醒,她陡然冷静下来,转过头,对着孔绪徽一字一句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那一刻,她明明平静若斯,可气势凌然呼啸而来,孔绪徽好像看见记忆里二叔父冷峻的面庞与她重合在一起,下一个瞬间,孔绪徽这十余年来第一次从心里感到,她的确是二叔父的女儿,流着他的血脉。
  世间仅存的血脉。
  孔绪徽的心里,突然涌起了说不出的内疚,有一个瞬间,甚至有了告诉她实情的冲动。
  可他不能说。
  于是越发的内疚,孔绪徽叹了一口气,尽量想要安抚她,“昨日之日不可留,蘅姐儿,人活着总要向前看,有些事,不若忘了吧。”
  忘了,蘅姐儿唇角笑意阴郁凉薄,下一瞬,她眼底的不忿恨意消失不见,平静无波的模样,好似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累了,”蘅姐儿古井无波,“二哥自去吧,若有时间,请帮妹妹的父亲上一柱清香,告诉他,身为他的女儿,我真是,三身有幸啊。”
  孔绪徽知道,这个死结,解不开了。
  多说无用,孔绪徽看了她一眼,道:“我会把春葱留下照看你,你好好休养,好了,自己去给二叔父上香吧。”
  这便是解了禁足的意思了,蘅姐儿恍若未闻,无丝毫欣喜,慢慢躺了回去。
  她想起当年,和卫检那些青葱时光,那个时候,诚然卫检的母亲的确看不起她,可卫检从来没有嫌弃她。
  不该贪心,不该相信孔绪徽会给她一个足矣与卫检匹配的身份,不该去讨那个毒妇的欢心,不该察觉到她的秘密,不该惶恐不安之下说给卫检听。
  往事历历在目,蘅姐儿任齐大夫为他包扎伤口,这一生里,她从未感到这么清醒。
  她的陡然莫测,诚然,这一个瞬间,连孔绪徽都猜不到,她心里在到底想什么。
  孔绪徽无法,给了齐大夫一个眼神,出去又交代了春葱几句,回了府,去了归宁院。
  太夫人喝了安神药,却还是睡得极浅,她恍恍惚惚的见到了念久,见到了表哥,见到了二叔,那些人不在不在指责她,千夫所指之下,太夫人心头仓皇,一吓之下睁开了眼。
  孔绪徽在床边锦凳坐了多时,看她睁眼,端了茶水仔细的喂给他,看到儿子如往日体贴,太夫人心头暗暗松了一口气,额头也不那么痛了。
  “近日事忙吗,”太夫人撑着与他寒暄,一片拳拳关爱之心,“朝上事多吗,可有累到。”
  “未曾。”孔绪徽放回茶盏,“母亲要保重身体,万勿让儿子挂心。”
  “我知道,”太夫人笑的慈爱,那一丝不安被她隐去,“母亲好着呢,你也忙,忙去吧。”
  往日说到这里这里,孔绪徽是无有不从,便是有千言万语也不会开口,今日,孔绪徽却不为所动,沉默了一响,在太夫人明显不安中,说了一句,“母亲好了,便为蘅姐儿相看相看人家吧,她也大了,病也好了,早该嫁人了。”
  太夫人一瞬间面如土色。
  “衍之,”太夫人看着孔绪徽,眉目泛起阴沉,“你为了个外人,要与我作对不成。”
  “她不是外人,”孔绪徽声音里带了一丝坚定,“她是二叔父的遗腹女,是我嫡亲的堂妹。”
  嫡亲的堂妹!太夫人一瞬间暴跳如雷,“她知道些什么你会不清楚!我对她做了什么你会不知道!你是要放她出来祸害我祸害孔家吗!”
  “不会的,”孔绪徽坚定,“您放心,我跟您保证,我会派春葱看着她,有些话,她这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说出口。”
  “我不同意!”太夫人被蘅姐儿捏着软肋,怎会放她出来让自己过回提心吊胆的日子,“衍之,”太夫人双眼泛起泪光,试图唤起儿子的愧疚孝心,殷切道:“你知道她有多恨我,你看不住她一辈子的,她会把那件事宣扬出去,衍之,你可怜可怜母亲,你想想当年我们过得什么日子,母亲有多痛苦你不知道吗?你忍心让母亲过回那种朝不保夕提心吊胆的日子吗?”
  孔绪徽想起过往,有一瞬间的动容,然而不过一瞬他便把她压了回去。
  “您放心,”孔绪徽再次保证,“我会看好她。”
  “你这个逆子!”太夫人狠狠一拍床沿,额头青经暴起气的恨不得杀人,“你是要气死我不成!”
  “母亲好好休息吧,”孔绪徽不想看见她这幅模样,“我晚上再来看您。”说罢转身出去。
  太夫人气急,捞起瓷枕狠狠的砸向他,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声过来,孔绪徽顿住脚步。
  “你当初答应我的,”太夫人声音阴沉,“你说你会关她一辈子,你忘了吗。”
  孔绪徽没有答话,反抗意思却再明显不过,太夫人抠着床沿,一字一句道,“儿子,既然你违背了誓言,那也不要怪母亲不守信用!”
  孔绪徽顿时响起,当年为了保住蘅姐儿的姓名,和太夫人承诺过,会关她一辈子。
  可当时又哪里想到会有今天,就如曾经,他总觉得母亲前半生不易,本决心纵容她后半辈子,好让她活得潇洒恣意,可不想,他越是纵容,她越是行事阴狠霸道,最后居然敢跟紫阳道长扯在一起。
  别人不知,孔绪徽是知道的,紫阳道长乃前太子党余孽,他也几次三番提醒母亲,可她独断专行着许多年,早已听不进他的劝告。
  就在她到底还是又去了紫云山那天,孔绪徽突然意识到,母亲太过没有分寸,若再不阻止他,这幸苦打下的孔家家业,必会再次败在她手里。
  那是孔绪徽不能触及的底线。
  “母亲休息吧,儿子晚间再来看您,”既然苦劝无用,孔绪徽决定让她碰碰壁,径自出去了。
  太夫人多少年没受过这等气,差点没殴死!那一瞬间对不孝子的气愤和对蘅姐儿的忌惮达到顶峰,淹没了一切,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你不让我动她!我偏要杀了她!”
  “海棠!”太夫人高喝,“去叫白管事来!快去!”
  白管事,海棠心里一抖,速速去了,不多时白管事便到了,恭敬的立在外间,太夫人看着他,目光阴狠有如实质:“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把秦家那个小贱人给我弄死!不要让她看见明天的太阳!”
  白管事没动,也没有接话,太夫人心里涌起一丝不妙,呵斥,“你是聋了没听见吗,快去!”
  “太夫人恕罪,”白管事依旧谦卑,“这件事奴才办不到!”
  “你是要忤逆我吗!”太夫人没想到他居然敢不听命,“白吉你活腻歪了是不是!”
  “太夫人明鉴,”白管事不动如山,“奴才是孔家的人,只听孔家当家人的命令,太夫人若觉得奴才惹了您不高兴,只需二爷一句话,奴才万死无悔。”
  太夫人愣住了,他这是什么意思!下一瞬她顿悟。这个跟了二十几年的奴才,原来真正听命的,从来不是她!
  太夫人想起表哥所说的:“白管事武艺高强,以后他会跟在你身边,只听命与你,代我护着你。”突然一口心口血自喉头喷出。
  表哥在骗她!在骗她!
  她以为他终于懂得她的好,她把这块石头捂热了,可是他没有!
  太夫人心头大恸,她想起这些年来为他的遗愿做尽一切,手上沾染鲜血无数,想起私心里更想保住的念久,想起她日日夜夜的悲鸣和自己二十多年来刻骨的愧疚不安……
  一瞬间太夫人迷茫不已,她问自己,我这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
  太夫人软软的倒了下去。
  海棠大惊,幸而太医就等在门外,自去请医问药不提,另一头,白管事出了正房,在廊下看到二爷,他已经把一切听在耳中。
  “二爷,”白管事总觉得有点不安,喘喘试探道:“这……”这么做会不会有点狠。
  孔绪徽没有答话。
  母亲执念太深,已入魔障,不釜底抽薪破了这根源,她行事只会越来越左,最终祸及的,只能是孔家。
  以前孔绪徽还兜得住,可如今,太子拉拢不成恼羞成怒,二皇子四皇子见状上门示好,兼之皇上又龙体违和越发多疑,他的处境看似一片光明坦荡,实则很不妙。
  此时此刻,后院决不能起火,否则让太子攥住把柄,依着他的心机手段,绝不好脱身。
  “白吉,”孔绪徽收回心神,问他,“府内府外,收拾干净了吗?”
  白吉想起近日形势,心里一紧,道:“二爷放心,已经妥当了。”
  “很好,”孔绪徽凝眉,“你须得注意,约束府内府外。”
  “是,奴才省的。”
  “去吧,”孔绪徽微微颌首。
  ”是,奴才告退。”
  白吉退下去了,孔绪徽看了看空旷的中庭,回了小厅静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