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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请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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麟德殿。
帝后端坐上首。成安王携李媛先行君臣之礼,再行亲戚之仪。皇上看了眼成安王,开口道:“皇兄嫡妃之位空悬五年,今日终于寻得佳人,真是可喜可贺。”
成安王躬身道:“能与媛儿喜结连理还是圣上所赐,承感激不尽。”
皇上脸色有些青灰,谁都知道将李媛嫁给成安王无异如虎添翼,要不是成安王将皇上逼到绝处,皇上怎么可能再将李家女嫁入皇族。
见皇上不说话,皇后笑着问向李媛:“媛儿,真没想到咱们姐妹现在又做了妯娌,对于你我来说,这是亲上加亲,自然是好。可是对于旁人来说,位高身重,需得更加谨言慎行,做女眷的表率。”
李媛恭谨回道:“媛儿,谨记娘娘教诲。”
正说着话,殿外小太监来报,说骠骑大将军李忠义求见。李媛一愣,心想着父亲昨日刚回来,今日便来面圣,想必也是介怀“不奉诏不得归京”的旧制。
皇上皱了皱眉头:“宣见。”
成安王、李媛赶紧靠左站立,只见李忠义一身金家,手中还拖着一个紫金锦盒。他步伐稳健、目不斜视,走到殿中双膝跪下,行叩拜大礼,朗声道:“臣李忠义见过皇上。”
皇上正要让他平身,殿外一人高喊道:“谏议大夫郭擎有要事面圣。”
皇上看了眼李忠义,对着殿外太监吩咐道:“宣见。”
立时间,郭擎手举谏牌,小步直奔到殿中跪下,高声道:“臣郭擎有谏参奏!”
皇上皱眉:“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过参奏罢了。今日难得李老将军和成安王夫妻都在,你有什么事情下午递了牌子再说!”
“皇上!”郭擎依旧跪着不走:“臣的参奏必须此刻呈明!”
“郭擎!”皇上不悦,但大周朝有律言官可以随时参奏,并且上谏天子下参百官。皇上只能压住怒火:“那你说吧!”
“谢圣上!”郭擎磕头之后高举谏牌:“臣今日参奏之人正是骠骑大将军李忠义!”
话音刚落,殿中一下子安静了。片刻,皇上厉声道:“郭擎,李老将军乃国之辅基重臣,你切不可信口开河!”
郭擎正色道:“臣虽不才,但有所是非,本为公事,臣自然会为言行负责。”
此时,李忠义转身看向郭擎:“不知郭大夫要参老夫何事?”
郭擎哼声道:“我参你不诏而归,置大周祖宗律法于不顾;因私废公,置西北安宁于水火!”
这几句话说的咄咄逼人,李媛皱起眉头,仔细打量郭擎模样,心中却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不过也对,一个正四品下的谏议大夫,朝中一抓一大把,若不是特殊情况,的确难以引人注意。
郭擎说完,皇上看向李忠义,语气并不强硬:“大将军,郭擎参你的两条,你可有何辩解?”
李忠义神态自若:“郭大夫似乎还有话说,臣且等他说完再论吧。”
皇上看向郭擎示意他继续。郭擎从袖中拿出一个折子举起递上,同时说道:“皇上,骠骑大将军李忠义虽有军功,但恃宠而骄、目无皇上,在西北治军过程中,时时处处以李家为重,动辄以个人亲疏远近提拔奖惩,搞得军中只知有李氏,不知有天子。西北大军名为忠义,实则只为李氏尽忠守义,臣奉上的折子便是李大将军日常治军不明的最好证据。还有,大周一统已经三十余载,各郡均设行省,为朝廷统一管制,只有西北不受管辖,由李将军一人说了算!李将军在西北广招兵士、煮盐分田,这分明是行了天子之责,实为大逆不道!”
李媛忧心忡忡看想皇上,皇上正锁着眉头在翻看郭擎呈上来的折子,而且越看脸色越差。郭擎说完,得意洋洋看向李忠义。
过了好半天,皇上“啪”得将折子合上,语气愤怒道:“李将军,你有何话说?”
李忠义先是一个叩拜,然后直起腰杆儿正色道:“皇上,郭大夫参奏老夫的事情,也正是老夫冒着不诏而归也要回京的原因。老夫年事已高,心力皆不足,难以胜任骠骑大将军之责,故而请辞!”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郭擎以为会有一番唇枪舌战,没想到李忠义居然这么痛快就要请辞!皇后忍不住唤了一声:“父亲,想必……想必您有难言之苦,但……但万事都要三思啊。”
皇上皱眉看着李忠义,神情晦暗不明。
李忠义将身旁紫金锦盒碰在胸前,伸手递出道:“这是老夫的将印与西北兵符,本想书信呈递,但是兵符非夺不能与将帅分开,这是先皇治军定下的铁令,臣不敢违抗,所以便无昭而归京,还请皇上恕罪。”
“这……”,皇上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得无所适从,他瞪了郭擎一眼。郭擎顿时结结巴巴道:“那个……即……即便李将军请辞,但……该说的也要说个清楚!”
“说清楚什么?”李忠义反问道:“郭大夫可曾带过兵打过仗?”
郭擎摇头:“那又如何?就不能参你了吗?”
李忠义轻笑:“郭大夫饱读诗书,想必知道《六韬》有云‘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命在于将。将者,国之辅也’。请问郭大夫,你可知西北二十万大军都是从何而来?每年军饷补给需要多少?”
郭擎一愣,不知如何回答。
李忠义冷冷看他一眼:“西北大军守着大周朝西、北、中三面防线,虎视蛮夷,拒抗胡羯,虽有二十万之众,却从未花过国库一分银两,每年征战,死伤兵士少则百人多则上千,按照《周律》这些人只要立过军功就要有封赏,可是,我们一年一年将封赏的单子报上来,却从未有一次兑现!治军便是治人,信不可失,必须言出如山、赏罚分明。所以臣没有办法,只能在西北那个不毛之地开矿煮盐,并将贫瘠之地分给军功显赫的兵士,唯有如此,西北二十万大军才能军心安定,为皇上镇守边疆!”
李忠义说完,高高将锦盒举过头顶:“臣世受圣恩,便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但实在是年事已高,深恐误了皇上大事,万般无奈,唯有让贤。不过在让贤之际,老臣也私做主张给皇上准备了一份礼物。”
“大将军……你……”。
李忠义从袖中拿出一卷白绸:“这是天山经略图,老臣已经为皇上荡平胡羯,攻下天山!”
“什么?!”皇上惊得差点儿从龙椅上跳起来,他怔怔看着李忠义,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这可是天大的事情。谁都知道西北二十万大军号称李家军,李忠义不仅在军中威信极高,在西北民间也颇有威望,贸然换帅,牵一发而动全身,皇上岂敢轻举妄动。
形势瞬间僵住了。
李媛不知道父亲为何有如此举动,她记得几个月前父亲还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可是现在怎么突然间就要辞帅?!但是事已至此,也没有李媛开口说话的余地。
就在这时,皇上似乎下了多大决心一般,咬牙问道:“西北防务事关国体,将军……将军若是让贤,可有……可有……适合的人选推荐?”
李忠义正色道:“老臣常居西北,与朝中文官武将往来甚少,实在不敢妄下断言。而且,郭擎大夫都能拿到我在西北治军的言行录,那么对我军中将帅应该颇有了解,想必朝中要选出一个能够治军的人应该不难。”
“我……”郭擎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又是气愤又是尴尬。
成安王突然开口:“皇上,李老将军似乎去意已绝,而且即便将军今日不提出来,已将军之高龄,朝廷也应该早作打算。要说举荐,其实李老将军之子李校尉可以考虑。”
“李茂不行!”李忠义直接说道:“他虽为我子,但从小娇惯,又从没经历过什么风波,再加上才能有限,难堪大任!”
郭擎试探说道:“要说有治军之才的,臣倒有一人推荐。”
“谁?”
“龙武大将军秦忧。”
郭擎刚报出名字,成安王便笑了出来:“真是巧了,今日臣弟给皇上献上的礼物便是秦大将军送赠。臣知道皇上寻找多时,昨日一得到,今日便赶紧送上。”
“是什么?”皇上皱眉问道。
成安王将轴布打开,只见一副狂草出现在眼前,那一笔一划虽苍然有劲,但却晦涩难辨,只能依稀看出“恐难平复”四个字。可是皇上却惊得瞪大了眼睛,他情不自禁从龙椅走了下来,亲手从成安王手中接过字帖,仔细欣赏。
成安王道:“这是陆机的《平复帖》,臣知道皇上自小便渴求此帖,昨日秦将军刚送到府中,臣便仔细收藏了起来,献给皇上赏玩。”
皇上看了半天:“这是秦忧送给你的?”
成安王道:“正是!”
皇上愣了会儿,将字画交给左右太监,伸手亲自扶起李忠义,劝慰道:“老将军,您是朝廷重臣、大周根基,请辞之事并非儿戏,请容朕仔细斟酌再行答复。”
李忠义道:“但臣不诏而归的确有错,请皇上责罚。”
皇上狠狠瞪了郭擎一眼,叹道:“事出有因,您也是迫不得已!朕不怪你!先回去休息吧,若有了答复,朕再宣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