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雪魄惊·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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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江南杭州郊外。
萤火虫的幽光在树林里影影绰绰的游弋，一旁月光却清亮亮地透了满湖。层叠的莲叶间着几株嫣红的花苞，在虫鸣中等待着朝阳拂开它清妍的美态。
一只黄狗从远处的黑暗里踱来，只在湖边张望了片刻，便安静地垂下头舔舐湖水，继而寻了一处树荫的暗影卧眠。
忽的有一两只鸟雀扑棱着翅膀从林间飞起，黄狗眯眼瞧了瞧天空，便耷拉下耳朵。月光似乎蓦地亮了些，连同夏夜闷热烫人的温度也降了下来。
没有人注意有一抹深蓝色的暗影在湖边停留了两瞬，闪入树林。只有黄狗好像觉察了什么似的，站起身子盯了眼黑暗的树林深处，绕着湖岸跑远了。
“我来了。”那抹暗影停下有些轻浮的脚步，抬眼睥着重叠的树顶，语气淡薄沉静，一如漆黑的眸子里所透出的了然。
身形可见是一名青年男子，身着暗蓝色滚着银边的衣衫，衣摆袖口皆有些破落的残口，左肩的布料已被大片褐色染透，银冠竖着的发丝有些许凌乱，被冷汗和血液黏在脖颈，甚是狼狈。只他神色冷峻非常，右手提着一柄雪影流光的宝剑，分外扎眼。仔细瞧着可以看出剑刃上套着的暗红色镂空剑鞘。
剑未出鞘，已有森森的寒意透骨袭来。
若是此处有藏剑铸剑弟子，定能认出这是藏剑山庄耗尽十年心血，为三日后名剑大会打造的稀世神兵——雪魄。
树影间似有人颇为不屑的冷哼了声，在虫鸣阵阵中几不可闻。接着便是女子的冷冽音色清晰入耳：“唐门内堡天干弟子引羽堂唐戊，背叛师门，盗取藏剑神兵‘雪魄’，处天绝堂肃杀令。”
随着话音一并落下的是另一道暗影。
冷月寒光，方才说话的女子此刻正手持玄墨色千机匣背对着唐戊，她的背影挺拔孤绝，窈窕的身段包裹在深蓝色的软甲之内。
她的声音甚至带着显而易见的嫌恶和欢喜：“师弟。你可还有何心愿未了？”
语音未落，却被又一道自湖边跃入的人影打断，惊起三两只飞鸦。
“唐戊！”那人压低了声音惊呼着，落地后扶住被重剑挫伤的唐戊。只见她与方才女子的装束相似，正是与唐戊同行的队友——唐丙，唐无翎。
“唐甲！盗取雪魄’乃天绝堂下发任务，你竟信口诬赖唐戊背叛师门！”此刻她那与唐甲那相似的面孔众人隐藏于面具之下，然目光穿透寒铁，怒意如焰。
唐甲有些难办地蹙了蹙眉头，她显然觉得唐丙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本以为藏剑弟子的依山观澜阵可以为她在唐丙到来之前争取些时间，以执行肃杀令。想来就算今日唐戊身死，唐丙的存在也会成为未来可预知的障碍。
成为她，和唐门的障碍。
“无翎！堡主此刻身处藏剑山庄，三日后名剑大会，各路英豪汇聚杭州，你觉得我会挑这个时候伪造师命？！你说盗剑乃唐门任务，可有任务帛书凭证？如今距他盗走神兵已过去两刻有余，藏剑弟子必有所察。不管你现下有多少疑问，此刻当助我夺回宝剑，处决叛徒，并将这二者一并带回山庄交还叶庄主！否则我唐家堡当如何对天下豪杰交代！”
好个一石二鸟之计。
一者借藏剑之手重伤唐戊，又借“盗剑”之由拔掉唐堡主的眼中钉；二者借唐戊之死宣扬唐门道义，以彰唐门公断处事之名。
“堡主怎能如此对待无放！我不信爹会做这种事！”唐丙有些难以置信地慌乱，愤怒之中腰上的千机匣已直指唐甲。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毫无杀手的冷静自持。而唐甲亦半分畏惧也无，步步逼近负伤的二人。
“无潇，为什么我们要杀人？”年少的唐丙曾这样问她。
唐甲暗自咬了咬牙，眸色一凛望着唐戊斥道：“无翎！你我皆清楚，唐戊并非唐家人！你如何保证他不会做出背叛师门之事？堡主此举定有其道理！你与他是多年的伙伴，我不强求你下手。让开，我会亲自了断他！”说罢女子抬掌，以掌风逼退唐丙。
唐戊方才还在疑惑天绝堂任务帛书还在唐丙手中，唐堡主怎能保证如此信口雌黄之丑事不会被有心之人知晓。想来竟是直接以堡主的身份对身为女儿的唐丙发任务，如此强横之举，也只有唐无翎这般心性方能中计。
至于唐戊料到与否，这本身就是无法逃避的圈套。
“你！咳……”
方才唐丙本就为掩护唐戊逃出剑炉，被藏剑弟子的阵法内伤，此刻接下唐甲夹着五成功力的一掌，心脉震动，一时气息倒蹿，吐出血来。
唐戊始终没有说话。
唐门门规，违逆堡主或对其不尊者，处以极刑。如果他逃，他将被唐门下肃杀令追命千里，而他若是接下了任务，亦是走入陷阱之中。
他虽为前任堡主的亲传弟子，顶着天干“戊”字号，但他本不姓唐。
这就让他的存在随着时间推移成为某些人的心病，比如自己的师傅。
前任堡主生前便对他诸多猜忌，“病逝”之时更是下令唐戊此后禁止参与内堡任何内务。新任堡主上任后处处打压他，到手的任务皆是九死一生。若非多年伙伴唐丙坚持不肯更换队友，恐怕唐戊早已在危机四伏的任务中“意外”殒命。
千机匣提在手中，他将“雪魄”负于身后。
血顺着左臂缓缓淌下，在江南温润的土地上着出朱砂一样的笔墨，暴雨梨花树树绽放于夜幕之中，青金色的光芒如同千万只萤火虫舞动于夜。
湖边有依稀的人声传来，火把的斑驳光点流窜于视线之内。
好快！没有时间了。三人心中皆是一惊。
“阿哥？阿哥！”
一身苗族装扮的紫衫女子摇晃着兄长的手臂呼喊道，而她身侧的男子此刻正紧蹙着双眉，紫眸流转光芒缥缈，透出些许痛楚。
那女子慌忙间不慎触到男子的手腕，刹那间竟是怒火中烧：“阿哥你是给哪家幺妹儿下了那什子同心蛊咯？！”
“不好。”男子未有所答，只低低地唤了一声，抬步便往城郊跃去，女子无法，只得唤着自家兄长紧随其后。
银饰在碰撞中发出脆响，好似追命的魂铃。
男子腰间安睡的白蟒似乎感觉到了主人的急切，蓦地睁开双目吐着信子游动着，最终盘上男子的手臂，一对金色的蛇眼森森地盯紧远处透出寒意的黑暗。
好似兴奋。
原本静谧的藏剑山庄转瞬便灯火通明，数名身着明黄色衣衫的弟子手持短剑或背负重兵，手举火把匆匆从后门穿出，皆与紫衣男子往同一个方向而去。
各方英雄从安置的别院中走出，询问原委，在弟子或门仆的拥护下前往内庄楼外楼。而那名紫衫男子在路过唐家堡诸人休憩的院落时，着意瞅了一眼，果然唐戊的房间暗着。
他不在。
悬着的心又揪了几分。
“啧！”唐甲拔出自己闪避不及扎在左臂上的凤尾镖。一发孔雀翎已出，却竟被雪魄剑气生生冰封于半空之中，皆然坠落。
藏剑铸剑之妙可见一斑。
唐戊对此也表现出难得的意外，但他无暇回顾身后的长剑，肩膀的血色越染越透，伤口处袭来的沉重感正在压迫着他，让他的身形不可抗的慢了下来。
机关出匣划过气流，而产生的光亮无疑在时时刻刻暴露着三人的位置。唐戊知道无论来者何人，自己出逃的几率都会减少，而唐甲也知道为了不给唐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必须尽快和眼前之人分出胜负。
唐门内堡顶尖弟子，以天干十号依次顺能力排序。唐甲武艺本应高唐戊些许，却不知何故陷入苦战。
一时间场上第三人的态度成为决定战局的关键。
但唐戊没有回头看唐丙，他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的心意，她对他在一次次生死关头的舍命相护，她的嗔怒悲欢。
但他无法对之有所回应。
唐无翎是一个与自己的师傅一样，永远将唐家堡的利益放在首位的女子。
他甚至能预见她的选择。
“无翎！藏剑弟子就要来了，事关整个唐家堡，杀了他！这是父亲的命令！”唐甲从腰间拿出玄铁打造的令牌扔给无翎，唐无翎顺手接住。
背面是唐门徽标，而翻过面，猩红的“肃清”二字狰狞地蚕食着十三年来的情感。
唐甲显然很了解自己的妹妹，她望着唐丙攥紧肃杀令牌的模样，唇间勾起一弯浅笑。
一方是唐门，另一方是她出生入死的同伴，也是她爱慕的男子。但唐无翎的选择昭然若揭。
既然曾经为唐门伤害唐无潇，今次便会为唐门而伤害唐戊。
要知道翎羽虽然柔软，但坚强时亦可为利刃。
“我！”
“我……”
那边缠斗的二人听着她带着哭喊的话语，心底逐渐浮现出往昔种种。
十五年前初见唐无翎时她的天真；因他屡次对五毒教少主示好而引来的嗔怒；因他与唐甲的矛盾而与她父亲和长姐的争吵；也有前任唐家堡主对她的疼爱的回护；亦有她为了唐门而不惜重伤唐无潇的无情。
百般恩怨忌讳，终于得见分晓。
“无放……对不起……”唐无翎绝望的神采反衬出更加坚定的坚决。
千机匣在手，夺魄箭转瞬即出。箭在弦上，不容她犹豫。
唐戊沉下一口气，闪身避开一箭。
凡是与唐门弟子交过手的人都知道，夺魄箭只是引君入瓮，以闪避将敌人逼入计算好的位置，为了最后一计准确无误的追命无声。
一切曾有过的恩情，以及少年时所生出的情愫，都在这三发夺魄箭中消失殆尽。
身前是唐无翎的追命箭，身后是唐甲的孔雀翎，重伤的他似乎避无可避，惊鸿游龙锁护心脉的身法之中，他的耳畔似乎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清响。
有一双紫色的双眸正用着清澈的目光望向他，从唐甲身后的不远处飞奔而来。
“你这人好不讨喜。等哪日落了难，怕也没个朋友来救你吧。”
那天他和曲无欢初识，而这个来自苗疆的男子身着紫衫，正半卧在廊边饮酒。他微醺的脸色绯红，修长干净的手指抚弄着肩上的白蟒，深紫色的眸子半敛着，透出妖冶而妩媚的笑意，带着诡异的美感。
这幅画面不知怎的竟潜移默化的印刻在唐戊的心中，每每在身陷绝境之时涌出，一如此刻。
昔日同生共死，而今落得如此结局。
果然曲无欢说的没错，待自己落了难，也没个朋友会救他一回。
“咳！呵……”唐戊的动作又一次撕裂左肩的伤口，气息稍有震动便猛地咳出血来。
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只知道自己拼劲全身力气引发了早早埋在不远处的飞星遁影，使得唐甲的孔雀翎擦着他的脸颊悉数射进了唐无翎的心口，而唐甲亦闪避不及被追命箭穿膛而过。
夜渐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雪魄惊·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