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贰】雪魄惊·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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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庄主。前方树林发现两名唐门女弟子，一人曾被剑阵击伤，后又被唐门暗器击杀，还有一人重伤昏迷。”
领头的藏剑弟子抱剑向湖边静立着的少主复命，态度恭顺非常，表情却闪烁不定，当是在为宝剑失窃而惴惴不安。
年轻的男子闻声将手上纹刻着银杏枝叶的轻剑收于背后，随即捋了捋被夜风吹拂的额间碎发。
他一袭雪白云锦滚金边暗纹菊蕊的开襟衫，嵌着大小不一的雪白色宝珠，额鬓的金饰在月光下折射出灼亮的辉光。他的面容温润清朗，然而神采中却带着杀伐决断的奕奕之态。
武林世家藏剑山庄少庄主叶卿辰二十年来头一次遇到唐戊这种人。
他虽为盗剑，面具半遮的脸上却丝毫没有欣喜贪婪，面对慕霜城的斥责，他只有薄唇微抿间细微的轻蔑和决绝。
似乎，有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叶卿辰迅速的将这一切信息在脑海中拼接组合，继而蹙眉命道：“速派人将这两名唐门弟子带回山庄，通报庄主和唐家堡主，邀万花七秀五毒弟子前来救治。再吩咐其他弟子从此处向北一路搜寻，务必找到‘雪魄’下落。”
他心里清楚的很。
盗剑者乃是一男一女，而无论这二人死生如何，对于藏剑而言，都不重要。
他可以自负地肯定纵使是中原第一杀手组织的唐门，也不会公然在名剑大会前夕从藏剑山庄盗取宝剑，而他们冒险监守自盗，实际在算计着什么，又利用了哪些人，设计杀害了谁的性命，都与他无关。
他要的只是追回雪魄。
可以肯定的是，盗剑的女子已经身亡。而那男子可以在他和天策府慕霜城将军手中盗走雪魄并重伤慕霜城，此人轻功了得，但他被自己以重剑击伤，如果没有人接应，断不可能在夜间出逃多远。
此刻破晓将至，天边翻滚的鱼肚色云烟，霞彩越来越亮，然而光明却没有如愿以偿的随着日出到来。
十里之外藏剑山庄，众人一夜无眠，层层灯火从外院蔓延至内院的楼外楼，每隔百步，皆有弟子持剑巡逻，个个面色凝重，昭示着这个百年世家发生了罕见的大事。
各家各派的掌舵人依次坐在楼外楼大堂的红木雕花椅中，他们或是闭目养神，或是饮茶不语，又或是与交好之人窃窃私语，目光中或分明或隐晦的盘算着可以从此事中剥取的利益。
没有人在乎一向超然物外的纯阳宫安枕于休憩的别院，也没有人注意少林寺主持含着恬然的神采与他手中拨动的佛珠。
更莫提了无主持身后站着的那个苍老的僧人。
虽说他剑眉星目，浑然一派正气方刚，但这神态与佛家人淡泊超脱颇有些格格不入。不过此刻，在这各怀鬼胎的大堂之中，他清朗的目光没有利欲熏心，反倒含着三分悲情和怜悯。
众生皆苦。
终其一生求而不得者，碌碌无为茫然无知者，命途多舛前路未明者，偏执困心误入歧途者……还有如了然大师，洞悉世事却无能为力者。
也许他发现了什么转机，可以让他逃离足足困顿了二十载的牢笼，为自己辟一条蹊径……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一名藏剑弟子的到来打断了所有人的思绪，他口述了少庄主的吩咐，单膝点地等待着庄主的命令。
一时间数道目光齐聚正堂上座里那名朗然危坐的中年男子。
他面容刻峻，右手扶住一旁几案上的赭色剑匣，身着雪金色相间的华袍，金冠束发，衣佩绒绣，脚蹬白玉雪环金缕靴，腰间一枚紫玉点墨的方形坠佩，奢华之至。
然他仪态自若，却无半点纨绔之意，皆是干脆利落。
“劳诸位英雄忧心，‘雪魄’剑确已失窃，如犬子所查，盗剑者乃两名唐门叛逃弟子，其一已被唐堡主座下大弟子诛杀，另一名挟剑在逃。在下在此向各位保证，定在三日内追回宝剑，按时召开名剑大会。若有能协助藏剑山庄追回宝剑者，叶某定有重谢。”藏剑山庄庄主叶炎不负众望，站起身朗声说道，唯眼中暗芒透出些许震怒和隐忧，他暗暗瞥了一眼左手侧不远处坐着的唐家堡主唐霍，似在判断盗剑一事，唐门与这所谓叛逃弟子之间有多少关联。
而唐门暗卫靠在唐霍耳畔低语，唐霍的脸色在短时间内迅速转变，他蓦地拍案而起，心中的愤怒在他的杀意中表露无遗。
江湖上“宁惹阎罗王，不惹唐门郎”的俗语绝非空穴来风。
一时寂然。
唐霍扶住桌案起身痛语，表情如同做出了什么难以抉择的决定一般：“唐某无能。堡内竟出了这样的贼子，诱骗小女盗取名剑，让天下英雄耻笑。唐某已下‘肃杀令’，唐门定当全力协助藏剑追回名剑，处决叛徒，决不姑息！”
在场诸人闻声皆是一震。
唐家堡肃杀令下，追命千里，不死不休，绝无可逃之机。想来雪魄剑失而复得不过是早晚的事。但众人似乎忘了，一向以伪装见长，以冷静自持的唐家堡，一门之主的脸上何以有如此丰富的表情，而唐冥霍亦不顾堂中众人，他的脸色稍暗。
唐戊还活着，并且带走了“雪魄”，而唐甲重伤，唐丙身亡，以伤口来看，竟是他的两个女儿自相残杀。
而今中原武林，已断断容不下一个唐戊。
多年的隐患终于可以剔除，他亦为之付出了不可估量的代价。这超乎了他的计算，或许已经是不能挽回的损失。
他自负老谋深算，却被少年郎杀了个措手不及，这让他怒火难息。而此刻，他的愤怒在旁人眼中，竟是真真的为武林正气而燃。
“唐堡主痛失爱女，依然维护武林正气，此举堪为武林表率。而今当务之急是追回宝剑，不延误名剑大会，至于盗剑一事到底是某些人早有预谋，还是忤逆子自不量力，待宝剑追回再行定论。还请唐堡主节哀。”
说话的是五毒教教主曲烨，一语既出，众人心下皆有盘算。她看似柔情万种的目光充满怀疑地投射在唐霍的身上，带着鄙夷的寒光。
唐霍当即心下一沉。
容后再议？可是觉得唐门与唐戊贼喊抓贼，盗了宝剑？现下武林群雄各有见地，若不是唐无翎殒命，恐怕唐家堡此刻已是千夫所指。
只有提着唐戊的人头将雪魄捧回来，才能使唐无翎没有白死，才能使之前的计算不至于落空，才能使严峻的形势逆转。
唐初说得对，唐戊此子若能为唐门所用最好，若不能用，必除之。
曲烨敛眸瞥着唐冥毅的脸，将他所想悉数猜了个透，那男子与记忆中并不相符的面庞辗转着细微的不安，唯有亲近如她之人方能觉察。
而她如此言语，虽有针对之意，亦是为了将矛头避开。若要令他人注意到五毒圣子圣女双双不在场，不知又是怎样一番说辞。
她望了一眼楼外楼雕栏画栋的漆红大门。派去寻二人的弟子迟迟没有回来。
四门开外，五毒别院。
苗族女子撑着头坐在桌前看着兄长以补天诀为那重伤的唐门弟子疗伤，她的神色中颇有无奈，眉眼中却是怒不可遏。她提起桌上的茶壶倒水，方才惊觉壶中茶水早已被自己饮尽，于是遂起身在屋内踱步，脚腕间的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越的脆响。
她看着她的阿哥眉头深锁的模样，胸中生出一股子无名火来。莫不是阿哥不知什么时候给这个贼人落了同心蛊，她恨不得一刀斩了那人，把他的尸体扔进万毒窟喂蛊虫。
心有不悦，嗔骂之语脱口而出：“阿哥！你不能把他藏这儿！你知道这么做会给咱们惹多大的麻烦么！”
而那被骂之人，五毒教圣子曲无欢，此刻正抱着怀里半躺着的人，显然对自家阿妹的话置若罔闻。白蟒吐着信子盘在主人身旁，闻声瞅了瞅苗女，却被苗女一眼瞪了回去。
曲无欢的紫色衣袍上染了唐戊的血，因为轻功来去的奔跑，银质的发饰落在榻上，墨黑的长发铺散在身侧，为他蛊惑人心的容颜增添了几分凄艳。碧蝶绕着二人舞动着磷光闪烁的翅膀，宛若异境。
而唐戊的脸有着十分硬朗的线条，冷峻的眸子紧闭着，眉头深蹙，唇边犹有血迹，竟生生生出惨烈的美感。
“他偷了‘雪魄’，而你救他，这岂不是表明我们五仙教跟这个贼人是一伙儿的？！阿哥！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苗女指着桌上放着的那柄剑不依不饶，在屋内来去踱着。
一旁的“雪魄”安静地收在鞘中，敛去了寒芒，打眼瞧去无甚出奇。
“阿妹，阿戊绝不会无故盗剑……”曲无欢半敛着眼眸，唇边一道血痕，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无力，想来同心蛊开始反噬，他怀中的男子当是命不久矣了。
曲无悦暗觉不妙，同心蛊同心同生死，炼蛊之时需要心头血做蛊穴，再每日以鲜血饲喂，待七七四十九天后，方得蛊成。一般乃是相爱之人才会种下此蛊以示忠贞，受蛊之人若不忠，则被蛊虫噬心而死，而若受蛊之人身死，则种蛊之人亦亡。
也就是说，就算受蛊之人被蛊虫噬心或者以其他方式死亡，种蛊之人若没有解蛊也会身亡……如果唐戊有何不测，她不敢再往下思索。
“旁的先不说了，让我先帮你除了这蛊！”曲无悦有些懊恼地叹道，说罢便拿出要上的弯刀准备放血祭蛊。
“不必了。”曲无欢唤住幺妹，他望着怀中的人笑道：“原本给阿戊落这蛊，只是去年立春时候在洛阳城遇到他，瞧他带了一身伤，想着若是提前知道他来了洛阳出任务，就可以帮衬着，也省得瞧见了心疼……
“当时想着哪天他若是有喜欢的阿妹了，就悄悄除了这蛊去。呵，而今竟也因得这蛊，知道那些伤有多疼……
“阿妹，我们在苗疆长大，不知中原人心险恶。打一出生就地位尊贵的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想要活下去的那种渴望……是一种什么感觉。
“可现在，我多想活下去。”
他的眉眼闪烁不定，继承了母亲好样貌的面庞苍白中带着病态的惊心动魄。
“阿哥你想活下去就不要拦我给你除蛊嘛！这贼人如今被你用补天诀吊着一口气，谁知道他下一刻会不会一命呜呼，那时候就晚了！”曲无悦气的跳脚。唐戊这人她一向不喜欢，中原人不是有这样的俗话吗？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若是我活下去了，阿戊却命丧黄泉，我倒甘愿陪他一道。”曲无欢紫色的双眸透出些许凄然。“阿娘说得对，不要喜欢一个唐门弟子。”
许是痛惜，许是欣慰，他并没有察觉怀中之人浓密的眼睫有那么一瞬颤动。
“在下藏剑山庄叶卿辰，求见五毒教圣子。”
曲无悦正欲规劝，却听得门外一道清朗的男声，她赶忙抽出弯刀横在胸前。她望了榻上的二人一眼，继而抬步向房门移动几尺，试探道：“少庄主何事？”
“叶某在死去的唐门女弟子身上发现了一只不幸被孔雀翎击中的银色碧蝶，觉得有趣得紧，又因万花谷箫大夫说此乃苗疆五毒教圣子饲养的蛊蝶，故叶某特地前来请教。”
叶卿辰早已屏退了旁人，也不知他有无听到之前曲无欢与曲无悦的对话，只是来到屋前却不曾被二人察觉，可见其内力深厚，恐怕真要动起手来是个劲敌。
“阿妹，请少庄主进来。”曲无欢的目光灼灼，方才的倦态已悉数褪去。薄唇一抿，眼中的伤感尽褪，紫眸如同蝉翼薄纱般动人。
他瞧见曲无悦不解的目光，即又笑道：“无妨，少庄主既然孤身前往，自然已有考量。”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贰】雪魄惊·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