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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三十一章】大厦将倾(2) ...

  •   紧闭的门又一次被推开了,这一回没有任何受伤的将士被抬进来,只有洋溢胜利喜悦的凯旋之人来接回各自妻儿。阿珩擦干眼角残留的泪水,抱起熟睡的妹妹朝外走去,却不慎与一个女子迎面撞上。那女子一袭乌衣,面带微笑地向她致歉,却难掩举止的轻佻。

      阿珩当然认得出她。某日她在营中闲逛,故意绕开平日行走的路径。眼前出现几顶灰蒙蒙的毡帐,被风吹得翻卷而开的帐帘好似女子凌乱的裙摆。她听见几声娇媚的低吟,看见帐帘后隐约露出白皙赤裸的小腿;又看见从营中抱着甲胄走出的兵卒,风风火火的,好像刚从战场下来。
      这就是所谓的“暗巷”。葛荣大军离开左人城时,也将这群女子从暗巷一并带走,充为供将士泄欲的营妓,而这些灰扑扑的毡帐就是她们的住所。

      在围城静守的日子里,多半时候无战可征,这风月之地便成了将士常光顾之地。就连葛荣也时常派人从这儿找貌美女子暖床,有军士暗地里戏称此地为“后宫”,好像冠上这样的名号能让他们调戏营妓时更有快感一样。

      “暗巷”中百余女子,虽说葛荣也临幸过不少,但只有这个女子最讨他喜欢,时常召幸。每当她被送到葛荣帐中的夜晚,大半个连营仿佛都能听见她那兴奋又声嘶力竭的叫喊,兵卒们暗地里议论,说是陛下好这口才偏宠她。多数人喜欢找她,背地里又咬牙切齿地骂她风骚。

      此人的本名并不雅,叫作鸦女,但军士们私下都把她称为“皇后殿下”。

      鸦女的脸很素净,除了唇上不知用什么花瓣抹出的丹红色,没有涂抹一点脂粉。说不上绝美,只是那双眼睛十分勾人,并非因为柔媚,而是潜伏的桀骜不驯出现在这样一个本该乞怜的女子身上,令人倍感新鲜。

      军中亲眷对她都无好感,头一回战事刚起,鸦女正要进仓廪躲藏,便被一些妇人赶了出去。阿珩本着一视同仁的想法将她带入其中,那些妇人这才将其勉强接纳,但不时会有几句针锋相对的抱怨,其余时间都将鸦女一人撇在角落,就连食物也不肯与之分吃。鸦女看上去并不在乎被排挤,但独对阿珩报以和善笑容。

      尽管多数将领对鸦女没有好脸色,但并不妨碍葛荣对她的宠爱。这日趁着凯旋之喜,齐帝葛荣在宫室中大摆宴席,一改往日粗犷风气,竟叫来许多暗巷女子吟歌起舞,鸦女俨如女主人侍奉御前,笑声如铃。义军中不少老将连连皱眉,就连毛普贤也低声呢喃:“若是鲜于将军还在,岂会有如此场面……”

      倒是高昂一面观赏歌舞,一面大快朵颐,酒水下肚,好不畅快。

      “陛下,”宇文泰见葛荣正心情大好,便趁机问,“为何今日之宴不见高太仆?”

      “高欢?”葛荣悠悠抿了口酒,“今日之战缴获不少战马,想必他此刻还在马厩清点吧?”
      几日前葛荣击溃广阳王世子元湛之部,从其处缴获一匹价值不菲的龙种马。那马通体赤红,疾驰如风,体格较常马劲健许多,有当年赤兔之威。葛荣对这匹马很是喜欢,可奈何此马性情刚烈,桀骜难驯,不肯与生人亲近。即便弄回信都,也无人敢接近。葛荣正一筹莫展之际,听闻高欢擅长驯马,便叫他前来将其制服。

      那匹赤马被困于马厩三日不食,连日来想尽法子欲挣脱,反倒惹得一身鞭伤。高欢见那赤马刚烈,想来是不愿臣服于非主之敌,本不忍心屈其节、断其志,奈何葛荣催逼,便要来节鞭打算试试。

      最终虽说已接近赤马,但只要他一触碰马鞍,那马又嘶鸣踢蹬,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

      “拿出你的本事来!”葛荣不耐烦道,“好不容易弄到匹好马,不论用什么法子都得把它制住,朕日后才好策马遨游大好河山。”

      高欢闻言,只将铁鞭一扔,就在葛荣眼下,拔剑将那赤马之首利落斩断。

      葛荣大惊失色凝望那血泊中的马头,心疼不已。

      “此马有志,人不可屈。陛下既是爱马,不如成全它的忠义之节吧。”

      高欢如此解释道,周围将士也不愿为匹马折腾,便也纷纷劝慰葛荣。葛荣面上言说无妨,但心中始终对此事耿耿于怀。很快便皆凯旋封赏之机,嘉许高欢“驯马有功”,将其封为太仆,专司车马舆驾之职。眼见自己带来的娄家铁骑全被赶去养马,娄昭愤愤不平,若非高欢以“蛰伏”相劝,恐怕早已举兵威逼内宫了。

      高欢一众本有战功,如今却因此被剥离战场,失去才用,身为齐帝近臣的宇文泰见此情况,心中也甚为不平。但君君臣臣道理恒久,葛荣这么做似乎也并不出格。他思索良久,决定趁此机会进谏。然而喝得醉醺醺的葛荣听完他的劝告,却只说了句“人各有志”便由鸦女搀扶回内寝去了。

      宇文泰只得另觅机会,然而不等此事解决,城外状况又开始紧张起来。斥候接连来报,杨津之军与广阳王元渊之部一前一后逼近信都,就在众人以为必将迎来一场恶战之时,某一日出巡的游骑却突然带回了一个特殊的客人——广阳王元渊。

      与其说是元渊被俘,倒不如说是他自愿投奔信都。原来杨津与元渊并非针对义军而来,而是杨津之军在围捕元渊。这其中的缘由自然复杂,义军之中也无人明白,只是据元渊自己猜测,杨津本与他有嫌隙,又暗中受城阳王元徽指使,这才要将他逼入绝境。其实元渊没敢说的是,朝廷早已对他暗生猜疑,只怕这次杨津的举动也有太后的授意。

      毛普贤本是元渊部下,旧人相见倒也没什么嫌隙,对元渊招待甚为周到。

      信都义军之中,不少人出自恒州流民,曾受过元渊恩惠,因而也对其关照有加。其余人虽与元渊不甚熟悉,但这些日子来两军对峙,对广阳王的威名也颇有耳闻。如今亲眼得见,见其威仪端方,既有武将英姿又不失君子风采,更是对其心生好感。元渊的脾气向来亲和,很快与他们聊成一片,义军们这才发现,原来这位敌方将领,竟也不满朝廷的昏庸作风,竟也有志于澄清天下,让黎民过上安泰生活。

      便有将领暗中攀谈,话语之中虽不言明,但也隐隐流露出要推举元渊为首的意愿。

      刚当上齐帝的葛荣还未稳固根基,又面临如此威胁,自然心生不满。在鸦女的怂恿之下,立马便派去亲信将元渊赐死,当时还在帐中的毛普贤见来者不善,竟为了护卫昔日旧主倒在刀下。元渊一死葛荣自然安心不少,只是这消息一传出,义军之中起了不少风言风语,舆论之势竟指责葛荣此举不仁不义。

      当元渊被杀的消息传到高昂耳中时,他的火爆脾气又难以压制,竟不顾兄长高乾劝阻,提起马槊便朝宫室逼去。一路上心中烦躁被冷风吹得冷静不少,但刚踏入殿中便闻葛荣与鸦女的谈笑声,那鸦女竟还得意洋洋说:“若不是妾身,陛下一时半会恐怕还真下不了这个决心去杀元渊。陛下能保住帝位,妾身岂不是首功?”

      “元渊那竖子还真会煽动人心,才来了几日便把那些人哄得一愣一愣的,还真以为天降明主。幸亏有你,否则掉下的,就是朕的头颅了……”

      高昂闻言更是怒不可遏,挑起马槊朝殿内飞去,将那鸦女吓得尖叫连连。

      但葛荣毕竟也是武将出身,当即反应过来,与高昂缠斗不久,护卫在侧殿的宇文兄弟便率兵赶到。寡不敌众的高昂只能束手就擒,被拖入狱中之前,还在声嘶力竭地咆哮:“葛荣,你就是个昏君!迟早要把这一切都毁了!”

      宇文泰本劝葛荣:“如今战事连绵,敌军皆畏惧‘再世项羽’之名,恐怕此时囚禁高敖曹,对我军士气有所打压……”

      “我大齐人才济济,少他一个难道还打不了战了?”葛荣怀抱哭得梨花带雨的鸦女,下令道,“把那不知死活的高昂锁起来!朕堂堂一国之君,今日非要治他个谋逆大罪!”

      宇文兄弟只得依令将高昂锁在死牢之中,其余将领闻听此事,皆默然不语。

      高氏听闻兄长被冠以谋逆之罪,哭得天昏地暗。高乾安慰她毕,又叹道:“三弟遭罪,我身为兄长不能不管。只是此地绝非我等容身之处,待将他救出,我俩便尽快出城,绝不连累旁人。”

      阿珩听这意思,便知高乾打算独身一人前去劫狱。高昂虽脾气粗野,但对她们母女仨十分照顾,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倒也有些情谊。眼见母亲如此伤心,阿珩便与大舅高乾商议,趁次日葛荣等人将元渊一众尸身送出城时,趁机劫狱。

      原来葛荣虽杀元渊,也知义军之中对此事颇有异议,为了安抚部下情绪,便假作仁义,答应将元渊一众尸身护送出城,交到驻扎在不远处的广阳王世子元湛手中,由其将他们遗体带回洛阳安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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