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云纪》浣轻云

41、大结局

　　第二日清晨，秦沐风醒时发现身边佳人已去，以为是绯雪害羞先回了自己房间。想起昨夜的温柔缱绻，只觉满腔柔情无处安放，匆匆穿衣洗漱，便往绯雪房间去了。

　　敲门，无人应答。莫非还在贪睡？轻轻一推，门未锁，屋中空无一人，床上被褥整齐，一丝睡痕也无。心中顿时一阵恐慌。待扫见桌上有几个信封，恐慌愈甚。

　　秦沐风拿起那封写有自己的名字的信封，手指忍不住轻轻颤抖。

　　从信封中滑落的不是信纸，而是一方绢帕。颤抖着缓缓展开，绢帕上的题诗刺得他眼睛生疼，泪水无声滑落……

　　昨夜风乍起，默听落英诉。

　　往事轮番过，伤心若几许？

　　执手看流年，谈笑多痴语。

　　惟恐三生短，只愿万世顾。

　　誓言犹在耳，无奈重山阻。

　　不甘陷迷局，惶惶寻出路。

　　离别非所愿，迷雾遮前途。

　　三载会群英，但盼君如故。

　　刚刚离开汨河、进入洛河的一艘大船上，绯雪仍旧凭栏眺望着北方，虽然早已看不见江州会馆、云梦街的所在。

　　沐风，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现在的我，无法放下所有，义无反顾的和你在一起。

　　也许分开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更清楚自己的内心。

　　希望你不要伤心，一切安好，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想着你……

　　沈傲君和韩孟生看完绯雪留下的书信，都是唏嘘不已。

　　“师傅，请原谅徒儿的不辞而别。不知徒儿如今的武艺，在师傅眼里是否已达到出师的要求？若是没有，还请师傅帮忙在掌门和长老们面前敷衍一下，徒儿可不想日后回了灵虚峰被罚。师傅放心，徒儿只是玩心大起，突然想去各地走走看看，绝对不会在外面惹是生非、给师门丢脸的。望师傅和岳叔叔还有各位同门勿以我为挂。不肖徒绯雪留。”

　　沈傲君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哽咽道：“这个傻孩子……”

　　韩孟生也是一脸悲伤。青雨在一旁饮泣不止。俞敏和清柔也都暗自垂泪。

　　岳麟看着一屋子悲伤抹泪的人，尤其是木然无语的大弟子，心里也是一阵难过，“事已至此，大家还是想开些吧。绯雪如今伤势痊愈，以她的武功，即使独自在外想必也不会吃什么亏。等那丫头哪天在外面玩腻了，自然会回来的。”说着又走到秦沐风身边，拍拍他的背，低声安慰道：“沐风，你如今也是大人了，你和绯雪的事师傅不好插手，不过依为师看来，绯雪可不是轻言放弃的性子，你们不过是暂时分开而已，只要你们二人内心坚定，日后总还有机会的。倒是你，身为男子汉大丈夫，若是心中有所求，就得自己努力去争取，不需要怨天尤人。趁你们分开的这些时日，你可要好好强大自身，否则下次再见，你还是保不住绯雪。”

　　听了岳麟这番话，秦沐风紧闭的内心终于有所松动，“多谢师傅教导，徒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岳麟点点头，不再多言。

　　当日，秦沐风被接回秦家别院，秦沧海准备带他和秦沐炎回长安。

　　景尘和甄远玄前来送行，景云、白显和甄适崇也来了。三位爷爷在客厅谈话，五个年轻人在围坐在花园凉亭。

　　听闻绯雪离走的事，秦沐炎、景云、白显和甄适崇四人都很惊讶，略一思考，又都了然。

　　景云最先忍受不了沉闷压抑的气氛，“秦沐风，你别一副死人样子，不就是一个女人跑了吗？你要是放不下，本少爷现在就派人帮你追回来！”

　　秦沐炎赶紧给景云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别再刺激秦沐风了。

　　景云冷哼一声，别过脸不理。

　　甄适崇看向秦沐风，皱眉问道：“秦沐风，你到底怎么想的？地位和女人，只能选一样，你既然选了前者，就别再做出一副放不下的样子。”

　　白显听了甄适崇的话，略显惊讶。

　　景云微眯了眼，“别人说的话我不信，除非你亲口说放弃她了。秦沐风，如果你真的放弃绯雪，只怕等着她的人有一堆呢。”

　　“谁说我放弃她了？景云，你可别趁人之危！”

　　“什么？难道你怀疑本少爷会对绯雪有什么企图不成？真是枉我把你当兄弟，你……”景云气得说不出话。

　　望着气结的景云，一直沉湎于伤心难过的秦沐风，终于露出一丝微笑，心情略微舒缓，“除了你和白显，别的什么一堆人我都不放在眼里。总之，只要你们俩别去招惹绯雪，我保证三年后把她再追回来。”

　　白显一愣，怎么把我也扯上了？一抬头，正对手秦沐风微笑却有些危险的目光，笑道：“你多虑了，我和绯雪不过是几面之交，日后未必有机会再见。”见秦沐风仍盯着自己不放，无奈继续道：“好吧，我保证，即使日后再见了绯雪，也绝不对她动心思，时刻谨记她是你秦沐风的女人，这样总可以了吧？”

　　秦沐风连连点头，“白兄的大恩，沐风谨记在心。”

　　这算什么大恩？此时此刻，白显对秦沐风的心思实在理解无能。不过他也万没料到，日后会与绯雪在大草原上相伴一年之久，那时他才深刻体会了秦沐风的高瞻远瞩、未雨绸缪，也因了自己今日的承诺，将对绯雪的一丝情意始终深埋心底。

　　秦沐风又望向景云道：“绯雪今日离去，肯定是被我爷爷说动了，就算我亲自去追，她也不会留下的。这世上，没有人能强迫她做任何事。景云，我回长安后准备长期闭关，短则两年，慢则三年。这几年，绯雪的行踪麻烦你帮我留意一下，她想做什么，你不必插手，只是如果她遇到危险，还请你务必援手。吟月楼在大陆上的眼线最广，这事，也只有你最方便帮忙了。还有，记住我前面说的话，不许对绯雪动心，不然，你还是杀了我吧……”

　　“秦沐风……”景云叹了口气，“你放心吧，有主的女人我没兴趣。只要她还在这片大陆上，我就让人帮你盯紧了，这样总行了吧？”

　　“还得保证她的安全！”

　　“知道了，秦大少爷！没见你对的别的事这么婆婆妈妈的。”

　　秦沐风展颜一笑，又转头对甄适崇道：“适崇，如果绯雪出海了，还请你帮忙派人暗中照应。这丫头对大海一无所知，不过她好奇心特别强，说不定真有可能出海，到时候就拜托你了！”

　　甄适崇点点头：“放心，如果她出了海，安全就交给我。我还想请她去天涯岛做客呢，紫衣和她似乎挺谈得来。”

　　秦沐风最后看向秦沐炎，诚恳道：“四哥，我闭关期间，家里的事，还要请你多担待了。就算日后我继承了家业，许多事，也需要四哥你相帮。”

　　“你小子，闭关的时候我帮帮你就算不错了，等你出来，还想我帮你？你还是饶了我吧！”

　　之后，五人又随意闲聊，气氛终于不再沉闷忧伤。秦沐风心中的失落与伤痛，也在一众兄弟好友的陪伴之下，慢慢愈合。

　　******

　　三年后，群英会开赛前十天。

　　碧华城内，景云和韩绯雪在雪山中共度数月、日久生情的绯闻传得沸沸扬扬。自上届群英会后，韩绯雪的名字对大陆上的普通人而言，已不再陌生，近年来，关于她的种种传言一个接着一个，尤其是她与左言、关岳、白显和景云等人的绯闻，更是为人津津乐道。

　　此时，身为多个绯闻女主角的绯雪还昏睡在景家大宅的客房之中。从雪山归来后，她和景云的身体都有不少损伤，各自休养了一段时日，景云恢复得比她快一些。

　　三天后，绯雪偷偷留书一封便不知去向。

　　景云看着她的留书，愤怒不已。

　　“小景，我不需要你负责，看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们就算两清了。”

　　负责？两清？景云头都大了，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要负什么责，不明白绯雪留这封信是什么目的。更要命的是，秦沐风此刻就在他身边。景云不用回头就能想见秦沐风的脸色，不由得有些心虚，一时又纳闷自己为何要心虚？

　　秦沐风一言不发，周身散布着可怖的寒气。景云心里打了个哆嗦，咬牙道：“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信不信由你。你自己的女人什么性子，你应该最清楚了。下次让我见到她，我倒要问问，她留这信是什么意思？这女人麻烦不断，她走了，本少爷总算是清静了！”

　　景云顿了顿，神色忽然转为认真，接着道：“还有，告诉你一件事，我怕我不说的话，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当时我在雪山中寻人，远远听见一个女人疯狂地喊着你的名字，喊了许久，我循声赶过去，那声音越来越弱直至听不见。后来我找到绯雪时，她已昏死过去，浑身冻僵，命垂一线。我从来没听过其他人喊另一个人的名字喊得那么声嘶力竭、痛不欲生……直到今日想起来，我都能感受到，她对你的思念和情意，到底有多重。秦沐风，你要是个男人，就不惜一切代价将她留在身边，倾尽一生去呵护她，不要告诉我，你做不到！”

　　听着景云的一番话，秦沐风神色变幻，眼中隐有哀痛，“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也谢谢你对绯雪的照顾。还有，我会做到！”

　　“你要是做不到，也不配做我的对手了。”

　　秦沐风露出一丝苦笑：“你这人一向别扭，朋友两个字有那么难说出口吗？”

　　景云笑道：“我只知道，你、我、适崇三人，自幼就总是被大家拿来比较，你们的成就也成了我不断前进的动力，我对你们的关注比对其他人的都多，我就好像是与你们一块长大的，这种感觉很奇妙。如今，我与你们早就分不清是对手还是朋友。我有种直觉，如果我有什么事需要你们帮忙，你们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来帮我，我对你们也一样。我对绯雪好，一半也是因为你，我知道，绯雪对你非常重要，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你这辈子怕是再也不会开心了。”

　　秦沐风微笑道：“景云，虽然我没有亲兄弟，不过在我眼里，你和适崇便是我的亲兄弟。”

　　景云有些羞涩，连忙岔开话题：“你还是赶紧去把你的女人找回来吧，我也得跟白大哥、适崇他们，商量一下关于你的成亲贺礼问题。”

　　“这个太早了吧？”

　　“早吗？难道你还打算让绯雪再等三年啊？”说完瞪了眼秦沐风，“你赶紧去找人吧，省得找不到人整天在我这儿可怜兮兮的。”

　　秦沐风离开景家，便去了江州会馆。三年前，绯雪留诗说三年后的群英会再见，可是没有说明具体的时间和地点。现在离群英会开赛只有几日，她应该不会离开碧华城。三年前，众人便是住在江州会馆，绯雪应该会来这里寻大家吧。只是，不知道她何时来。

　　三年来，秦沐风已习惯了等待，他并不着急，只是希望在绯雪回来的时候，自己能第一个看到她。

　　四月二十五，岳麟夫妇再次带着一众弟子来到了江州会馆，同来的仍是云梦学院一行。原本颇为空寂的会馆顿时热闹不少。如今，沈清柔和俞敏都已为人妻，岳麟升为了灵虚派长老，石秀顶替师傅成为灵晖堂堂主，林宇桓也被选为灵晔堂堂主，十六岁的岳龙，是这次灵虚派代表队的队长。众人回想起三年前的种种，俱是唏嘘不已。

　　四月二十八，秦沐风仍像往常一样注视着楼下，突然，毫无预兆的，人群中就多了一个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影。

　　十七岁的绯雪，如自己想象中一样，个子长高了些，面上少了一丝稚气和顽皮，多了一丝成熟稳重，依旧喜欢穿白衣，走路时眼睛还是喜欢四处看。

　　秦沐风唇角微弯，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绯雪走近会馆，第一眼便看见站在大门口的秦沐风，秦沐风也定定的望着她。

　　“沐风，好久不见了。”

　　秦沐风只是温柔的看着她，没有答话。

　　“沐风，我饿了。”

　　“我已经让人备好了饭菜，呆会就可以吃了。”

　　“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不知道。只是每天都让人备了你最爱吃的菜。”

　　绯雪笑得灿烂，“沐风，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我好。”

　　秦沐风轻执素手，拉着她缓缓往房间走去，微笑着与她聊些最近的情况，问她住在哪儿，每天都干些什么，有什么开心和不开心的事……绯雪轻声叙说，秦沐风则微笑倾听。

　　一路上，其他同门看见绯雪，眼眶都不禁有些泛红，可是大家都没有上前打扰二人。这三年，绯雪回过两次灵虚峰探望师傅同门，可是一次也没去找过秦沐风。

　　待饭菜上桌，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像是每天都见面的老朋友一样。秦沐风不时露出清浅的笑容，绯雪却总是笑眯了眼、笑出了梨涡。她一向笑得没有节制，只有羞涩时会浅笑。

　　秦沐风觉得绯雪还是和以前一样可爱，三年的历练并未改变他的性情，只是让她的眼神中多了些内容。

　　吃完饭，秦沐风道：“绯雪，跟我去个地方。”说罢，带着她离开了江州会馆。

　　二人走到河边，上了船，出了汨河，又向洛河对岸驶去。洛河南岸便是宁州地界了，这边远没有北岸繁华，所见是一片田园风光。

　　秦沐风带着绯雪来到了一座占地颇大的庭院，大门上书：明月山庄。进入山庄，一路上遇见几个侍卫仆从，见了秦沐风，都躬身默立路边。

　　明月山庄的花园面积很大，一路行来，池塘假山、小桥流水、亭台水榭见了好几处，翠竹幽兰、垂柳海棠，各色花树也是多不胜数，一片鸟语花香。偌大的花园四周，是有回廊相连的几十间房舍。主屋在正北边。

　　秦沐风带绯雪进了厅堂坐下，微笑道：“累了吗？我给你沏杯茶。”他一向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主屋内也没有下人随伺。

　　绯雪默默的品茶，吃饱了，走了会路，竟觉得有些犯困了。

　　秦沐风微微一笑，“看你好像有些困了，我带你去歇歇吧。这两天，就陪我在这儿住两天，可好？”

　　绯雪点点头，秦沐风便牵着她，进了厅堂西侧的一间大房。

　　“这间房前后都是花园，窗外景致极好，也很安静，你应该会喜欢的。”

　　绯雪略打量了一下屋内陈设，淡雅舒适，却是自己喜欢的风格。稍稍握紧了他的手，低眸不语。

　　秦沐风心中微动，将她搂入怀中。

　　绯雪也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将全身的重量交给了他。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将头埋在他的胸前，闭上眼，感受着他的心跳，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就像无数次在梦中一样。

　　三年的刻骨相思，渴望的，不就是这样一个温暖踏实的拥抱吗？这是秦沐风的拥抱。绯雪的心微微颤抖，环抱着秦沐风的手臂又紧了紧，生怕这只是个幻觉。

　　秦沐风原本有许多话想对绯雪说，此刻却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过往岁月的点点滴滴与现实重合，他觉得现在与绯雪，就如当初在灵虚峰上一样，一个写字，一个研墨，偶尔相视的两人，眼中都映出对方纯净的笑容，满溢在心底的，是无比的满足与幸福。

　　那些年少时懵懂无知的幸福，原以为它们如易碎的琉璃，早已在岁月的摔打中碎成了一片一片，没想到，即使是碎片，也有它永恒的光彩。

　　没有曾经，就不会有现在。

　　他明白，他和绯雪之间最为珍贵的便是他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那些年少时的幸福快乐，那些成长中的酸涩痛楚，都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独一无二的回忆，它们穿过岁月，历久弥香。

　　二人拥抱良久，才缓缓分离。

　　秦沐风轻扶着绯雪的双肩，望着她，目光如水，“惟恐三生短，只愿万世顾。绯雪，这一世，我们不再分离。明月山庄是我为你而建，这里地处大陆中央，以后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累了，我们便回来这里歇息，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说好不好？”

　　绯雪忍不住流下两行清泪，再次埋首于秦沐风胸前，幽幽说道：“沐风，这三年里，我去过许多地方，经过了九大州的几十个城市，深入南方大森林，驰骋北方大草原，出过海，入过雪山。我见过无数的人，发现世间许多人都有坚定的信仰，有人信仰天神，有人信仰武力，有人信仰自然，而我，不知道自己的信仰是什么。最后，我发现，我生命中一直不变的只有你，只有我对你的思念始终不变。我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伴着你的，无论我走到哪，你的身影伴着我，时刻注视着我，仿佛你的灵魂一直跟随在我左右。所以，我也是有信仰的，我的信仰便是你。从我们第一次相遇，你便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的生命，你一直是我追赶的目标，你不断前行，我也紧随其后，如果没有你，我的生命或许会平庸许多。分开的三年，我也见过许多聪明厉害的人，可是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这次回来，我已经想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这一生，我便是为你而生，为你而驻留。除了你，我没有，也不想再有其他的追求。沐风，你会不会，嫌我很没有出息？”

　　说到最后，绯雪不伤反笑，抬起头，温柔的望着秦沐风，眼中隐有泪光。

　　秦沐风却是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俯首吻上了她的唇，用温柔缠绵的吻诉说着内心的感动、对她浓浓的眷恋。

　　在明月山庄的两天，绯雪与秦沐风日夜相伴。他们一起喝茶，一起下棋，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依偎在一起看书，一起相拥而眠……

　　绯雪特别喜欢秦沐风用温暖干爽的手掌轻抚她的脸颊，喜欢他怀中淡淡的檀木香，喜欢他在耳边低声诉说的嗓音，喜欢他温柔缱绻的吻……这个人的一切，她都如此喜欢。

　　今生今世，我们永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