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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王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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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在嘉懿殿做了几天的洗漱丫鬟,王妃对她是极好的,时时与她谈笑交流。琉璃隐去了一部分的身世,只捡了些能说的说说。王妃也不计较,只微笑着安静地听琉璃胡诌,有时质疑几句,有时走神思考些别的。
琉璃其实还是在伺机在寻找离开的机会的,可是现在的情景是走不掉的。
琉璃最初奇怪,为什么世子都很少来请安,只有妤姜每日来撒些小娇。妤姜最初看到琉璃出现在嘉懿殿的时候微微还是有些惊愕的,后来与她母后交流了一番,也算是理解了,见怪不怪。母女俩都知道世子洺兮的那点喜好,自然也懂得琉璃想要出走的心思。
据别的丫头悄悄透露,世子与她母后关系并不是很好。有施君主也有许多美女佳人,除例行的日子外,也很少来王妃处就寝。王妃和气淡然,也乐得坦然,并不曾有不悦和怨言。
而且最近似乎因为得罪了大夏的事情,战事吃紧,政务也繁忙。妤姜有时来,会带些外面的消息,王妃都静静地听着,也不予意见。
有回妤姜吧啦吧啦说了好久,希望母后说点什么,可是王妃什么也没有提。
后来妤姜生气了,觉得委屈,也不吭声了。
王妃才淡淡地回了一句:“你父兄自会有安排,哪里轮得到你我插话。”
琉璃听着,只隐隐觉得有些悲哀。
*
冬天悄悄地就来了,靠北的陆地都是冬天漫长一些的。
这天早上,刚刚伺候了王妃洗漱,就传来国君的旨意,请王妃到前朝议事。
琉璃听着,觉得兹事体大,这是到了紧要关头了,不然不会要到请王妃参议的地步。
为王妃穿上华丽的朝服,端庄的王妃佩玉鸣环,妆容精致,却见不到一丝喜色。
琉璃跟着步辇到了大殿,大殿雕廊画柱,气派而尊贵。琉璃作为贴身侍女伴着王妃上殿,站在大殿的柱子侧旁恭候着。
琉璃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国君已端坐在大殿之上,他清瘦冷峻,姿态威严,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却精神抖擞。文武朝臣列队站好,恭敬行礼。
“近日大夏猖狂,我有施战事吃紧,大家商讨了好几日,可有什么最终意见?”国君声音低沉威严,听不出情绪。
一位须发皆白的武将站出:“大夏兵力强劲,我有施虽然如今危难在身,但向大夏低头屈膝太失尊严,我愿请旨去邻邦借兵联合,必煞大夏锐气。”
“胡大将军,您这不是说笑吗?大夏势力强大,哪个邻邦愿意在这战事吃紧的关头与我族借兵联合?”一位文臣站出来质疑。
“屁话,尔等鼠辈胆小怕事,就等着屈膝求和,我有施氏族岂是受大夏蹂躏的弱小之辈?”胡大将军恨铁不成钢。
“呵呵,胡老将军,拒交贡赋这事儿就是你们这伙子武将提出来的,如今弄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我们还没有埋怨您老,您老倒先骂起我们来了,岂不可笑?”另一个文臣站出来,满脸不屑。
“是啊胡老将军,您老的威风早已不如当年,不如早日告老还乡,安享晚年吧。老鹰年纪大了,还要吃悬崖边的风干的残肉呢。大丈夫能屈能伸,日后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之前的文臣一唱一和,说的头头是道,把老将军气得不行。
“你们这些鼠辈,躲在被窝里说风凉话,当初决议你们也是首肯的,现在反倒埋怨我了?若没有我们武将在此坐镇,你们的皮早就被扒下来做了战鼓了。奶奶的,你们这群孙子白眼儿狼。”胡老将军气得身子都颤巍巍了。
“父王,洺兮觉得还是求和比较妥当。以我们现在的实力,实在不足以对抗,而且大夏明显是要杀一儆百,树立威信,如果我们拒不投降,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父王。”世子洺兮站出来做了总结。
“世子所言极是。现在求和尚能安大夏之心,我有施从来不求雄霸四方,但求国君安康万福,百姓和乐。”文臣说话总是得体有理。
“尔等鼠辈,偏安一方。咳咳……咳咳……”黄老将军情绪激动,脸上的沟壑也震动得分明。
有施国君和王妃静静端坐在大殿上,不曾发话。王妃表情肃穆,似乎存在,又似乎从不存在。
国君淡淡地回应:“如今情势,唯有求和是上选。黄将军壮志雄心,寡人十分感动,赐封月俸加八百石,还乡安得晚年。”
黄老头儿老泪纵横,不能言语。琉璃只觉他可怜又可敬。
“听闻夏王好战,且骄奢淫逸,喜好美人。我们可以选百余美人,进奉大批美酒、马匹、牛羊和奴隶,以给足大夏威望,求夏王宽恕。”洺兮世子朗声建议道。
琉璃只觉得今天这里只是场早安排妥当的大戏,人人心里都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一步步都清晰明了,顺理成章,只需要有人说出来,然后国君在适当的时候点头即可。
琉璃看着端坐在华服美饰中的王妃,她面色端庄,象是宗庙里的女神。可是从不曾参与这场讨论,可这场讨论又必须有她在场见证。
如她所说,男人们早已经盘算好了。
那一刻,琉璃觉得这场上,最让她揪心的就是黄老头子和王妃殿下了。他们的存在是必需的,可是也是那么不必要的。
“若要确保夏王宽恕,那么选取的美人必然不能一般。除了姿色美貌外,最好还有尊贵的身份,这样才能让夏王看到我们的诚意。”一个文臣又站出来,提出如此有建设性的意见。
王妃的眸子隐隐一动,琉璃也听出了问题。
果然,另一个文臣站出来“突破性地”建议到:“陛下可以借机与夏王联姻,这样与大夏沾了亲戚,我有施氏族便可不受其他小国氏族的挑拨。陛下的威望也不可同日而语。”
“吴史臣的建议是有些道理的,可是父王膝下年纪合适的只有妤姜妹妹,母后断断是必然不肯舍得的,纵然是我,也不愿妹妹与那暴君相伴。可是为了有施氏族的安危,唉……”世子说这话的时候言辞抑扬顿挫,感叹唏嘘,眼睛直看着殿上的国君和王妃。
国君淡淡开口,却没有回头直视王妃:“王妃意下如何?”
王妃表情淡漠,眼眸里却波澜壮阔,心里只怕是又气又急,心灰意冷。
“不妥。”良久,王妃的唇齿里才硬生生地挤出这两个字。端坐在大殿上已经半个时辰了,王妃才得以开口。
“那王妃觉得应该如何是好?”国君的声音里仍然淡淡地,听不出情绪,只是微微换了个坐姿,将手撑在案几上轻轻地敲。
“男人,都喜欢美女,尤其是年轻的美女。”王妃不疾不徐地开口,象是在说着家常:“不必要是真正的出身高贵,只有模样姣好,顾盼生姿,国君当下恩赐一个王女的名号也是完全可以的。外人并不曾知晓我有施的王女模样如何,闺名何解,年岁多少。即便是选了年轻美女充当我女的名号,也是可以的。我女妤姜年幼无知,不谙世事,送入夏宫不妥。”
朝堂一片安静,无人应答。
“母后说的有理。”片刻后,世子洺兮首先赞成。
朝臣一片附议,祥和万分。
国君看着殿下的众生,淡淡地立起身子:“先按步骤选美女百名来见,具体事项由世子主持。”然后,就整理衣冠,由侍从搀扶下朝。
琉璃上殿,伸手来扶王妃。王妃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等到朝堂上人快要散尽的时候才回过神,伸出冰冷的手放在琉璃的手上。琉璃紧紧抓住王妃的手,希望能给予她力量。王妃跪坐的有些僵了,站起来琉璃给她捶了一会儿腿才好。
厅堂里就剩黄龙将军一个人,坐在地上,老泪纵横,咳嗽不停。有微微的日光照进来,落在他满头花白带灰的头发上,透明地像银丝一般。
*
“母后,母后,妤姜害怕。”妤姜听了消息,跑到嘉懿殿一直赖着没有走。一边不安地躲在母后的怀里,一边嘴里喃喃地喊着。
“母后不会让你受苦的。”王妃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无力地安慰道。
“世子觐见。”旁边的侍从通报到。
“参加母后。”世子洺兮恭敬行礼。
“长兄。”妤姜委屈地喊着他的好哥哥,希望哥哥能够帮助她。
王妃默默地抚着妤姜的背,没有应答。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
世子洺兮很自觉的礼罢后笔直站起:“母后,洺兮此次前来,是与母亲再商讨下……”
“不用商讨了。就按之前商讨的办。你选了美人,我来拟赐封号。”王妃眼皮都没有抬,态度坚决地就回应了洺兮。
洺兮讪讪地笑了下:“谨遵母后懿旨。”行礼,回身,准备退后。
退后的当口儿,洺兮的目光落在琉璃身上,看了她一会儿,才记起事情的始末。然后,他嘴角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母后身边这位姑娘样貌十分突出,清水芙蓉,眉目姣好。”
琉璃心里一惊,冷冷地回看了回去。心里想着,就知道这厮不是善茬儿。
“呵。洺兮,你这是怎么了,专盯着本宫身边的人。”王妃冷冷地回道。
“洺兮只是就事论事,实话实说。这位姑娘如果精心打扮一番,一定光彩夺目,美貌更甚现在十分。”世子摆出一副言辞恳切的模样。
“而且,她本来是我宫里的人,我在边城救下奄奄一息的她,我就是她的救命恩人。那么,她的命就是属于我的,是属于我有施氏族的。如今有这样一个既可以报答救命之恩,又可以尽享荣华富贵的两全其美的好差事,这位姑娘,她会不同意吗?”洺兮又露出朝堂上巧舌如簧的嘴脸。
琉璃心里一阵恶心,只觉得自己被无赖傍上了。这条贱命,是活该搭进去了。
王妃看着琉璃,淡淡地,没有说话。妤姜在她怀里,仍然喃喃地叫唤着。
“本宫本是要收她做义女的。”王妃眼里满是不舍。
“那不是更好。求了父王给了她封号,只当是我有施氏的正牌王女也无不可。是女儿,总要报答父母之恩,总要报答别人的救命之恩。”洺兮今天是誓要攻下这个山头了。
“琉璃。”王妃抱着妤姜,用眼神哀愁地望着琉璃。
琉璃也看着王妃,她的眼里都是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矛盾,有气恼,还有悲哀。平心而论,王妃待她是极好的,真的如同自己的母亲。救命之恩,虽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但是如果不报,心里确实觉得愧疚。
琉璃心里也矛盾极了。
“我有个请求。”琉璃过了许久才吐出这样一句话。
“我在商地有个唯一的亲戚,公子馆里的……王伯,是我的义父,希望你们能接他来见我最后一面。”琉璃要见的,哪里是王伯。只希望王伯,你能带着消息给公子,让他来营救我。
*
王伯终于在第一个飘雪的日子里到来。
可是,他却没有带来公子,或者任何救援的把握。
琉璃颤颤地问:“公子,如何?”
“公子从你丢失的那日回来后,挺好的。带回了一个叫小叶的小女孩,挺可人儿的,就像你当年来公子馆时候一样,呵呵。”王伯面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看来那女孩是挺招人疼的。
“但是近来就不好了。公子身有旧疾你是知道的,冬天已至,身体不大好了。近日陛下要晋公子昌为世子的意向越来越强烈,前日还召了朝臣来议,群臣有反对的,有支持的。陛下就搁置了,准备过几日再提。”
“大夏攻打有施的消息,各个氏族方国都有所闻。更有消息说,大夏攻打完有施,就会接着攻打临边的有仍氏和商族,公子忧心忡忡,很是心焦,整日繁忙,身子越发不好了。”
“公子听闻姑娘有了下落,非常高兴,让老奴无论如何要带你回商族,照顾好你,给你许个好人家。可是我带来的侍卫都被拦在宫外了,不过姑娘放心,老奴拼了命也会带你回公子馆。”
“老朽要察看下地形,我们入夜才能行动,姑娘莫急。”
琉璃听着,只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公子,公子。琉璃发誓佑您一身平安,如今也必不会让您为难。
你总说要我我们寻好人家,可是,离开了你,哪里还有好人家呢?
如果达官贵胄那里才算是好去处的话,还有什么比夏宫更好的地方呢?
如果琉璃的力量可以帮助到您,琉璃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王伯,回去转告公子,琉璃感激他的恩情,一生一世,铭刻在心,愿公子福寿安康。”
琉璃跪在地上,向着商地的方向行了大礼。
*
天很冷,心更冷。
手指都有些僵硬。
王妃亲自教导琉璃宫廷礼仪,以及一个王女应该具备的知识能力和仪表姿态。
王妃教的很有耐心,时常默默地看着琉璃独自叹息。
这样的集训只能是短暂的,因为求和献礼的日子很快就来了。
王妃拉着琉璃的手:“本宫有愧于你,让你代妤姜去受了这份……恩赐。但是,本宫对你的心意都是没有虚假的。你懂……母后的心吗?”说着,王妃的泪水就静静地趟了出来,像蜿蜒的小溪。
“我懂。”琉璃淡淡地微笑,她的姿态坦然,心里没有任何想法。“母后。”
王妃的泪水更加汹涌,脸上的笑容伴着泪水,满是无奈。
“你的神态像极了母后以前的一个孩子,她在一次战乱和逃荒里被陛下扔下了舆车。”王妃陷入了回忆,尽管那回忆是令人心碎神伤,不堪回首的。
“那时战乱,逃出的舆车里只有陛下,本宫,洺兮,和那孩子,还有一个奶娘。那孩子当时年纪幼小,受了惊吓,哇哇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陛下心烦意乱,又怕追兵听了动静追了过来,竟然死死按住那孩子的嘴巴,可怜那孩子脸憋得通红。毕竟是本宫身上掉下的肉啊,本宫心疼,就去抢夺,却不想,听到了这辈子最让本宫寒心的一句话。”
“你若不安分,连你一起扔下去。”琉璃喃喃而语。
“你怎么知道的?”王妃一惊,转而又一番苦笑:“世人都能猜到,不是吗?本宫心里寒极了,像是被一壶凉水,从头到脚浇了一遍,而洺兮却只是呆呆地看着。后来那孩子没了声音,我才回过神来,我抱着孩子哭陛下就各种责骂,又把孩子抢了过去,扔给奶娘,然后,把她一脚踹下了舆车。”
成大事者,果然什么都抛得下。即使今日再拿女儿邀赏求和也无不可。
“再后来,我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我的孩子,早已不见了。连尸骨都没有留下。”王妃的眼角里凉透了,有一种心灰意冷在里面。
“我初见你时,你泪眼望着我,那模样像极了我那可怜的孩子。我就想,把你留下。那孩子如果还在,也就是你现在的年纪了。”
“那孩子叫什么?”琉璃喃喃地问,声音像是从喉咙里自己跑了出来。
“妺喜。”王妃的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