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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有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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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狂奔,直到天边泛出鱼肚白。
远远地,似乎看见了清晨雾气里朦胧的城郡的模样。
琉璃的衣衫早已在冰冷的夜风里被吹干,可是一天一夜的颠簸流离和忽冷忽热,已让琉璃觉得体力严重透支。她觉得浑身很不舒服,亟待休息。可是,商族到底在哪里?
她骑在马背上,精神不济,干渴而头晕目眩,马儿也累了,开始放慢了速度。琉璃记得自己已经一直往东南方向走了,可是她不知道前面的城郡是否是商族的领地。
一行舆车从琉璃的身边经过,马夫打马经过时,瞥了她一眼,发现这姑娘面容娇美却脸色难看,神态恍惚。马夫热情地招呼到:“姑娘去向何处?”
琉璃恍惚地转头回报一笑,觉得自己快连对方的脸都看不清了。缓了一会儿,才张开因为干渴沾黏在一起的嘴唇。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字眼,就眼前一黑,后仰栽倒在马蹄下。
马夫一惊,赶紧停了舆车下来查看,车后方的侍从也探头看了看。马夫扶起琉璃来才发现她面色红热,冷汗细密,一摸额头,才知道是发了高烧。
舆车上的帘子掀开,露出一张清冷的年轻男子面孔,他的背后隐约还能看见一个美艳女子的影子。他低垂着眸子瞥了一眼,冷冷地喊着车夫:“怎么停下了?”
车夫急忙恭敬地回复:“回世子,是一个姑娘,发了高烧。晕倒在这荒漠,被野兽叼走了可就不好了,救救她吧。”
舆车上的男人显然没有什么耐心和善心,正欲不耐烦地回绝,却又瞥见那昏迷的女子样貌极其俏丽,病容中仍别具风情,于是转了念头,点头应允了。
*
有施氏的位置在大陆的东部,濒海多湖,天气也湿润些。
琉璃被喂了水,安置下来,一觉睡了很久,她自己也觉得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梦里面她仍然在奔跑,在颠簸,世界很灼热,似乎在一个沙漠中跋涉。她觉得很累,很渴,也很迷茫。
在马车上昏迷了一个白天后,又在榻上昏睡了一天两夜,被悉心照料了之后,琉璃才醒来。醒来的时候,琉璃的脑子还是非常混沌,仿佛一切经历都是梦境,自己依然是在一个平凡的早上,如往常一样早起练功。
可是,这床榻是陌生的,房间是陌生的,甚至连呼吸的空气都是不一样的。她抬起身子,准备下床走走,身上的酸痛排山倒海袭来,提醒她一切的真实性。
披上旁边准备的干净衣裳,打开房门,蒙蒙亮的天色透白,深秋的湿气和寒意也扑面而来。
“姑娘,你醒啦。”一个小丫鬟笑脸盈盈地端着水走来,琉璃笑了笑,算是应了,伸手要接。小丫鬟已经进屋,回头招呼着:“姑娘既然醒了,那就赶紧梳洗一下吧,吃些东西,养好精神。奴婢去禀报世子。”
“世子?”琉璃喃喃自语,“这里是?”
“听口音,姑娘是外乡来的是吗?这里是有施国都,世子宫,带您回来的是世子殿下。奴婢依依,姑娘有事尽可以差遣。”依依端来的是温水,琉璃将手泡入,顿时觉得温暖多了。
“依依姑娘,不必着急,待会儿我和你一起去拜谢世子殿下。”琉璃客气地回复着。
依依帮琉璃梳洗了一番,感叹道:“姑娘醒来气色好多了,真是面如芙蓉淡淡粉。”
因为看不到自己的面貌,琉璃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否是安慰的话语,只当依依是恭维了,微微笑了以示礼貌。
*
琉璃跟在依依的身后,行走在长长的廊道里,一边看四处的风景,一边盘思着见了有施氏族的世子要如何答话。
这世子宫很大,高柱长廊,格局大气,似乎远处有更高的宫殿楼宇,想必是和国君的大殿连在一起。琉璃没有进过如此恢弘的宫殿庭院,只觉得石刻图腾都精致美丽,别有洞天。
琉璃正专心地参观呢,刚要经过一个长廊的转角,就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快走呀,长兄又不在,干等着不成。”
然后就看见一个人影冲到依依面前,琉璃也一个急刹,一群人差点撞在一起。依依抬头看了来人,跪在地上开始磕头赔礼:“殿下,奴婢失礼,请殿下恕罪。”
琉璃抬眼看了来人,锦衣华贵而精致,配饰琳琅而清脆,绯色翠色相点缀,一番俏丽和优雅携风带香扑面而来,面容姣好却面色冷淡。年纪不大,做派却挺老成。抬着下巴,眯着秀目,却不回应地上跪着的丫鬟。
然后,那华衫女子的目光落在琉璃的身上,见她素衣淡妆,却又不似丫鬟。于是,淡淡地开口问了:“你是谁?”
琉璃恭敬行礼,心下了了,却没有答话。
跪在地上的依依见状,赶紧答道:“回禀殿下,这位是世子途径边城救下的一名姑娘,奴婢正要带姑娘去参见世子殿下。”
华衫女子伸出细长白皙的手指,抚了抚额角的玉饰,轻哼了一声:“知道了,又来了一位新嫂嫂。”然后又斜眼打量了琉璃几眼,补了句:“倒是有几分相貌,比之往日那些好多多了。”
琉璃心里咯噔一下,不是滋味。只心里一个念头更加坚定,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王兄不在。你们可以回去了。”高贵的国君之女摆架准备回宫,挥挥手也叫这等闲人也散了。
这厢正说着,那厢的宫苑高阶便上来一列人马,只见世子眉头紧蹙,脚步匆匆而来。
“长兄,妤姜等你多时了。”妤姜王女立刻换出喜悦的神色飞快地奔向她的王兄,身上的罗衫舞动,像只纷飞的彩蝶,转眼就小鸟依人状伴在有施世子的身侧。
“长兄,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同妤姜说说呀。”世子面色难看,想来是遇到棘手的事情。
“这几月,父亲没有向夏王贡赋朝见的事情,你想必是知道的。”世子的话语带着有施氏口音,可是琉璃还是勉强能听懂的。
“妤姜听母亲提过,夏王贪得无厌,横征暴敛,索要无度。我有施氏族物产丰富、农作发达,怎能任其暴虐糟蹋。”妤姜小脸绯红,义愤填膺。
“可是近来情况不妙,夏王发怒,已发兵攻至西涯关,我有施虽地大物博,可是兵力远不如好战的大夏,父亲正着急上火,与谋士将领们商讨此事呢。”世子说着,边带着妹妹往大殿走去,琉璃也微微跟着上前,留意听着。
“长兄认为如何是好?”妤姜也眉头蹙起,希望能替父兄分忧。
“林将军在西涯关奋战,现在还在等前方的消息。实在不行,我还是会主张父亲求和的。”世子和妤姜已远去,琉璃不便再跟,但也知道了事情的大概。心中坚定,要速速离开。
*
夜色又起,月如钩。
琉璃对自己说,该走了。
她简单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别的什么也没有带走。孑然一身来,孑然一身去。
唯一不妥的是,还没有来得及跟救命恩人道谢,就不辞而别。
但是,她心里的不安告诉她,催促她,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她悄悄地溜出房门。庭院里有夜昙花的香气,浓烈而醉人,似乎在作默默的挽留。
琉璃没有停留,她顺着今天白天的路线,溜过了长廊,沿着高台亭廊的边缘穿越到了宫墙边。一路上都很小心,并没有遇到巡逻的卫兵。
宫苑太过宽广,只有高低的石刻的神兽立柱静静伫立在广场上。琉璃贴着墙边,她并不熟悉路线,又不敢打草惊蛇询问依依,只好自己来摸索。反正总能翻出去的,不是吗。
高高的台阶上的世子大殿在黑夜里像只匍匐休眠的野兽,有打更的仆人慢慢走过,清脆地回荡在庭院广场。
已经是亥时了。
琉璃在一个有直角的拐角里落脚,摸出怀里的匕首,是的,就是那把从大夏兵营里的黄大色鬼身上抢来的匕首,扎在石墙缝里,废了大劲爬上高高的墙头,手指膝盖磨得都是伤痕,她在阴影里四处张望,才发现这宫苑纵横六合,世子宫只是中心的一个而已。
该怎么办?难道要借双翅膀不成?
琉璃经历了这些天的摸爬滚打,自然也不那么害怕了,身手也比往日更灵活了。她决定发挥她的舞蹈功底,从高墙上一溜悄悄走出去。
揣起匕首,琉璃默默在夜色的掩护下翻走,只有想走的念头和寂静的月亮陪着她。
可是,事情总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的,不然琉璃就不会各种阴差阳错,不仅没能回去,反而还离商族越来越远了。要知道,有些地方,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
也不知道怎么了,在爬着一座宫殿的高墙的时候,琉璃脚下一崴,身子也一个重心不稳,就重重地落在在地上,还结结实实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怀里的匕首硌着琉璃的肚子,琉璃觉得自己快被硌吐了。
琉璃不记得自己落下来时到底有没有惨叫,她只觉得自己趴在地上,痛着发不出声,缓着不能动时,已经有一圈卫兵杵着矛头包围了她。
琉璃心里默默地捶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又这么衰,这么命运多舛!
琉璃被五花大绑带到正殿,琉璃心里默默地想,不知道这会儿遇到的又是哪个殿下,最后不要是那个妤姜殿下的宫殿,不然就真是狭路相逢窘歪歪了。
可是,真的和匕首一起被丢在地上的时候,琉璃心里猛地一抖,突然觉得还是遇到妤姜吧,起码是认识的,也好编个说辞呀天呐。
这殿里摆设淡雅大方,香炉里焚烧的有杜衡,芝兰,丁香的香气,安心静气。从内厅的屏风后传来脚步声,听节奏,是个女人,步子不疾不徐,想来应该是个平和静气的妇人。
琉璃心里默默祈祷思考,应该如何告饶解释。
殿上的人落座后,才慢慢地问话:“怎么回事?”声音平静温婉,果然,是个妇人。
侍卫们如实禀报一番,最后定性这个女人鬼鬼祟祟,应该是个刺客,而且是个身手很烂的刺客。
琉璃赶紧求饶,辩白自己是世子宫新来的丫鬟,傍晚出门却因路生寻不到回路,而且自己是跑路跌倒的,至于怎么闯进了这里,自己也不知道,还请殿下饶命。
越编越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完全不符合逻辑呀。她都不敢提地上的匕首的事情,总不能说是用来砍柴生火的吧。
琉璃觉得心里越来越冷,心想完了,死定了,从这里拉出去,自己就该去见她那个从未曾谋面过的爹爹了。这样想着,就又想起了她那不知道后来如何的娘亲。
娘亲对不起,青果怕是没有机会回去找您了。越说越着急,越想越伤心,琉璃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了。
算了,逃不过去,就拾起匕首自裁了吧天呐。
琉璃看着地上的匕首,恨恨地作好身后事的打算。命运造化作弄人啊天呐,最后还是跟这个黄色鬼分不开啊天呐。可是当琉璃正儿八经地意识到自己是被五花大绑,根本摸不到匕首的时候,她的心里真是,默默地,静静地,各种流血,血流成河。
妇人淡淡地走下来,无视了地上的匕首,低下头来看着琉璃,琉璃抬起模糊的视线,希望那夫人能看到自己的诚意和真挚。
那妇人直直地看着琉璃,眼神里激烈地闪烁了下,她表情里也有细微的波澜在变化。似乎,想起了什么。过了良久,她伸出温暖的手抚在琉璃冰凉的脸庞,帮她擦了擦满脸的泪水。
琉璃这才看清了来人的长相,是个眉目和善的贵妇,单薄的寝衣外披着厚厚的毛毡,简单束起的发丝荡在肩膀边,琉璃恍然间觉得那姿态模样像极了自己的娘亲。那妇人眼里带着温暖,也带着哀伤,静静地看着自己,温暖的手指默默地传递着一种力量。
“你从哪里来?”贵妇轻轻地问。
“我……奴婢……世子宫。”琉璃傻傻地回答。
贵妇淡淡地笑了:“多大年纪了?”
“嗯……年后就一十有……六了。”
“是吗?”妇人看着琉璃,心里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眼神里有淡淡的哀伤。
“本宫觉得与你似曾相识。你的眉眼和那孩子相似极了。”
“谁?”琉璃脱口而出。
“那孩子,早就不在了。”妇人不愿意再提,只是一阵神伤。
琉璃不知道她说得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莫名觉得安心了,这夫人让她觉得亲切极了。
“明早本宫会派人通知洺兮,你日后就留在这嘉懿殿办事吧。”说着她挥手让侍卫们松开地上的女孩。
琉璃这才确定,眼前的的贵妇正是有施国君的夫人,世子洺兮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