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何夏影

2、我们的过去，只能任由它被时间荒凉，无人问津

　　樱花洒满去往学校的林荫小道，因为昨晚的雨，连空气都格外氤氲。习习微风，像是丝绸拂过脸颊，很是舒服。校园内的蔷薇都已盛放，如同花季的少女，个个娇艳动人。花香四溢，夏季真得到了。
　　从食堂买来两个包子，边吃边赶去教学楼。离教学楼还有四五十米处，我一眼就认出了一身华丽的海棠，她踩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顶着一头粉色的头发，格外出众。
　　临近时，海棠看见我，向我挥挥手，嗨，芦花，我在这！
　　我白她一眼，就她这种造型，就是给埋在了垃圾堆里，我也能认出来。
　　走到海棠面前时，我才对自己的好视力产生了质疑，因为海棠的妆容简直就是《倩女幽魂》里的女鬼，脸上的粉比我的手茧还要厚，嘴唇涂得跟被煮熟了似的。幸亏我是学绘画设计的，每天都面对那些五颜六色，倒也还能承受。
　　海棠笑得跟朵食人花一样，双手叉腰，一副村姑的举止，实在和身上的衣服格格不入。她笑着说，赵芦花，怎么每次我来看你，你都捧着书在啃包子呢？
　　我没有理睬她，很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因为海棠说是来看我，其实每次都是来看楚笑的。楚笑是我的导师，年轻有为，是这个学校最有名的老师，可是只比我和海棠大五岁。
　　因为我的作品在全国大赛上拿奖了，海棠决定给我好好庆祝一下，还特地把楚笑请来，好好感谢这位栽培我的导师。就这样，海棠见到了楚笑，并且一见钟情。楚笑那会已经有女朋友，还是一美女，可是海棠硬是不肯妥协，想尽办法把楚笑和他女朋友给拆散了。
　　要说这种小三一般不会有好下场，可是楚笑还就因此鬼使神差地答应了海棠。可我总觉得不安，可是又不敢提出来。海棠就是一神经大条的人，我要是说楚笑是和她在一起不正常，她还不得打断我的腿。
　　海棠刚想要我说什么，我就看见迎面走来的楚笑，还有她身边一个妙龄女子。她扎着长长的马尾，优雅地束在左侧，用紫色的蕾丝扎了一个轻巧的蝴蝶结。她低着头，风吹起她的百褶裙角，漂亮得想要飞翔的天使。
　　楚笑和这个女子有说有笑，很亲密的样子。我说什么来着，刚想和海棠调侃楚笑的花心，回头却发现她一脸惊讶的样子，嘴巴张得都能塞进去两个鸡蛋。
　　她说，喂，芦花，那个人不是李蔷嘛？
　　李蔷？
　　只是听到这个名字，我都毛骨悚然。我再望过去，楚笑身边的女子已经微笑着看着我们，她面若桃花，皮肤白皙，两只大眼睛含着一苞晶莹。没错，她真得是李蔷，三年前消失在我世界里的李蔷，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李蔷。
　　楚笑走过来，连忙给我和海棠介绍李蔷，什么高材生啊，曾经获得了什么什么大奖啊我和海棠一句也没有听进去。正当楚笑滔滔不觉地给我们介绍李蔷时，倒是她本人打断了他，我和她们之前就认识了。指了指我，赵芦花，又指了指海棠，孟海棠。
　　楚笑自然是一副大吃一惊的样子，虽然我也是小有成就，但是和李蔷比起来，那简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外加俩跟斗。所以，我们会认识李蔷，楚笑当然会感到不可思议。
　　李蔷像是早就知道海棠和楚笑之间的关系，朝海棠挤眉弄眼，轻声说道，海棠，你弄走他，我想和芦花单独处一会。
　　海棠朝我用怪异的眼神看了看，见我点了点头，才肯不顾楚笑反对，就拉着他往别处去了。
　　剩下我和李蔷。她笑着说，去那边坐坐吧！指了指樱花树下的长椅，就步态轻盈地走去了，似乎料定了我会同意她一般。
　　李蔷打量了我一番，你还真是一点没变。不过，总算，穿衣服还是有那么一点品味了。
　　我没工夫和她耗着，直截了当地问，你要我说什么，就挑明了说吧！认识这么多年了，不会连我这点性子都不知道吧？
　　李蔷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沉默了会，最还是开口，你有再见到过宁羽吗？
　　昨晚的情形再次浮现在脑海中，让我心又痛了起来。可是，我还是摇了摇头，没，没再见。
　　哦。李蔷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和残蕊，没事了，走吧！
　　望着李蔷的背影，我的心那么苍凉。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一个熟悉的人，最后变成无法洞悉的陌生人，是有多么悲伤。那段往事，也像是因为一场洪水，把与现在联系的桥梁冲垮，再也无法泅渡。我们的过去，只能任由它被时间荒凉，无人问津。
　　10年前，妈妈带着只有六岁的我来到花羽镇，一个栖息着各种鸟类的小镇。那是个阳光灿烂的夏季，到处响彻着蝉鸣声，热闹非凡。
　　小镇上传来的礼乐声也是热闹非凡，只不过是在办丧礼。葬礼上无数人哭得歇斯底里，一个漂亮的女人更是哭得梨花带雨。然而，却有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生面无表情。他有着天使般漂亮的脸蛋，长长地睫毛像黑色的羽毛。妈妈经打探告诉我，那个男孩叫宁羽，漂亮女人是他的妈妈，丧礼正是为他死去的爸爸举办得。
　　宁羽的爸爸是孤儿，被花羽镇的父老乡亲们抚养长大。长大后，宁羽的爸爸开了家鸽子养殖场，因经营得当，没几年就赚了一笔钱，便去了城里发展。可他不忘旧恩，逢年过节就回花羽镇，挨家挨户地送礼，经常是忙得连口水都喝不上。除此之外，他还帮镇里人创业致富，没资金他来补贴，可谓是镇里的救世主。
　　然而，就像是完成了使命，就得走了一样。宁羽的爸爸不幸患了癌症，发现时已经是晚期了。撑了几个月，丢下老婆和孩子，就撒手人寰了。临终前，宁羽的爸爸要求一定要把自己葬在花羽镇，大概是把这里当家了，落叶归根的意思。
　　可能是因为爱屋及乌的原因，听完宁羽爸爸的故事之后，我不仅非常崇拜他，对宁羽的好感也由视觉发展到真心。只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的眼神那样忧郁，却又不肯掉一滴眼泪，像是一旦哭了，就会死一样。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怎么能忍受这么多？只是当时，同样是小屁孩儿的我并未考虑那么多。后来我才知道，那便是宁羽用来保护自己的方式。世人面前，无论自己多么无助，也不留给任何人嘲笑自己的理由。
　　而我，赵芦花，和宁羽一样，死了爸爸。然而我的爸爸是罪犯，妈妈为了躲避流言蜚语才选择带我来到花羽镇。虽然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可当时在花羽镇依旧有无数人瞧不起我们母女。因为莫名地搬来，引起了很多人的猜想，比如我妈妈是小三，结果被别人一脚踢开，没脸见人才来到花羽镇这种偏僻的地方。
　　我被同龄人叫做野种，被他们取笑，欺负。虽然我每次都会张牙舞爪地反击，可是不是有个成语叫作“寡不敌众”嘛，所以我每次都会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回家。妈妈很是无奈，她没有力量保护我，因为连她自己都自身难保。妈妈在镇里一家饭店里洗盘子，不仅要受到老板的苛刻唆使，还要受到客人异样的眼光。
　　从六岁那年起，从刚来花羽镇的那年起，我就很这个镇子。我曾在每晚上床睡觉之前，狠狠地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回了这里的一切，我要报复那些轻蔑我们母女的人。这个想法把我自己都吓到了，后来想起时，无奈道我身体里果然留着的是罪犯的血。
　　只是这种躁动因为宁羽，最后平息了。
　　我很羡慕宁羽，单纯地以为因为爸爸的原因，他定会受到镇里所有人的宠爱。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宁羽的爸爸死去后不久，宁羽家的鸽子养殖场就被她妈妈转手了，他妈妈带着钱和一个男人逃走了，把宁羽丢给了花羽镇上一位他爸爸的旧识抚养。
　　宁羽也被叫做野种，被欺凌，被取笑。可他和我不一样的是，即使被好几个人围攻，他也从来不还手。他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表人，眼神里有着令人无法理解的光芒，这种光芒只能令那些人生厌，所以宁羽的遭遇比我更惨。
　　我同情宁羽，虽然只是乞丐同情饿死鬼。每次他们欺负宁羽时，我都拿扫把打过去，还高喊“神龙摆尾”。我想和宁羽做朋友，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然而，宁羽并不领我情，他除了对我偶尔笑一笑，就是和一个女生待在一起。
　　那个女生也真是漂亮可爱，她总是穿着粉粉的公主裙，扎两个麻花辫。她有好多好多五颜六色的糖果，她就是李蔷。妈妈告诉我，李蔷就是宁羽爸爸旧识李昌家的独生女。他爸爸曾经得到宁羽爸爸一大笔资金资助，经营着镇上最大的饭店——南桥饭店。李家是镇里最富裕的人家，李蔷自然而然就成了掌上明珠，别人眼中的公主。
　　李蔷喜欢宁羽，因为他有着漂亮的脸蛋，还有黑羽般的睫毛。只要有谁敢欺负宁羽，李蔷一声喝令，那人定会落荒而逃。在我们这些人眼里，其实李蔷已经不仅是公主了，她更像是女王。
　　我嫉妒李蔷，可也无能为力。然而有一天，宁羽找到我，给我一条水晶链。他显然是一路小跑赶来得，粗粗地揣着气。他说，赵芦花，我们做朋友吧！
　　后来宁羽和我解释道，他觉得我真是个奇怪的女孩，别的女孩被欺负只会哭只会闹，只有你，像个男孩子一样冲上去和他们厮打，打输了却也不肯掉眼泪。他说，和我做朋友是件郑重的事，所以他等李蔷送他一件在那个年纪觉得非常贵重的物品，然后送我。
　　我拿着水晶链在阳光下左看右看，真是好看，会闪耀出各种颜色的光芒。瞥眼看见不远处地上遗落的黑色羽毛，于是将它捡起送给宁羽，这样，我们都有定情信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