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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迷踪 ...
“咚咚咚…咚咚咚…”屋外传来的敲门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陈景焕在床上翻了个身,喃喃道:“还没到早课时间呢…季涵别闹…”
“咚咚咚…咚咚咚…”
“嗯…”缩在被子里的人揉揉眼睛,一脸不耐,“就告诉夫子说我病了…”
“啪嗒”一声,门闩落地。
“还夫子呢!我的大状元郎,你已经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吧?”严季涵双手叉腰,盛气凌人地站在门口。
陈景焕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惊道:“季涵,你怎么进来的?!”
严季涵得意地挥挥手中细小的竹片:“老办法。”
陈大人垂头丧气,仰面躺倒:“那再让我睡一会儿…”
严钦差眼疾手快赶上前去,劈头一掌:“不许!快起床——!”
终于,被忍无可忍的严大人掀掉被褥的陈景焕慢腾腾地洗漱好,又晃晃悠悠地下了楼。彼时,严季涵正端坐在客栈一楼的大堂里,享用着热乎乎的早餐——实际上也就是几个包子馒头而已。
“早——”陈景焕打着呵欠招呼他。
“不早了,都日上三竿了。”严季涵推过来一碗粥,埋怨道。
陈景焕不满地坐下:“你倒是起得早,可又有什么用?那李先生不到太阳落山是不会待客的…”
“他做的是死人生意,自然另当别论。你当我们除了找他,就没别的事要做了?”
“嗯?”陈景焕终于全睁了眼睛,“你有别的线索了?”
“没有,”严季涵揪下一块馒头塞进嘴里,“不过我打算去找。”
“去哪儿?”
“去汤公子遇难的水塘。”
“你知道在哪儿?”陈景焕喝了一口粥。
“不知道我还不会问呀,”严季涵敲敲他的脑袋,“笨!”
虽说还没完全入夏,但初夏的太阳同样热辣。脚下的路仿佛没有尽头,一段又一段,似乎要被狠毒的太阳炙烤得冒出烟来。树上的知了没完没了地叫着,田间地头的植物茂盛地生长,偶尔蹦出一两只蚂蚱和不知名的小虫。
陈景焕头上顶个斗笠,累得气喘吁吁。严季涵不知打哪里捡来根粗树枝,一路当拐杖杵着,走得倒也自在。
“还没到么?”
严季涵再次低头确认那幅手绘的地图,道:“按照图上所指,应该就是这附近了。”
陈景焕举目四望,目之所及,要么是种满作物的农田,要么是长满杂草的荒地——哪里有水塘?
严季涵也收回了目光:“难不成是客栈老板记错了?”
陈景焕有些烦躁:“我就知道不该信他…”
“喂——!老乡!”严季涵蓦地冲正在不远处除草的农夫一挥手。
老实憨壮的老农缓缓抬起头来,对他们笑笑。
“快来!”严季涵搀起陈景焕就往那边走。
“老乡,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个浅水塘么?”走近了,严季涵开门见山地问。
“水塘?”黑黝黝的农夫摸了摸头,“不知道…”
“看吧,果然走错了。”陈景焕泄了气。
不过严季涵显然兴致盎然,他与老农攀谈起来:“老乡,这地都是你自家的么?”
老农摇头,一指地面:“这些种了菜的,都是我东家家里的。”
严季涵抬头,看看四周的地,疑惑道:“种了菜的?那那些荒地呢?”
确实,这么一大块平地,竟是荒着的比较多。
“那些是县老爷家的。”老农蹲下来,继续拔草。
“汤县令?”陈景焕微微吃惊。
“嗯。”
“他家…有这么多地…?”
“不只这些,”农夫一边继续着手中的活,一边念叨,“你再往东头看看,那里地势低洼,目之所及的地方都是他家的。”
“他为什么要荒着这些地呢?”严季涵问。
“为什么要荒着…”老农顿了顿,似乎在思考些什么,“大概…是物以稀为贵吧。”
“这话怎么说?”陈景焕不明白。
“这还不明白?若这些地全种上,那老乡家的菜不就不值钱了么?”严季涵道。
“不是我家的菜,是我东家家的。”老农头也不抬。
“是,是你东家家的。”严季涵点头,转身对陈景焕说道:“走吧,我们再往前看看。”
二人一路走,一路闲聊。
“想不到汤县令家竟然有这么多田产,可那衙门里还真是一穷二白啊…”陈景焕想不通。
“衙门里穷,但是做官的富,这不很常见吗?”
“你是说,他那天是在做戏给我们看?”
“我可没这么说。况且官不修衙,是约定俗成的。”严季涵咂嘴。
陈景焕讨了个没趣,默默白他一眼。眼睛忽而一瞟,望见了田间疯狂生长着的狗尾巴草。
严季涵一个人走在前面自言自语:“这么看来,这县令老爷还真不能小觑。他荒着自家的地,却帮着那些地主乡绅抬高物价,那他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难不成…喂,你在干嘛?”
陈景焕慌忙收手,看着严季涵头发上的草圈圈儿,忍笑。
严季涵一手摘下草圈,叹道:“跟你说正事儿呢,没个正形儿。”
“难得逗你一回,连个笑脸也不给,小时候你可不这样。”陈景焕有些不快。
“是啊,小时候我可尽被你欺负来着,”严季涵笑道,“每每欺负完了人,还要跑我这儿装乖卖傻。我呢,还得笑嘻嘻应着,谁叫你是文曲星下凡呢…”
“我欺负你?”陈景焕不满地瞪大了眼睛,叹道,“好,就算是吧。那咱们现在也算是风水轮流转了。”
“你是说我欺负你咯?”严季涵眉头一挑。
“不敢…”陈景焕立马矮人一头。
“哼哼…”严季涵笑得要多奸邪有多奸邪。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季涵。”
“嗯?”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下雨了?”
“嗯,感觉到了。”
“那还愣着干什么——”
“跑啊!”
“哗啦啦啦——”一阵骤雨说下就下。
严季涵一马当先地跑在前面,陈景焕有气无力地跟着,边跑还边扯下自己头上的斗笠,顺手罩在严季涵脑袋上。翰林院里呼风唤雨的右佥都御史大人许是觉得此举让他受了侮辱,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这个比自己高出整整一个头的男人。于是,一个破旧的斗笠,两相推拒之下,彻底散了架。
雨越下越大。
二位大人就这样毫无风度地在乡间小道上玩命狂奔。雨水冲刷着泥泞的道路,溅起无数泥点,眼前的一切都被雨帘覆盖,使人看不清脚下的道路和远处的农田。很快二人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就在他们跑过一间农舍之时——
“喂!你们!要不要进来躲雨?”一声如救命稻草般的呼喊,将二人拉入了温暖干燥的避难所。
“咳咳!”站在玄关处,严季涵拼命地咳嗽。雨水顺着他的面颊、发丝缓缓地流淌,划过略显苍白的嘴唇悄悄落下,很快打湿了一方地面。
陈景焕看着心疼,想要伸手揽过他,无奈自己也从头湿到脚,只是爱莫能助。他环顾这间屋子,地方不大,分里外两间,家具也极其简单,干草石灰糊的墙面严丝合缝,可见主人家是会过日子的人。
迎客的是个极年轻的汉子,小麦色的皮肤,笑起来颊边两个酒窝,很憨实的样子。他拨了拨屋内半熄的炉火,添了两块碳,热情道:“过来烤烤火吧,现在天气热,半个时辰就该干了。”
两位大人相继落座:“多谢主人家…”
“看二位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吧?”汉子一边拨弄着炉火,一边问道。
“哦?主人家如何知道?”
“看气质,看谈吐,就不像我们这小地方的人。”
“我们的确是外地人,来到这里省亲,过几天就回老家了。”严季涵撒谎不打草稿。
“可惜啊,来的不是时候,咱们这儿最近不太平。”汉子叹道。
“怎么说?”
“三个月,一连死了三个人,”汉子咂咂嘴,“都说是妖物作祟。就连我们村的小秀才最近也开始不对劲了,整天神神叨叨的。隔壁算命的瞎子说他印堂发黑,八成也快不行了…”
“瞎子还能看见他印堂发黑?”严季涵掩嘴笑。
汉子愣了愣,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诶,我就那么一说,二位可别往心里去…”
“壮生啊,又跟那儿胡说什么呢?”里屋内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没什么…娘,您安心睡吧。”汉子冲里屋嚷道。
“令堂在家?”陈景焕问。
“嗯。”
“有空就把你表妹带回家坐坐,毕竟两人是定了亲的,老不走动怎么行?”
“知道了娘,您休息吧。”汉子显得有些不耐烦。
“哎哟,还嫌我老太婆烦…你那妹子是卖艺不卖身的,别负了人家…哎哟,还嫌我老太婆烦…”
“让你们见笑了,我娘腿脚不好,又是个瞎婆子,整天除了坐在床上瞎叨叨也没别的事做。”
“老人家操劳了一辈子,如今能在家里颐养天年总是好的。”陈景焕点头。
“哎,就这样吧。庄家人嘛,能过一天是一天…”
三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匆匆地流走。窗外的雨渐渐小了,身上的衣物也渐渐干了。
突然,严季涵偷偷扯了陈景焕的衣角,递过一个似有深意的眼神…
“二位这就走了?”壮生站起身来,看着眼前欲行的二人。
陈景焕瞟了严季涵一眼,对着壮生一鞠躬:“承蒙公子招待,但我二人还有些事情要办,只能就此别过,来日定当登门道谢。”
“道谢倒不用,”壮生连连摆手,“只是这雨虽然小了,但恐怕一会儿又下起来。二位公子又没带伞…”
“没事,我看一时半会儿也下不起来。”严季涵急着要走,随口敷衍。
“这样吧,”壮生想了想,走到屋子角落,拾来一把伞,“如公子不嫌弃,这把伞便赠与你们路上用。”
陈景焕低头一看,那是把九成新的油纸伞,伞面做工考究,伞柄漆体圆滑,刻有精致的花纹,是把好伞。
“这…”陈景焕犹豫。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严季涵伸手将伞接了过来,一作揖,“有缘再会。”说着,一脚踏入了屋外湿润的空气里。
“再会。”
“季涵…季涵…你等等我呀…”走在乡间的小道上,陈景焕拼命想要追上前面的人。
忽然,严季涵停下了,面前是来时路上的大片农田和荒地。
“你…你怎么跑那么快?”陈景焕气喘吁吁地赶上去,弯着腰,撑着膝盖大口吐气。
“你看。”
“什么?”
“水塘。”
陈景焕闻言抬头。果然,因为地势低洼,那汤县令家原本的荒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变成了一溜儿浅浅的水塘。
“拿着。”严季涵将雨伞丢给陈景焕,卷起袖口,把手往水塘里探。
水刚刚淹到手肘。
“如果雨再下一会儿,藏个人完全没问题。”陈景焕道。
“嗯。”严季涵将手抽出来,四下望了望,忽然拔腿就走。
“哎!”陈景焕不满地叫唤,“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严季涵往前走到一个较大的十字口。远处,一个放牛娃正骑着牛晃晃悠悠往这儿行来。
“小孩儿——!”严季涵老远对着他招手。
小牧童闻言一抬头,将手放进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儿,算是答应。
“你知道村里的小秀才住哪儿吗?”严季涵将双手做成桶状罩在嘴边,喊道。
“徐秀才?”放牛娃高喊,抬起一只肉乎乎的手往右一指,“直走,第一间茅屋就是!”
“谢啦——!”严季涵挥挥手,“赶明儿请你吃糖!”
“不客气——!”放牛娃也挥手,赶着牛顺道拐个弯儿,没影了。
陈景焕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喃喃道:“你倒挺有小孩儿缘…”
严季涵掉转头来,拉起陈景焕的手就跑:“快走,去会会那个小秀才!”
“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陈景焕无奈地又念叨一遍,跟着小严大人踉踉跄跄往前行。
十字口右拐第一间,没多大功夫就走到了。
稀稀疏疏的篱笆墙后,一个颀长的身影映入陈严二人眼帘,是个瘦高的男人。他正蹲在自家院门口,手里拿着根细木棍搅和着地面湿哒哒的泥土,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自言自语。
陈景焕和严季涵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
“徐秀才?”严季涵试探地发问。
蹲在地上的男人霎时肩头一震,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来,抖着泛白的嘴唇,一脸惊恐。
“你们…是衙门来的人?”
还真是一副撞了鬼的样子,陈景焕这么想着。
眼前的男人奇瘦无比,透过他单薄的衣衫似乎都能看见骨骼在□□上凸出的纹络。煞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眉目间一片暗沉。偏生又长了一双铜铃般的大眼,让人忍不住怀疑那双眼会不会在下一瞬间就脱框而出。
“不…是…”严季涵微微皱眉,依旧是试探性的口吻。
“骗人!”小秀才忽然跳起,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严季涵,“你身上有衙门里的味道!”
“啊?”严季涵失笑。
“檀木香…”小秀才低了头,又好似在自言自语,“那种劣质的檀木香…汤老头最喜欢用的…因为最便宜…”
“你…”陈景焕试图接近他。
“别靠过来!”徐秀才猛地往后一跳,“我什么都说!我什么都告诉你!你们让她别缠着我…求求你们了,让她别缠着我…”
严季涵立时浑身一僵:“什么东西…缠着你?”
“霜霜...不是我害死你的…不是我们…你是自己跳下去的…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们…为什么!为什么…”小秀才抱着脑袋,还在自言自语。
陈严二人相互一望,都傻了眼:哪里又冒出个霜霜来?
说时迟那时快,徐秀才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严季涵的双肩猛烈摇晃:“你是自杀的!明明不关我们的事!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杀他们!汤兄,钱兄,还有王兄…下一个是不是就是我了?是不是?!”
严季涵被摇得七荤八素,无奈又挣脱不开。陈景焕赶紧上前,费了好大的劲才将秀才的手掰开。
“咳咳咳…”严季涵抓着自己前襟,一阵猛咳。
“听说你生前喜欢用香,我…我会调香…我调制好多好多香给你,好不好?…你别缠着我,别缠着我好不好?!”
眼看那人又要扑将上来,陈景焕赶忙挡在严季涵身前,运足浑身的力气——给了他一巴掌。
“啪”!响亮的声音在空荡的院落中闪了两下,终归于沉寂。
沉默。三个人就这样僵在原地。
严季涵从陈景焕腋下偷偷探出身来,问道:“他醒了么?”
“怕是疯了。”陈景焕声音沉沉。
徐秀才原地晃了晃身子,甩甩脑袋,道:“你才疯了!在下只是喝了些酒罢了…嗝!”
“呵,还知道顶嘴,看来是没疯。”严季涵笑,“不过,你刚才说的汤兄,钱兄还有王兄是谁?”
徐秀才拼命地眨眨眼,道:“死了。三个月来,都死了。”
陈景焕恍然大悟,回头望了严季涵一眼,得到一个同样狂喜的眼神。
第一次写推理文,难免有疏漏之处,以后可能会大修,请读者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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