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寤寐思服(三) ...
-
我悠悠醒来的时候正对上莫问一双漆如深潭的眼睛,莫问看我醒来对我轻轻一笑,这个笑容好看极了,嘴角的弧度也扬的刚刚好。只是此时我实在不愿再看,神医已经死了,我的脸大约再也没有可能恢复原样了,我闭上双眼。
莫问开口轻轻说道:“阿诺,你不必担心,医师已与你包扎了伤口,那一剑并没有刺中要害,只要调养得当,很快就能恢复。”
我听他这样说,这才想起我胸口还中着一剑,登时胸口传来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伤口显然已经做了包扎,可是仍旧有血水浸透了白纱泛上来,我素来有晕血之症,顿觉两眼一阵昏厥,莫问的声音有一丝惶然急切:“阿诺,你怎么了?”
我想我此时的脸色必定苍白极了,胸中正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痛,这种疼痛就像是胸口有把利刀生生将你的血肉一片一片狠狠切下来。
胸中的疼痛更胜一筹,我从未见过有人中了那样一剑还能安然无恙的活下去,除非他是个大罗神仙,可是我并不是大罗神仙,我忍着巨痛瞧了瞧莫问,他的脸上隐约现出一丝悲痛自责,于是我更加肯定自己果然快要死了,原来他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全是安慰我欺骗我,我想与其自己都要死掉了,那么有些事情还是说出来,也好过到了奈何桥心中还藏着遗憾,莫问看我情况实在不妙,立时就要张口叫医师前来,于是我使尽全身力气劲拽着他的手,口中惶急说道:“莫问,不要,我有话要对你说。”
莫问听了我一句话,愣了片刻缓缓坐在床边,我理一理心中思绪,忍着剧痛咬牙说道:“我知道我快要死掉了……”
莫问张开嘴唇,我艰难做了个嘘声,示意他不要打断,断断续续说道:“你不用骗我,人生固有一死,虽然我这样死实在是轻于鸿毛,可是在去奈何桥之前我心中存了一些话,这些话恐怕过了今日以后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对你说了。”
说到这里,我很艰难的在脸上泛出一丝红来,我深吸了一口气,胸中又涌出一番疼痛,语中带了颤音对莫问说道:“我很喜欢你,也许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
说到这里我语中已经十分呜咽,我没有看莫问的反应与表情,只急急想把自己心中的话全部告诉他:“我知道你对我并没有什么感觉,现在我说这些也并没有什么意思,反正我就要死了,我只是想将这些话说与你听,也好让你知道我其实对你真的有一番心意,你听完也只当是个没听,就只当满足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吧。”
我看到莫问脸上的肉抖了抖,一脸郁闷的看着我,终于说道:“你脑子里成天都想得什么事啊?”
原来我的伤势真的并没有那么严重。
我在医馆中整整养了一个月的伤,彼时我已经没有什么大碍,父王已派了人来,莫问执意扶着我坐进马车,说这样更方便照顾我,可是我此时顶不想同他坐在一辆马车里,我每每想到那天在医馆中说的话就不禁大囧,哎,真是羞死人了!
于是我只好在车中装作闭目养神,一直大半天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只是中午刚用过饭食上马车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这一跤摔的并不要紧,只是将我摔到了车内莫问怀中。
大约人遇到心中难以置信的事情必定要先愣上一段时间,所以我经了这个意外也并不例外,等我呆愣完毕脸上这才现出一丝后知后觉的嫣红来,哦,我忘记了,我现在已容颜尽毁,估计也看不出来什么红不红了。
想到这里,我更加难过,莫问还在静静的注视着我,我别过脸不去看他,生硬的说道:“放开我……”
莫问不但不听,反而将我抱得更紧,我狠狠将他一推,却不想身上伤势经此一拉疼痛如潮水般涌来,这疼痛来的太猛太激烈,我不由轻叫一声,莫问听到叫声连忙将我松开,他的声音有一丝惶然急切:“阿诺,你怎么了?是不是弄疼你了?”
我没有接他的话,声音更加疏离难受:“你不要这样抱着我,虽然草原儿女不拘小节,可古往今来素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莫问思索良久,缓缓答道:“可是那日你在马车之中抱着我时,似乎比这般……更亲密,要说这男女之防么……我看也不用太在意……”
我没想到莫问竟然还有这样无耻的一面,不禁又羞又躁,这又羞又躁倘若在平时倒也不打紧,可偏偏是在今日。我这个人有个十分上不得台面的毛病,倘若一急就会说出什么蠢话抑或做出什么蠢事,眼下我就说出了一句蠢话。
我说:“父王说我是吴然的大公主,我的身体只能给我未来的夫君这样抱……你难道是想做我的夫君么?”
我发誓这句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我就的肠子就已经彻底悔青了,可是我还是把它说了出去。也许我是想叫它把我最后一点希望也斩断,又或许我还有一些奢望,我觉得我自己真是有些可笑,我都已经这样了,还能奢望些什么呢?
我慢慢的等待着时间消逝,就在我快要完全绝望的时候,莫问的唇角动了动:“你在马车之中说以身相许……”
我听到这句话,脸上登时大热,急忙开口打断:“那是我随口说着玩的……”
“哦……原来只是随口说说……”莫问眼中平静无波,只是轻描淡写的盯着我。
我被他看了半天,终于喃喃说道:“倒也不是随口说说……只是……”
莫问叹了口气说道:“你不要乱动,这样对身上伤势不好。”
我与莫问回到王城,父王还是在城门张贴了告示,只是很长时间过去还是没人来揭皇榜,我也就失了希望,现在已经十分能以平常心对待我这张脸,只是有一个现象十分令我伤身奇怪,莫问竟一直还留在吴然王城!
我们之间就陷入这样亦师亦友,亦或是还有另外一种尴尬的关系当中。
我不知道他对我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他看我的眼神倒也与以前没有什么大的区别,只是隐隐约约又有些别的不同,我把这些都归结为他在可怜我,比如有时莫问甚至会用一种类似开玩笑的语气说:“阿诺,要是你实在嫁不出去,那我便娶了你吧!”
又或是偶尔用上一种类似于含情脉脉的眼神盯着我,每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全身发毛,我想我实在不能理解莫问为何会使用这个表情,我也实在不需要什么同情,不过还没等我把莫问的事情理顺,父王就命人传来了一个惊势大喜讯。
这一日,看守的宫人回禀说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子豪气揭了王榜,父王大喜,立刻命他进宫为我诊治。这位老人家说来也真是奇怪,脸上罩着一面银色裂纹的面具,花白的胡子从面具之中延伸下来,整张脸混合出一种奇异的风格,可是我却觉得好像见过他似的,我发誓其实我是真的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由于我脸上的伤所要求的技术实在是太高,所以父王十分谨慎,老者豪气一挥道:“老朽医术从未失手。”
于是所有人都十分高兴,其实就是这人是个骗子,眼下这个情况,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父王问老者想要什么报酬,结果他只是摇摇头,道一不要钱财,二不要权势,只提出一个要求:他素来医人有一个原则,医室之中只能有他和就医之人,闲杂旁人一概要远离医房。
父王想了许久,觉得并无其他更好的方法,又看他仙风道骨,便下令命人一切俱照仙人所示。
那人来到我的寝殿,对我淡淡一笑,他带着面具,可我却知道他在对我笑,这可真是奇怪,可还没等我奇怪完,他忽然随手轻轻一挥,我只觉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悠悠转转醒了过来,睁眼便瞧见老人坐在殿内的素玉木桌旁边,手中正悠悠端着一杯热茶。
我抬手抚脸,脸上疼痛之感早已消逝,我不觉大惊,难道真的遇到了仙人?此时脸上只觉冰冰凉凉,这冰凉之外又好似裹着一层厚厚的帐纱。顷刻间老者已走到我面前,对我盈盈一笑道:“老夫素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可是……你不是同父王说……”
他拿手支上嘴唇,大约是想掩饰一下内心被人拆穿后的尴尬惭愧,只是抬到一半又突然想起自己还带着一顶万能的面具,不要说尴尬,就算是在面具下做上大几十个狰狞鬼脸,别人也应该瞧不见什么,这样一想,底气立时强硬起来, “咳、咳”两声朗声说道:“那只是我同你父王说的话,做不得数。其实我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这件事既不会伤害他人性命,又不违背世间道义……”
“这……”其实我是想立刻答应这位仙人,不过大约是我脸上添加的表情实在不对,又或许是这位老者的智商实在有问题,总之他深深吸了一口大气,将这气沉于丹田旋而一迸即发:“怎么,老夫怎么说也是你的恩人,你竟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肯答应我么?要是没有老夫,姑娘你的容貌…………”(此处省略一万字)
大约他实在是觉得这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能够无拘无束展示自己天才演讲才华的魅力舞台,所以十分畅快的将他的人生观到世界观、世界观到价值观全部霹雳哗啦,滔滔不绝的讲了个遍。
我一脸郁闷之极,抬头瞧了一眼窗外月色,终于狠一狠心,朗声道:“这原本也没有什么过分,只是……您究竟要我替您做什么事情?”
老者说的正是兴起,大约没有想到我会突然出声,整个人俱是一愣,话语顿噎,喃喃半天说道:“ 这、这……老夫我还未想起来……”
我头上一阵黑线顿时飘下。
他略略思考片刻,终于凑过来神秘的说道:“到时老夫自然要来找你,你只需记得你答应过老夫便好……”
老者在第三日离开王城,这三日中他每次给我医治我都处在昏迷状态,据他说这是因为医治的场景太残忍太血腥,怕我被自己这张脸吓昏过去,还不如事先将我麻醉来的干净利索。
我想如若不是亲身体验,只一次就感觉得到脸上似有所光滑平整,这才知晓他的医术高超,不然就看他平时说话轻淡俏皮的语气,恐怕这世间也不会有人敢将如此大的医事交予他。
虽然老者一直保证他的医术天下无敌,可是我的脸却在第七天的夜晚出了个例外。
脸上已渐渐见好的伤势竟然杀了个回马枪!淤血重新掩上伤口,这下吓坏了众人,这才发现老者走时原来曾留了一封信,大致内容如下:“此药因是新制品种,姑娘乃此药的第一位实验者,固难免有意外发生之时,如有意外发生,老夫也无可奈何,将此药敷上七七四十九天,一切全看天意。”
看完此信,我内心顿时有一股血气凝在那里,胸中全是难以置信的悲愤,可是这人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