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裕》槿信涼

4、完结篇

　　过后，小裕唯一留给我的信也谜一般地自燃起来，在我面前化为灰烬。
　　我无法解释这一切。也无力解释这一切。
　　时间继续虚耗着…
　　“温叙堂同学，你今天一定务必要给我一个交待！”我正趴在课桌上酣然入睡，冷不防就被一个有点粗暴的声音给吵醒了。
　　“嗯？”我自课桌上缓缓抬起头来，揉揉惺忪睡眼。
　　噢，原来是“老斑马”…哦不不，是女班长兼任学习委员一下课就叉着腰站在我面前。
　　“你可醒了啊！老实交待，最近夜里你都干什么去了？”女班长质问道。
　　“晚上…？我…？”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会恍恍惚惚地重复着她的话。
　　她一看就来气了，在我脸上狠捏一把，让我彻底被痛醒：“还想睡！对，在说你呢！这几天白天都在打瞌睡，自习课简直给我呼呼大睡去了！说，晚上到底上哪儿野去了？真不懂事，拜托，现在距离高考都只剩下几天了？”女班长一脸锅灶黑地指指教室前方的“高考倒计时”。上面显示只剩下九天了。
　　“对不起，我最近睡得不太…”
　　她打断我的话：“晚上睡得不好也不能在课堂上睡觉啊！大家都很累，但越到最后越是关键，越是不能松懈啊！”
　　“班长你也别太责怪他啦！”同桌不知是来帮我说话还是在调侃我，“他啊，其实也是个可怜人，前阵子被他的爱人师兄拒绝了，从此就销声匿迹喽~现在失了恋的他啊，只能每天晚上都失眠…‘想念你~在每个想念你的夜晚~无法再等待你入梦…（注：庾澄庆《想念你》）’”
　　晕死，这家伙很明显地就是在拿我开涮。
　　我突然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爱人师兄？”女班长蹙起眉，“什么师兄啊？温叙堂你谈恋爱了？还是同性恋爱？”
　　我急急否认道：“不是，没有这回事。你别听那家伙瞎说。”
　　同桌不服气地爆料道：“可是真的有这样一个前辈啊，他还就在附近复读呢！”
　　女班长听后更添疑惑：“复读？可是这附近并没有复读学校啊。”
　　“不是复读，小裕他并不是复读生…他逗我玩的。”我始终说不出那个“骗”字。
　　那种字眼，不配放在小裕身上。
　　“原来是这样啊，我就说像他成绩那么棒的哪用复读啊？保持水准超常发挥说不定就大踏步走进北大了呢！”
　　“…小…裕…？北大…？…”女班长好像想到了什么，“等一下！温叙堂，你说的那个师兄是我们学校的？他是哪一届的？”她显得有点紧张兮兮的。
　　“是啊…他说比我们高一届…”这个他应该没耍我吧？“怎么了？”
　　“啪嗒！”女班长一怔，脸色发白，好像受到什么惊吓似地手一松，肩下的书一下子全都掉在地上。
　　“那…他的‘裕’怎么写？衣字旁…加个稻谷的谷…？”她脸色苍白、两眼无神地继续问。
　　我如实回答：“是啊。你…怎么了？”你认识他？
　　她没有回答我，反而继续问下去：“那…他是不是个子比较小，长得很可爱，笑起来闪亮闪亮的？”
　　“原来你也认识他喔？”也对，只比我们高一届的师兄嘛，而且成绩还那么优秀，见多识广的班长认识他也很正常。
　　“苏采裕？！上一届高三⑴班的学习委员苏采裕？！”女班长脸色惨白地怪叫一声，全身颤抖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会是他的！绝对不可能！”喊着叫着，她的面容突然痛苦得扭曲起来。
　　“为什么？”我和同桌感觉不太对，连忙追问。
　　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用双手捂了捂脸，泪流满脸地哭喊道：“他…他…”
　　我们见状被吓了一跳：“他怎么了？”
　　“他在去年的高考前夕就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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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高考的前一天…我陪我表姐回来看考场，刚好跟他同车…结果…见死不救的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他…满身是血地…倒了下来…”
　　女班长那泣不成声的话又在我耳边回荡。
　　晚上了，从窗外吹来一阵难得的清风，竟让独自坐在报刊阅览室里的我感到一阵寒栗。
　　虽然午休的时候我就特地跑到电子阅览室上网去搜索过相关的新闻，但网上的东西毕竟不能尽信；因此晚上自修过后，我又跑来翻阅去年６月的旧报纸。
　　＂生辰变死忌优秀高考生用鲜血为自己写下生命赞歌＂
　　＂苏姓高考生惨死歹徒刀下政府追封见义勇为小烈士＂
　　＂见义勇为小烈士无缘今日高考＂
　　『本届高考生苏采裕（有些报纸用“苏某”代替）在看完考场坐车回家途中，因出手制止歹徒盗窃他人物品而遭到其恶意报复。在持刀歹徒丧心病狂、泯灭人性的再三袭击之后，身中多刀的苏采裕因伤重不治在送院途中（也有报纸说是当场）身亡。　　恰巧当天是高考的前一天，正是立志考上北大的苏采裕的十八周岁生日…』
　　后面的文字我已经看不见了，因为汹涌的泪水宛如洪水般向我侵袭，早已模糊了我的视线…
　　这场面，多么熟悉啊…我们的初次见面，不正是因为公车上的盗窃而展开的吗？小裕他…到现在还是这样…一鼓正气…见义勇为…
　　“同学，你包包里的狗狗要跑出来了哦！”
　　我永远忘不了他说这句话时的清脆声音。去年…他也是这样说的吗？
　　还是…
　　“正义而勇敢？”“刀…”我也无法忘掉他低吟时的复杂表情。那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啊？劫后余生？可是他已经…
　　我的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滴在有点发黄的报纸上。
　　也难怪他的身体总是冰冷冰冷的，他总是热情中带些清冷落寞，总是不肯留下联络方式…因为我已经无法联络到他了…
　　我不禁哽咽起来。
　　难怪他说自己不可能考上北大了，难怪他不愿意和我一起拼高考，更不愿意来我家玩，甚至从此销声匿迹。原来这一切的一切…
　　小裕，我好想见你…
　　看着报纸上刊登的他的笑脸，我不禁在心中大喊一句。
　　“啪嗒”，身后突然发出一个声响，然后我感到从背后传来一阵莫名的寒意，还有就是…从脚下蔓延的、湿湿凉凉的感觉。好像就是下暴雨水漫金山的那种感觉。可是…这里是四楼啊！而且外面也没有下雨。
　　这难道是…我不禁抬起头来。
　　突然有液体飞溅到我脸上。我一愣，立即用手指去擦。拿到眼前一看，竟然是红色的。
　　我蓦地一惊，慌忙低头看看地面。这一看，让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
　　地上，全是鲜红的略带黏稠的液体。并且已经没过我的脚踝。
　　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突然忽明忽暗的。闪烁了好一会儿以后，四盏灯里三盏宣告阵亡。光线立刻暗了一大半。
　　我对眼前突然发生的这一切虽然有些吃惊，但并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是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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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我哭着怀念他的时候，终于回来了。
　　他是来带走我的吗？
　　不，不可能。几乎同时，我打消了这个在别人看来有点可怕的想法。
　　小裕最善良了，他决不会这样对我。他只会想方设法地把我赶走。
　　“小裕。”我低低地喊了句。
　　没有回答。
　　周围显得更安静了。仿佛只有我轻微的呼吸声。
　　小裕，你为什么不回答我呢？要知道我是多么想要听听你那久违的声音啊，哪怕只是一个单字；不，哪怕只是一声冷笑，像梦中那声不应该属于你的冷笑。
　　“小裕，我想你。”我喃喃地说道。
　　耳边却意外地响起了他熟悉的声音：“为什么？”只是语气有点冷淡。
　　他回答我了！惊喜又感动的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流连：“因为，我想你了…我想见你…”
　　“你不怕吗？”地上的红色液体继续蔓延上涨，眼看已经开始漫上小腿了。
　　我狠狠摇头。我更怕看不到他。
　　“那你为什么不转过来看我？”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讽，让我听了好心疼。
　　我强忍着满眶的泪水，迅速站了起来，缓缓转过身去。透过泪光，我看到了面如白纸却满身血红的小裕。他身上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鲜血。
　　地上的红色液体继续加深。
　　太惨了！为什么，那些凶徒忍心下这样的毒手？！我心里一阵剧痛，眼眶里的泪水再也隐藏不住了，再度决堤。
　　“你在哭什么？可怜我吗？我不需要被怜悯。”小裕颤抖着说，“鬼魂并没有被怜悯的权利。”
　　我一直摇头：“我不是可怜你，小裕最棒了，根本不需要被怜悯！”
　　“我最棒？”捂着左腹的小裕冷笑道，“别开玩笑了，我现在这副鬼模样还哪有资格说什么棒不棒的？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虽然…我没有后悔过…”他低下头来。
　　“小裕…”我看着这样的他，又是一阵揪心的痛。
　　“我…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我还能做些什么…我连高考也无法…只会一股傻劲地看书做题，幻想自己…能像你一样…真是犯傻…”他凄然一笑，“明知道…‘苏采裕’早就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真是愚蠢…你现在很讨厌我，很看不起我吧…”
　　“不是这样的！”我再也忍不住了，立刻奔向他并把全身冰冷（以后我会慢慢习惯这种体温的）的他牢牢抱住，泪水随着心痛簌簌落下，“我不管你是什么，我不管你是谁，反正在我心里面，你就是你！我最喜欢你了！”
　　“喜…欢…？”他的语气里只剩愕然。
　　“对！”我豁出去了！即使他会像恶梦里面那样用刀扎我我也还是要说！“虽然我不懂得安慰你，可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支持你，照顾你…所以，不许再离开我了！”为免他从我怀里逃跑，我又抱得更紧一些。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伸手把我抱紧，把脸埋在我的胸口。随后，他的肩膀轻轻地抽搐起来。
　　随着前襟的渐渐潮湿，我好像突然明白了－－
　　“…小裕，我们回家吧。”

　　_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