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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洋鬼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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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密闭的没有丝毫声音的工作间里,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程昱依旧站在那里专心作画,越晓齐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敢稍作移动,甚至不敢从程昱身上转开眼睛。
时间好像已经停滞,整个世界都经久不变。
越晓齐觉得自己已经变为化石的时候,程昱终于放下了笔,他疑惑的看了眼周围,然后用力的闭眼,半晌后,终于脸色惨白的回过来神。
越晓齐长出一口气:“祖宗啊!你可算是回身了!画画不是这么画的你懂么?你这是在拿命玩儿啊。”
程昱虚弱的合上眼睛,耳边全是越晓齐嚷嚷的声音,只搅的头更疼了。他阴郁的盯着越晓齐,同样后悔为什么在开始的时候没有把她赶出去。
越晓齐犹不自知,继续唧唧歪歪:“像你这种方法,好是好,但绝不会流传开来的。没有几个人敢这样全力逼出自己的精神力,照你这样,修缮一幅画,是要少活好几年的你不知道?!谁敢跟你这么学啊,我师父那是不了解,我看你也趁早回头吧,照这样能修多少个?技术那么好,何必这样呢,多活两年反倒多做些功德。”
程昱垂着头不言语,心里颇为不屑,每幅画都值得他这么出手的话,那他就可以收手不干了。不过这些话,实在不足对外人道。看越晓齐越说越来劲,完全没有停的意思,程昱也来了几分脾气:“是谁非要跟来的?我没逼着你在这儿吧。我的事,轮得到你插手多嘴么?”
嘎!
越晓齐顿时闭嘴,抿着唇,气愤的看着程昱:“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你晓得今天的情况有多凶险么?你全部精神都在里面,回不来了怎么办?……”
程昱不耐烦的站起啦:“我死了要你管?!”
“你!”
越晓齐一下子被噎了回去,想起为这个人的担心,半天脚都站麻了到现在都没缓过来,换来的就是这个?
想起安然,想到昨天,也是这样。十几二十年的情分,瞬间就被抛之不顾……
强烈的委屈涌上来。
越晓齐眼眶红了:“你们,男的,怎么都这样?!”
程昱一愣。
这话,不对啊…… 还没等反应过来,越晓齐就推开门跑了出去。
往前走了两步,本来打算跟上的程昱,眼角瞄见了修好的画,脚步复又停下。儿女情长,不及历史的绵远留长。
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修复这个字画。
它的年代已经太久,经不起一点点的日晒风吹。
秋日的天空非常澄净。
周二的下午三点,正是整个校园都异常安静的一个时刻。越晓齐抄着手,在操场上转圈。她被老陈头特批了不用上课,此刻,却觉得自己十分贱的,有点怀念上课的滋味了。好歹那是一群人在一个屋子里,虽然不听课,但也不会觉得寂寞。即使没事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偌大的校园里闲逛。
十几年的感情一朝空,小刘见到她就各种生气,连做回好人,都被别人那么的不领情。越晓齐越发感觉自己的活的失败。郁闷之中,决定去散个心。
图书馆不想去,美术馆没那细胞,科技馆太玄幻,琢磨来琢磨去,又去了博物馆……听说故宫新展览了一批字画,以前只闻其名,趁今天去见识见识也好。
打定了注意的越晓齐轻松很多。
去他的程昱吧!
直奔博物馆。进门的一刹那,越晓齐其实很庆幸,这是工作日。没有周末的拥挤和噪杂,更没有孩子的哇哇声和此起彼伏的相机的咔嚓声,此刻的馆内,安静的让越晓齐热泪盈眶。
作为一个历史系的学生,进博物馆,就像老鼠进了米罐一样。
走一步看三看,馆内灯光明亮,越晓齐一路的看过去,仿佛倘翔在时光里。
正围着一件金代的玉器看的仔细的时候,突然被一个人形的阴影覆盖。怪模怪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好!”
热情爽朗的声音,碧蓝的眼珠,略带抱歉的看着越晓齐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又小心的凑过来:“你好!”
长毛洋鬼子么……越晓齐真真被吓了一跳,架不住人家热情的注视,越晓齐小小的往后退了一步,半抬起自己的爪子,也小小的回应了下:“你好。”
洋鬼子看到越晓齐的回应,顿时眼珠又亮了!在灯光的映衬下,碧蓝碧蓝剔透的跟玻璃珠似的。还算流利的汉语,立刻激动起来:“那个,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看你一直在这里看半天了,好像很有研究。所以过来问问你,愿不愿意,带着我,跟我讲一下。”
连说带比划的样子非常滑稽,越晓齐立刻不厚道的笑了。
洋鬼子不好意思的抓抓头发,脸色因为白皙,便红的格外的明显:“你们的,文化。太深了,我没弄懂。”
这外国人~倒是很可爱啊。
略一思索,越晓齐便招招手:“来吧。今天算你找对人了,免费的历史系导游,保管介绍滴水不漏面面俱到!”
洋鬼子惊喜的发出“oh!”的声音。
于是,两人结伴而行。
一路上,越晓齐逮着什么介绍什么,哪儿玄乎往哪儿掰扯,充分的发挥了一个身为历史系话唠的真实本质,只听的洋鬼子,哦,不对,经过一番自我介绍,人家现在叫---米罗德,简称大米同志。只听的大米一路上都在发出惊叹的“咦!”、“哦!”、“啊!”……
到了清朝文物的展厅,越晓齐指着一件件东西,一扫前面欢快的表情,沉痛的看着大米:“你看,你觉得这些东西,精美么?圆明园复原图,好看么?”
大米点点头,十分诚恳的回答,好看!
越晓齐指了一圈,又板着手指头数:“英法德日美意奥,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抢我们的东西,烧我们的园子,还好意思来看我们的宝物!都是你们的干的!”
大米顿时十分委屈,小声辩解:“我是意大利人。烧园子的是英国人和法国人。”
倒是还知道些,越晓齐心里嘀咕,面子上却毫不放过:“有区别么有区别么?五十步笑百步听说过没有?总之,你们都是强盗!”
事关个人和家国荣辱,大米也不淡定了。脸色有些涨红,眼神和表情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越小姐,对这个曾经发生过的历史,因为有我国人民的参与,我也觉得非常的遗憾和抱歉。但是,历史是历史,作为后辈的我们,应该向前看。你们中国不是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么,我不要成佛,请你原谅还是可以的吧…………”不拉不拉一通,中文外文和手势交杂,虽然俗话说用的不太对,但是,那个真诚,倒让越晓齐有点动容。脸色放平缓,越晓齐松口:“好了好了,大米你也不用紧张。我只是,一时有些气愤罢了。”
见她不在生气,大米长呼一口气:“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越晓齐挥挥手:“别介。今儿也是我不对,你也别搁心上,我们继续看吧。刚才给你讲的都是一些器物,现在给你讲讲字画,你有兴趣么?”
大米狂点头,完美的诠释了好奇宝宝的角色:“有的有的。中国的书法和绘画,我一直都十分的喜欢。”
越晓齐带着向前:“走着。今天让大米你开开眼。”
大米兴奋的跟在后面:“我们要去看齐白石王羲之么?”
越晓齐白了他一眼:“知道不知道,在一个历史系学生面前只谈这两个会显得你很无知?中国绘画和书法,数千年传承,流派何止万种,只谈这两个人,未免也太过单调和无趣来了。王家书法,圆融大气直至顶点。白石画作,水准也相当之高。但其他人的也别具姿态,各有风采。非得给你彻底扫扫盲不可。”
听完越晓齐的话,大米觉得自己更迷茫了。他汉语是说的没错,对文化的了解也不错,但……看着说的一脸兴奋的越晓齐,大米决定忘了自己是个外国人。
步入书画展厅,果不其然的,把臻品都留到最后看的决定,无比的正确。
她一幅一幅的看过去,给大米介绍着时代和画作背景,大米半懂不懂的,偷偷的打开自己的录音笔,准备好好记录下去,回去后再研究。
在一幅卷轴前,越晓齐停留的时间,格外的久:“看到了么?那就是《苕溪诗卷》,当年一起被救回来的,还有赵孟頫的真迹。你不知道,最初,它们甚至都是一堆残片,荣宝斋的师傅们,花了多大的心力和精力,才能让他们重见于世。”
不同于刚才的兴奋,不同于在之前展厅的气愤,越晓齐的口气,伤心中又带着些莫名的骄傲。她抬着头仰着脸,这是个保持的久了会极累的姿势,越晓齐却半天一动不动。
看着沉浸在画里脸色越来越不对的越晓齐,大米好像被吓到了。他轻轻的在越晓齐眼前晃一晃:“喂,喂,小齐小齐?”还是没反应,大米犹豫着伸手,摇了摇越晓齐的肩膀,越晓齐像是被惊动了,慢慢的回头。苍白的脸色,眼神毫无焦距,半晌才看出是大米,扯出一抹笑:“是你啊。”
随即身子摇晃,往下倒去。
大米及时伸手扶住越晓齐,看见她惨白的脸,完全没有搞懂,为什么这个刚才一直很精神的女孩儿会这样,他伸手探了探越晓齐的呼吸,叹了声:“god!”
随即,展厅里响起了一个洋鬼子不太标准的中文:“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