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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言和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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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工作室的时候,越晓齐承认自己被吓到了!
只是一个晚上,程昱就全部做出了所有图的复原图,包括修复方法,详细的列在一个文件夹里。
不同的材质,纸质,方法。一项一项,无不恰到好处直指中心。
越晓齐偷偷的咽口口水,大师啊!
程昱见越晓齐过来了,也不多说废话,又甩过来一个文件夹:“按里面的准备。”
越晓齐打开,瞬时就激动了!
浆糊的配方,火烧法时用的辅助配料,白芨水的深浅控制,甚至包括一些修缮时用到的小技巧,全部罗列在一个本子里。
这,这可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不传之秘啊!!!
“给我看?都给我看?”越晓齐反复的问了两遍。
程昱只是圈起了袖子,专心的研究,头也不回:“你若是不会,可以换一个人。”
“会会会!”越晓齐狗腿的跑过去,手下速度飞快的准备这些东西。
她好像完全用不到工作室准备的量杯和称,只是用手抓着,随手一倒一添就搁在了炉火上,漫不经心的态度,完全没有办法跟她现在从事的需要非常精细才能完成的工作匹配起来。
程昱工作间隙看了眼,不由得赞叹了声。他是从小跟着祖父学习的没错,所以才可以有这种举重若轻的本事,越晓齐一个女生,年纪又不大,有这种本事,怪不得会被陈老师当个宝。
走近几步,程昱才明了,突然张口:“越商参是你什么人?”
越晓齐下了一跳,手里正在搅拌的浆糊差点扔出去,这个人白痴么,都姓越,没好气的答了一句:“我爹!”
怪不得!
程昱了然:“越派也有很多技法,算是独步了。可惜,越商参死了以后,派别式微,怕是很多绝技也失传了。”
越晓齐低着头咬牙:“没错。我跟着我爹学的,不过是皮毛而已。只可惜……我娘说,我爹在世的时候,一双手,可以化腐朽为神奇。我家传技法,更是千金不易。”
程昱叹了口气,安慰的拍拍越晓齐的手:“节哀。”
越晓齐吸吸鼻子:“我早就不难过了。可惜,不能从我爸哪儿很好的学一下,不然就可以更好的修复这些字画了。”
“没事儿,跟着我也一样。你一定可以的!”这句话说完,两个人同时吓了一跳。
程昱咳嗽一声:“好歹也叫了我一声先生。先前的事儿对不住,算是补偿吧!”
越晓齐呆了呆,然后失笑,喂,要不要这么别扭?
半真半假的凑过去,越晓齐开玩笑:“好歹一声对不起吧。既然要表示歉意,多说这三个字儿,也不算啥吧。”
程昱脸上有些尴尬,却是很认真的对着越晓齐:“对不起!”
哗!
还真看不出嘛!!!
越晓齐大度的挥挥手:“算啦算啦。我那身打扮,也委实惊悚了一点。难怪人都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连变态都会说对不起……”
声音越来越小,程昱没有挺清楚,反问了一句:“什么?”
越晓齐嘿嘿傻笑连声否认没什么没什么……有些话,心里说说就行了,变态的本质在于内涵,万一把他惹怒了,岂不又没好果子吃。
程昱倒也不再多问,只是在走的时候,提醒一句:“我若是你,就会在第一次上火搅拌五分钟后,在以小火煨30秒。”
?!
越晓齐马上意识到了,程昱再说什么。别看只是一个很小的技巧,却极为可能是祖祖辈辈多少人多少心血和实践才积累下的经验。他,竟肯告诉自己!
说没点动容是不可能的,越晓齐郑重的站起来,恭恭敬敬的向程昱施了一礼。
程昱往旁边避了一避:“别!受你一礼回头还不知道要拿什么教你呢。何况,你学不会回头我还得重来,应得的报酬而已。”
…………
越晓齐一腔热情生生被浇灭。
两个人一直忙活到下午,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
越晓齐明智的往旁边一站,不再插手。
修复古画,本身就是一个时间长功夫深的技术活儿。眼力、心力缺一不可,偏偏又极为又对从业人员的文化素养要求比较高。越晓齐虽然平时比较自负,但是这种活儿,真不是她拿下来的。并且,根据行规,不同门派不同的师傅徒弟之间,不经允许是不能旁观别人的工作流程了。
程昱肯让她站在这里,几乎都是默许她偷师了!
越晓齐尽量屏气敛神,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程昱终于从密封玻璃罩里取出了画,慢慢展平,吩咐一声:“开锅。”
越晓齐掀开盖子,这是一口陶瓷的大锅,中间放了一个隔板,可以随时根据画布的尺寸需要来调整。
程昱放在板子上,把画崩平,盖了盖子。
用热蒸汽侵润画,好使的浆糊散开,把画揭下来的方法她知道。可是,这,这直接上水蒸的方法,还是吓了越晓齐一大跳。虽然,这样确实可以使这个画受热更均匀,对原作的保存更有利。可是,大师,这不是蒸馒头蒸花卷啊,这是古画,是古董……差之毫厘,就有可能对画带来无法挽回的二次损坏……连她爹都不敢这么做!
顿时,越晓齐望向程昱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也多少明白了,为什么程昱没有赶她出去的另一个原因,像这种经验练就的本事,看再多遍也没有用啊!
越晓齐胆战心惊的看着大锅,上面突突冒着的蒸汽,每一团都让她心惊肉跳。越晓齐在忍耐着把锅断下来的漫长折磨中,终于盼到了程昱动手。
他揭开盖子,蒸汽漫出来,带着古画特有的腐浊味儿,熏得人作呕。程昱却毫无感觉似的,趁着温度还在,把画轴搭在一个特征的架子上,两手捏着画芯的边,轻轻往上一提,整张画就揭了下来。接着,两手一抖,把揭下来的画,直接贴在到已经做好处理的备用纸张上,平平整整,严丝合缝。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半点凝滞和阻碍,成品完美无缺。
越晓齐看的眼都直了。
太帅了!!!!
她戴上手套,小心的去戳了一下已经揭下来的画,依旧是很柔软的纸张,但是,上面无一丝水痕,整幅画静静的躺在那里,完全看不出任何刚才水蒸火燎的痕迹。
程昱在一边,看到越晓齐的神情,稍带不解:“据我所知,越派技法里也有这样的方法吧。不至于……”
越晓齐摆手:“不不不,我家的虽然也有一些独到之处,但是论这门技术来讲。我敢说,全国都没有第二个敢像你这样。”
程昱沉默了下,半晌才回答:“国内没有,不代表国外没有。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到了现在,大部分都没落了。反而不如流传在外的……”
越晓齐想起了自家的半个师姐,主攻壁画。近些国内外最厉害的敦煌壁画画手,一个长线条一笔下来,优雅流畅,简直绝了!只可惜,这么高的水平,竟连自己也养不活,最后没办法,只得跑到了日本。哪里的研究所,对她发出高薪邀约好久了。
略微沉重的话题,使得室内气氛陡降。越晓齐摇摇头,振作起来,试图活跃下气氛:“我们开始吧,这些画还都在等着我们蒸它!”
…………
“你在讲冷笑话么?”程昱看傻瓜一样的眼风扫过来,越晓齐登时明白了自己在讲什么,脸唰的红了。
这些画材质不同,在墓葬坑中的位置不同,干湿、受损也程度不同。挨个上去蒸……都还要不要了?
嗷!越晓齐心里哀嚎一声,丢人丢大了。
好在程昱这次出奇的厚道,并没有追着越晓齐丢人的问题穷追猛打。只是略微整理了一下手头的工具,又投入到下一个步骤中。
越晓齐默默的跟在一旁,随时帮程昱拣他趁手的工具递到手边,及时的帮他挽下袖子,擦下汗。两人配合默契,对画做一些防蛀防虫工序很快完成,画面也清理干净,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步骤,就是,如何复原这个画。
一切准备好之后,程昱后退了一步,拿起相机拍了个照,然后放在一边。闭着眼凝视了一会儿,程昱走向前,动手了。
越晓齐大气儿都不敢出的站在一边。
一个长案上,中间摆着已经处理好的画,左手边是程昱自备的一排笔,粗细材质各有不同,右手边,一列也是程昱准备好的颜料,光墨的浓淡深浅就有十多种。
程昱先挑了一根,先看了看笔尖试试弹性,然后再墨里试下笔,在碟子边按了下,稍微的挤掉了点墨汁。
一切已经准备好,他执笔悬腕,心神皆静,下笔毫不游移。
越晓齐注视着移动的笔尖,一点点,一丝丝。仕女的身形,线条,神情,宛如擦掉了玻璃表层的雾气,一点点显露,一点点完整。她裙裾翩翩,眉目宛然,透过画作,千年前的时光,顿时浮现在眼前。
仿佛程昱就是画这幅作品的人,仕女就站在眼前,他只是用本心,描绘出世上本已有了的图画。
越晓齐下意识的伸出手想去触碰一下眼前的仕女。
一瞬间,打了个激灵!
越晓齐神色变了。
这哪儿是在作画?这哪儿是在修画?程昱这是在痴狂啊,不疯魔不成活。
看画的人尚且入神到如此,那画画的人呢?
越晓齐转了眼,不敢再看画。只是看着程昱,他面容平静,所有的力量和精神,仿佛都凝注笔尖。他还是不是程昱了?越晓齐突然疑惑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程昱却仍然没有停手的意思,他有时会顿一顿,仔细的看下画再下笔,有时候会皱眉,盯着看好久才接着画。但是始终,他都在一笔一笔的画,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也没有中断的意思。
越晓齐突然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