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君心似我心》弱水三千_

2、 生死两茫茫

　　二十载弹指一挥间。

　　三月。

　　江南春早。

　　我立在柳堤，放眼望，草长莺飞，可我却不知该往何处去。

　　凤舞在我身后噼里啪啦的打算盘，絮絮叨叨：“刚才你买了一只纸鸢，我替你付的银子，还有这些日子住店打尖，吃喝拉撒，一共是三百五十两，加上之前你欠我的，统共三千五百一十三两”。

　　碧蓝的苍穹上云卷云舒，也不知是谁放起的纸鸢，晃花了我的眼。

　　“绿瑶，你去哪？银子还没付呢”，凤舞不死心的跟着我，聒噪个不停。

　　我停住脚步，他立刻赶上来，在我面前将那面金算盘打得山响：“虽然师父说做人要做好人，不过好人首先要活着，然后才能做好事当好人，所以你欠我的银子一定要付，不如咱们打个折，三千两好不好？”。

　　“我没有银子”，我叹气。

　　他挑眉，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那就二千两”。

　　我摇头，他立刻改口，可怜兮兮地伸出一根手指：“那就一千两好了，绝不能再低了，这是我的底/线！”。

　　我只能叹气，别说一千两，就是一两，我都没有。

　　他啧啧几声，将金算盘随手掖到金丝玉带里，一双眼乜斜着我，第一万三千次说：“不如这样，你做我的压寨夫人，虽然你长的不够美，琴棋书画不会，就连身/材都很差，不过就算我吃亏，勉勉强强凑合吧”。

　　我苦笑，打断他的话：“凤舞，谢谢你”。

　　这段话我已经听了无数次，可我依然会很感动。

　　对于仙来说，二十载只是弹指间，可若是凡人，试问谁会不求回报的等你二十年？

　　他正色看我，依然是那句我听了无数次的话：“为什么谢我？”。

　　“所有的事我都明白，只是我没有银子付你，也不会嫁给你，这辈子我欠你的……”。

　　“不如来生再还？！”，他立刻接口，一张万分好看的脸上是少有的正经，我这次连苦笑都不能，甚至不知该说什么。

　　“绿瑶，其实你根本就忘不了淮锦，既然这样当初你为什么放手？”，他逼近我，咄咄逼人的也许不是气势。

　　远远的，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唤娘，那一声声稚嫩的“娘，娘”，令我的心揪在一起，二十年来，我以为很多事早已淡了，即使当初那般心痛，那般轰轰烈烈，如今也该变成心底的浅印子，可当那稚/嫩的童音猛然传来，我突然发现，有些事，就算终其一生，还是无法忘怀。

　　我仰起头来，去看苍穹上那些云，从离开淮锦宫的那天起我就立誓，绝不再流泪。

　　谁轻扯着我裙角，我俯下/身来，一个小肉团子正仰起头来看我，怯生生地张开手，似乎把我错认成了他的娘。

　　我所有以为淡了的情绪，都在那一刻喷/薄而出，我颤抖着手想要抱起他，一个女人却在此时冲过来，一把抱起那小肉团子，戒备地看我，大抵发现我真的没有恶意，这才急匆匆的抱着孩子离去。

　　我怔在原地，突然就想起了我的麟儿，天上一日，人间千年，这二十载岁月对于我来说，时时刻刻在煎熬，可对于九重天上的麟儿呢？恐怕只是片刻而已。

　　眼前一直晃动的是那对母子的身影，我为自己伪装的所有坚强在瞬间崩溃，泪水如开了闸，我只想见一见我的儿，哪怕只是躲在某处，远远地看一眼。

　　凤舞终归太年轻，他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被人夺走至亲骨肉的女人，扎撒着手杵在原地，半响方问我：“你是不是很想孩子？可这二十年你也试过很多次，一次都没有成功，为什么还要去？”。

　　我抹一把眼泪，强迫自己扯嘴角：“凤舞，我只想再试最后一次”。

　　我问他：“你肯帮我么？没有银子，一两都没有”。

　　他重重叹口气，从腰带里抽出金算盘，迎风一抖，那金算盘竟随风而长飘到半空，他跳到上面，向我伸手：“没银子就没银子吧，反正一次也是帮，一百次也是帮”。

　　这里毕竟是人间，可我已顾不得许多，我跳上金算盘，无视掉所有的惊呼声。

　　苍穹之上就是九重天，我不在乎天上人间，我甚至可以不要那些所谓的尊严，只为了我的麟儿。

　　可是，真是只是为了麟儿么？

　　穿过九十九重云，就是九十九重天，九重天上有淮锦宫，淮锦宫里有我的儿，当然，还有他。

　　朱漆大门就在眼前，岁月如白驹过隙，千年树下我曾埋下对他的所有爱恨，如今再次回到这里，我依然会有近乡情怯之感。

　　我不知万一遇到碧莲该说什么，该如何向她解释我的不守誓言，我甚至不知该如何面对淮锦，碧莲说的对，这孩子必然导致我们的藕断丝连，我能够理解当初碧莲为什么逼着我发誓，就拿麟儿发誓，绝不再纠缠淮锦。

　　可我来并不是为了纠缠他。

　　二十年来，我重回这里无数次，每次想要偷偷看一眼我的儿，都被这两扇朱漆大门隔住，这两扇门似乎从没有打开过，里面静悄悄的，我得不到任何消息。

　　我立在朱漆门外，希望这次可以见到我的儿。我甚至想，实在不成，我就厚着脸皮敲开门，我甚至想好了说辞，可当我鼓起勇气绝定去敲那两扇朱漆大门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

　　桃儿奔出门来，一见我立刻扑到我怀里，哭得死去活来。

　　我只能轻拍她的背，安慰她：“桃儿，不要哭，麟儿呢？我想见一见麟儿”。

　　她哭得更大声，我慌了手脚，心中咯噔一声，难道是我的麟儿有什么事？！

　　凤舞早已不耐烦：“我就说你爱哭，可你也分分场合好不好？绿瑶是偷溜回来的，你这么哭，恐怕整个九重天都要惊动了，你倒说说，这么个哭法，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

　　桃儿头摇成了拨浪鼓，半响方断断续续道：“绿瑶姐，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麟儿，麟儿”。

　　“麟儿怎么了？”，我大惊，只觉得眼前开始眩晕，麟儿，我的麟儿怎么了？

　　“麟儿找不到了”，桃儿终于说出了完整的一句话。

　　这句话对我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麟儿不见了？他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怎么会不见了？怎么会找不到？

　　凤舞一把将桃儿从我怀里拖出来，怒声道：“麟儿不是你照顾？怎么会找不到？他只是个吃/奶孩子，难道飞了不成？”。

　　桃儿被他吓到，哭得更是大声，我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我问她：“他可知道？”。

　　“谁？”。

　　“淮锦啊！我是说淮锦上仙！”，我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声音。

　　桃儿闻言更是鼻涕眼泪的哭个不停，凤舞终于忍不住，一脚踹在门上，抓住我的手，扯着我往院子里走。

　　“还啰嗦什么？不如亲自去看看”。

　　我早已没了主意，随着凤舞的脚步进了淮锦宫，一路上绕过九曲回廊，只觉得平日只是极短的路此时却是格外漫长。

　　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站在小筑前。

　　揽月小筑，我曾在此处产下麟儿，他曾在此处和我亲妹子将麟儿抱走。

　　门紧闭。

　　我双腿沉重的似乎拴上了几百斤重的石头，伸出手想要去推门，却又有些犹豫。

　　我怕。

　　我怕我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任何可怕的事，我怕我推开门后，听到任何关于麟儿的坏消息。

　　我怕去面对，所有的一切。

　　凤舞又是一脚，将那紧闭的门踹开。

　　我彻底怔住。

　　屋子里陈设如常，只是多了些刺目的白。

　　白色的幔帐下跪着个披麻戴孝的女子，只看背影我就知道，那是碧莲。她闻声回首，我的心在看到她发髻上插着的一朵白菊时彻底沉下去。

　　她泪眼婆娑，对我说：“你方离开，淮锦就历劫失败，死了，麟儿也找不到了”。

　　“什么意思？”，我问她。

　　她直视我的眼，一个字一个字说：“因为淮锦出事前，曾将麟儿带在身旁，所以，自从淮锦死后，整个三界六道，没有人知道麟儿的下落”。

　　我不相信！

　　这一定是一场梦！噩梦。

　　淮锦法力那么高，历劫无数次，每次都安然，这次怎么会死呢？麟儿又怎么会不找不到呢？！

　　我深呼吸再深呼吸，然后告诉自己：现在立刻去睡觉，等到醒来就会发现，一切只是一场梦。我立刻躺下去，就躺在冰冷的地上，我闭紧眼睛，相信自己一定能睡着。

　　凤舞用力拽我起来，可我不要起来，我说：“凤舞，我要睡觉，你别打扰我，我就要睡着了”。

　　“绿瑶，你别犯糊涂，这里是九重天淮锦宫，淮锦死了，麟儿不见了”。

　　我叹气：“凤舞，我只是想睡一觉，这场梦太长太苦，我只是想快点睡着，也许醒来时，一切都会不一样”。

　　他直接甩给我一巴掌，好用力的一巴掌，打得我一个激灵，他揪住我衣襟，将我从地上扯起来：“谁都可以这么说，只有你不能，因为麟儿”。

　　麟儿？我的麟儿？！

　　我睁开眼，看向凤舞，我说：“凤舞，淮锦死了，你说，我是该哭？还是该笑？对了，你们是朋友，所以你一定会知道，淮锦是在骗我，他只是想带走我的孩子，只是想将我的孩子藏起来”。

　　又是一巴掌兜头而来，我却不想躲，凤舞生生止住巴掌的去势，说：“这些年我一直跟着你，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顿住，胸口剧烈起伏，大声道：“淮锦是上仙，你也知道到了他这个层次，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历劫。即使这次他度不了劫，充其量只是打回人间转世重修而已，与其在这里哭，不如主/动些，找找历劫淮锦的下落，也许就会知道麟儿在哪里”。

　　“真的么？”，我问他。

　　他点头。

　　我转头去看碧莲，谢天谢地，这次碧莲很快说：“九虚山，方子卿”。

　　九虚山？方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