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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宴无好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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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也就是周六,我换上牛角扣的驼色大衣,牛仔裤和咖色的牛皮靴子。想方设法在脸上涂涂抹抹而不露痕迹,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把,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做完这一切,我自嘲的想,老了,所以再见故人时就会想装嫩。当我如期来到嘉年定的餐厅时,他已坐在位置上,翻看着菜单。见我来了,他抬起头,朝着我笑了笑,仿佛前几天前才见过一样。可是嘉年,自诩懂你的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你眼里蒙上的那一层试图掩盖疏离的虚伪的亲切。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他开腔问我想要吃些什么,我说,既然这是一家川菜馆,那就点招牌的几样吧。他又笑笑,说,我记得你好像爱吃辣的,刚好这家川菜馆在我家附近,我也没来试过,不过外面看着挺好的,就订在这里了。我笑而不语,安静的听着他点菜。后来的话题,便是围绕着各自的工作,薪水和老板。个人感情与前天的事,我们默契的绝口不提。
嘉年的人生在高考后便变得平顺了,毕业了后,受到父亲的提点,进了一家还不错的企业,两年后,成了总监。然而,照顾安源长大的奶奶却未曾占他父亲一点光。安源说,奶奶无法原谅一个当初抛下嘉年,并且置之不理十余年的父亲,更无法原谅一个自己父亲死了都不回来奔丧的儿子,所以不肯接受他父亲的任何精神或物质上的关心或回馈。嘉年也忙,不经常会去看奶奶。说完,嘉年问起我来。我说,就那样吧。大三那年走了狗屎运,在法国餐厅打工的我,遇见了我现在的老板。当时他想买下这家餐厅,而餐厅的主人是个法国人,在此吃完饭而临时性起的老板显然没有带翻译一时间不知怎么才好,其实在餐厅里打工的服务生大都是外语系的学生,而是法语系且过了TEF的却只有我一个,当老板正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下定决心的我心想不如一试,便走过去对老板说,我会法语,我可以帮你。事后,成功以合理的价格买下这间餐厅的老板很感谢我,在询问了我的相关情况之后,他给了我一张他的名片和三万块钱的支票和毕业后来他的公司工作的承诺,我感激涕零,他却淡淡的说,他在我身上看见了他年轻时的自己。我用这笔钱还清了剩下的助学贷款,在入职后的一年,老板又亲自提拔让我成为了部门副职。嘉年听后点点头,说桑上你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我说,也许吧。
嘉年点了两瓶酒,一瓶红的,一瓶白的,说,你来红的,我来白的,你随意,我干了。酒过三巡,微醺的嘉年话便多了起来,态度也激昂了起来,他露出了罕见的愤世嫉俗的一面,上到国家大事,下到公司决策,他都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了起来。突然,话锋一转的他说,桑上啊,我对不起你,语罢,又让服务生上酒。我问道,什么。他说,真的太太对不起了,高中那次你差点被别人□□,其实,我看着呢,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可是…………我打断他,说,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不要再提了。“还有,大学那时候,我和沈云停在一起,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喜欢我,所以才……”我再一次打断他,说,真的都过去了,真的。我真的不想甚至有些害怕听到可是和所以这些关联词后面的事,因为他所要剖白的每一个真相我都再清楚不过了。看着有些醉眼朦胧的他,我徒然生出寒意,虽然店里十分温暖,且弥漫着辛香味,我却没由来的觉得很冷。嘉年啊,其实这些我都知道,只是,这么多年来我都在自我欺骗催眠罢了,我会刻意的不去想这些事,不小心想起了,就强迫自己相信自己编织的谎言忘记自己忽略的事实。久而久之,这些在我心里就成了不需要验证的真理了。就让我继续这样像个瞎子聋子一般的装傻充愣来聊以自慰难道不好么?为什么要说出来呢?为什么呢?这样是拒绝吗?是吧,我无法在继续听着他像反讽一样的道歉,一秒都不想,所以,我说。“结账吧,嘉年,时候不早了。”“那要不要去我家坐一坐,很近的,就在前面的那个小区。”嘉年客套道,我回绝说,不了,很晚了。嘉年又说,那你打车回去吗我笑笑,假装自然平静地回答,不,男朋友会来接我的。说着拿出手机,给安源报了我所在的地址,请他来接我。安源不出我所料的,满口答应。
我不是预谋犯。只是,在嘉年那一连串的道歉与忏悔出口后,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我说出的原谅未免显得沉重又单薄无力。我不想成为一个被别人同情怜悯的弱者,尤其是在那个别人是郑嘉年的时候。我想让嘉年看到,我是真的让往事留在风中,没有对他念念不忘,前日的举动只是念及儿时情谊,现在的他之于我无非就是个故人罢了,没有他我依然过的很好,哪怕我表演的这些统统只是假象。
我对嘉年说,你先走吧。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得体的说了再见,优雅而利索的走出餐厅。我坐在桌前,看着服务员收拾掉这一桌子的残羹冷炙,心里的失落扩大到覆盖全身的地步。服务员突然出声道,小姐,这是您的手机么?我看了一眼,认出是嘉年的,便回答说,不是的,是刚才那位先生的,我先帮他拿着吧。心说,为何越是害怕再见到的人,就越是要相见呢。
安源的车已停在门外,他鸣笛向坐在窗前的我示意,我对他笑着点了个头,便拿着嘉年的手机小跑出去。推门时却感到一丝阻力,我抬起头,看见面露焦急的嘉年。他也看见了我,就松了手,我顺势推门走了出去。站定的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交给他。他面露一丝尴尬,说,刚才喝的有些多,出门冷风一吹我就清醒了,发现手机可能落在餐馆里了,就回来找找看。我调侃他说,要是回来找也找不到呢?他的神色暗了暗,说,最好不要这样。钱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只是这手机里的……说到这里他顿住了,转而问我为何还没有走。我猜到手机里的东西十有八九与沈云停有关,便识趣的不再追问,偏过头去看向等得不耐烦而下车正向我走来的安源,故作风轻云淡的说,他啊,才来呢,我肯定走不了呢。其中的刻意与造作是那么明显,可是那时的我却也顾不了这些了。
我小跑到安源身边,然后朝嘉年挤出一个微笑,挥挥手道别。我那见到男友兴高采烈的神情在上车后,荡然无存。我真的演不下去了,脸上凉凉的,我知道自己又开始不争气的掉眼泪,我更知道不可以在安源面前为了嘉年哭泣,可是我真的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痛骂郑嘉年是大烂人还赌咒发誓说这是最后一次因为他掉泪,可到底是不是最后一次,谁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