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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煌璃 ...


  •   甄皇第十九个皇子出生时,天象并不完好,东宫里刮着阴风,天星黯淡而零乱,很多方士都说这是不吉之相。

      生下皇子的是个无名的夫人,帝王偶然为之的宠幸让她怀上了龙子,诞下婴儿后便虚弱的死去,这更让人觉得那婴儿的恐惧。

      [废了,废了。]

      [这皇子已没用了。]

      四处跑动的宫女,唉声叹息的御医,切切私语的产婆。

      甄皇的鬓角已然斑白,忙碌于龙案的他,随笔两字,[煌璃]。

      煌如烈火之煌,璃如溢彩之璃,二者合一,璃崩裂于煌火之中,唯有灰烬。

      至此,再无人过问过皇子甄煌璃,只因他出生于安阳十七年,便有人讳称他,安阳弃子。

      夜晚过去,晨曦将至,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空山幽谷中一行马车队,无声的沐浴在蒙蒙青雾之中。

      [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是皇子。] 李昭审视着面前的少年,问道。

      此刻的车中,只有安阳和他两人存在,子宇和公主已被五花大绑的囚禁在后面的马车,而黑衣男子则在安阳宣称皇子后,便冷眼消失在众人之中。

      安阳深感畏惧,可事已至此,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于是,他安静的面对着李昭,褪下一半上衣,露出骨瘦如柴的肩胛,上面赫然纹着一只面目狰狞,栩栩如生的奇异猛兽,正是神龙的第十九子,无须。

      这纹绣的样式异常精湛,竟像从体内长出一般,李昭素闻甄帝痴迷神龙,却没想到他会在自己儿女身上烙下这样无法磨灭的痕迹,不由又露出冷讽的笑容。

      他传来手下人,吩咐他们去确认升平公主身上的痕迹,不一会,也不知他们怎生对待了那位公主,猥琐□□的在李昭耳边低语了一番,李昭一蹙眉,扬手示意他们离去。

      [小伙计——不,该叫你小皇子了,刚才那番话颇有一番气度,果真像极了那皇帝老儿。] 李昭眯起眼打量起安阳,一身破旧布衣,个头弱不禁风,神情踌躇卑微,唯有一对眸子还算漆黑,可也尽是着黯淡虚无的光。

      [那……我可否替代公主。] 安阳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急于得到答案。

      李昭狡猾地笑了笑,说道,[不可。]

      小安听罢怔在了原地,愚钝的他也不知该怎么回答,李昭看了眼他,曼斯条理的拿起手中的玩物,是一根光洁的青玉长笛,他一边用指尖捋着一边道,「本教主说过,吾相信命运,也喜欢将他人的命运摆布于鼓掌之间,此间命运送来了皇女皇子,又叫我更待何时。]

      安阳看着他的动作,却无言以对,他不是子宇,不会古书也不会诗曲,他只能将畏惧和自卑按压下去,颤抖的把道理道出,[若是我一人,先生大可拿去糊弄,可若是伤了公主,怕,怕是对先生也不利。]

      [好一个先生长先生短,区区一个伙计,何来这么多的知书达礼。] 李昭扬眉,视线却仍放在手中的玉笛上,仿佛将安阳置若空人,须臾,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小皇子,虽不知你的过往,但你应该庆幸自己出生于帝王之家,却终被帝王所遗弃。」

      安阳琢磨不清他的话意,便随即问道,「为何。」

      「因为那小公主必死无疑,而你这个废弃的皇子,倒可以考虑留你一命。」他终于与安阳对视,这位年轻教主眸中流动的光芒,不同于往日的嚣张与跋扈,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狡黠,唯有的仅仅是淡无波澜的平静。

      安阳的眼神无法逃离他的注视,只是又道,[为何。]

      他嘴角一抹讥诮,轻笑,「四百年,该终了。」

      四百年,该终了。

      六个字,字字顿挫,声声铿锵。

      颠簸中,两个少年,一位公主,子宇翻着书,安阳低着头,唯有公主的表情五味陈杂,她按着被教徒咬伤的胳膊,苍白的面庞上,除了不安与焦虑,更多的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汝……是吾皇弟?] 良久,公主注视着安阳问道,说起升平公主,她应该算是大太子甄天炎外最受皇帝喜欢的女儿,天资聪颖,乖巧伶俐,年纪虽小却已经开始处理东宫中的各种事宜,包括那天给前皇后的祭祀,却不想遭受一劫,命运难测。

      [是的。] 安阳不知该用什么礼数回应公主,便将头低的更低。

      [我却是记得自己有个十九皇弟,可那时吾也小,便记不清楚了。] 公主喃喃道,表情复杂。

      一旁的子宇静静听着二人对话,面容平静,眼不离书,忽如其来的腥风血雨让他和安阳前途未卜,自己也深受重伤,为救公主差点再次命丧,眼下,昌悦客栈的小安竟是皇子,换了别人定当不会这样心平气和的读书,他的泰然自若自然也让公主感到迟疑。

      她转身,略微打量了一下这位少年,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乌发似墨,容貌清俊,虽然穿着一身和安阳一样的布衣,举止却优雅而从容,眼眸中流动的神采温柔而清澈,更仿若此间只有他一人般。

      [汝,如何称呼。] 公主问子宇。

      [唤子宇就好。] 子宇微笑道。

      [没有姓氏吗?] 公主疑惑。

      [生僻之姓,不宜记之。] 子宇慢慢道。

      [那好,子宇卿,汝救吾性命,吾若能回朝,定会向父皇举荐汝。] 公主严肃地道。

      [多谢公主,但救公主的非我一个,有那黑衣先生,也有小——你的皇弟。] 子宇看了看小安,有些遗憾的笑道,[ 还是叫着小安习惯呢。]

      见安阳没有回答,子宇合上书,又道,[安阳,说起那黑衣先生,你可知他是何人。]

      [何人?] 安阳问道。

      子宇一笑,又问公主,[公主,你可知南绡国的燕迂王?]

      [汝是说,赵冷轩?] 公主神色微愠,南绡国是皇朝的诸侯国之一,远在寒冷的北方地域,世代由赵氏统治,赵氏一族历来韬晦,尤其是刚刚继承爵位的年轻王爷赵冷轩,没想到他这次竟然勾结了北冥这样的邪教,难不成,要造反?

      公主仔细回忆起那个黑衣男子的面容,但却朦朦胧胧,也许他曾刻意的减少在皇城露面,以至于自己竟然不知道同行者里有此人。

      [真是可恶透了!] 公主不由咬牙切齿。

      安阳这边,少年不知何谓南绡国,也不知黑衣先生是燕迂王代表何意,只是耳边回响起李昭说的那六个字,不由微微一颤。

      子宇察觉出了安阳的细微变化,却没有吭声,接着道,[那黑衣先生替子宇疗伤,便有些接触,我在他的剑柄上注意到了南绡国王室才有的纹饰,再加上种种迹象,固推断他是王爷,他们正要去的是长瑶山,那里离皇城远,却离南绡近,我想那里已经聚集了南绡国的军队,甚至,不止是南绡国,还有其他的诸侯藩王。]

      [我父皇何曾亏待过那些养尊处优的王爷!没想到他们竟然暗地谋反!] 公主脸色铁青,少女柔弱的肩膀因愤怒而颤抖。

      若这气焰放在男子身上,定会让周围的人为之一震,可这毕竟只是位落难公主,她的不甘也只是给这压抑的气氛多添一丝绝望罢了。

      [安阳,你让那白衣教主把你和公主交换,他怎么回答的。] 子宇忽然问道。

      [他说,不可。] 安阳低声重复李昭的回答。

      听罢,公主惨笑一声,对安阳道,[ 煌璃皇弟,虽说吾为见过汝,但汝为吾皇弟,吾便不会让你死去,即便是他同意交换汝吾,吾也不会答应。]

      说罢,公主的神情变得肃穆,柳叶眉间一抹巾帼英气,她不顾身旁还有子宇的存在在,轻轻撩下肩膀衣衫,同样在少女清瘦的锁骨处,一张面目狰狞的脸,神龙第九子,护螭。

      山岭的沉寂中,一曲飘渺而悠扬的笛声,且不知是谁人在吹奏,这般天籁之音。

      第四章城池

      清晨微凉,城池方醒,城墙上的守卫兵打着呵欠交班,随着逐渐升起的朝阳,市井里渐渐热闹开来,人来人往的商铺,挂着灯笼的客栈,摆摊叫卖的小贩,这里是途径长瑶山的最后一城,隶属一个叫扶桑的小国,已离皇城有千里万里了。

      安阳有时很是奇怪,这行人的马匹竟可日行千里,且不知疲倦,后来子宇淡淡地道,估摸是些从小用肉喂大的战马,这些马只会行走和奔跑,直到精疲力竭,生命耗尽而亡。

      这几天他们三人一直被囚禁在同一辆马车,无论做何事都有人监视,途径之处也皆为人迹罕至的山谷丛林,现在终于经过一座城池,不由得都会想到[求助]或者[逃跑]二字。

      安阳望向公主,却不想公主并没有筹划之意,少女抬起眼神,既不看安阳也不瞧子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公主为何发笑。] 子宇慢悠悠地问道。

      公主冷哼一声,道,[没想到那领头的还颇有些见识,知道若不杀了本公主,追兵就会源源不断。]

      公主的话让安阳一阵困惑,不过他细细琢磨公主的话,想起初次见面时闻到她身上的那股奇香,不禁有所明了,紧接着,公主解释到,因为父皇喜欢她,所以自小在她身上种下香蛊,此蛊并不害人,却能叫远在东宫的暗杀侍卫府知道她的去向。

      [上次的侍卫,不都被他们解决了去。] 子宇静静道出事实。

      [别担心,子宇卿,煌璃皇弟。] 公主看着他们两人,[ 父皇这次肯定会派更多的过来,等我们回朝,便把贼人们要造反的事情告诉父皇和大哥。]

      说到这儿,少女展颜欢笑,笑的乖巧而纯净,那样子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只像是一位憧憬父亲和兄长的少女。

      车队停靠在一家客栈门前,公主被几个随从压着从后院进入,单独囚入一间甲字阁,子宇则和安阳则被压往楼下的天字间,两个魁梧的教徒面无表情的跟在他们身后,到了客房门口,两人便被推了进去,估计是要被囚禁一整天了。

      屋子里,子宇倒也随意,躺在卧榻上看了会书,很快睡着了,过了一阵,安阳走到门前,隐约觉得门外无人,他试着打开门,那两个教徒竟然不在了,一个想法渐渐萌生,他悄悄溜了出去,刚跑两步,却猛的撞到了一个人身上,一抬头,熟悉的冷面孔,或者说是燕迂王,赵冷轩。

      他此间换了一袭高贵的紫色锦衣,发束玉冠,金丝纹绣,腰间佩剑,一成不变的冷面孔,也许那日撞见安阳在溪水里,就已经注意到了他肩上的无须刺青,却一直不动声色,看来正如公主所说,赵氏一族向来韬晦,此时正在皇城享乐的甄帝,万万也想不到他们已经筹谋着造反了。

      安阳又想起在林中监视他的教徒,这让他有些不解,既然是同谋,为何还要派人监视,难道还有什么隐情。

      思忖归思忖,安阳自知没处可去,正打算回房,旁边却忽然响起了子宇的声音。

      [自古佞臣不胜多,登得皇座又几人?] 少年不知何时醒来,他倚靠着房门,表情不卑不亢,就像那天挡在公主面前一样的从容,甚至,还带着一丝浅笑。

      安阳感到有些不妙,不知子宇的话会带来什么后果,他望向赵冷轩,这位王爷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冷冷的看着子宇,起初安阳觉得他只是不想回应,后来他才渐渐发现他眼神中的居高临下,原来,他是不屑回应。

      说来二人关系也奇怪,冷轩杀了子宇一次,却又救了他两次,既然如此,是否也说明,除了造反外,这位燕迂王也并非是像北冥教主那般的冷血残酷?

      接下来的话似乎证实了安阳的猜想,他淡淡对二人说,[ 出了城就是长瑶山,你二人若想逃离,便在今晚,我不会阻拦。] 说完便向前走开了,背影消失在横梁投下的阴影中,无声无息。

      冷轩走后,子宇对安阳道,[安阳,你觉得今晚能离开么。]

      [若这先生说不拦,那么就行吧?] 安阳答道。

      [呵。] 子宇轻笑,摇了摇头道,[你还看不出来么,连这王爷也是在被这行人监视着的。]

      安阳怔了怔,也对,子宇向来比他聪明,连他都察觉出了这异样,子宇定然也早就明了了。

      [子宇,你还发现些什么么。] 安阳问道。

      子宇不语,示意安阳进屋说话,待安阳走了进去,他缓缓合上门,不紧不慢地道,[ 先从客栈那一劫开始吧,他们来的方向是皇城,人数不多,却都易容乔装,连那王爷也穿得朴素,也许是在皇城内办了些事宜,可能因为什么又对燕迂王起了疑心,那教主便派了几人监视他。]

      [那公主呢?]

      [公主为祭祀而行,皇陵建在城郊外,守兵虽多却不堪一击,我想是他们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反正都是要谋反,便顺便劫得一公主,对他们也没有坏处。]

      [那,这谋反当真能成功?]

      [这得看天意。] 子宇看着安阳,笑道,[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我们都没得选择。]

      [子宇不是还想着读书,考功名吗,若是皇帝都没了,你又怎能实现抱负。] 安阳着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子宇笑着道出古训,看安阳一脸不解,又道,[ 罢了罢了,吾等卑微,却在皇子面前卖弄文墨,着实不像样子。]

      知道这是玩笑话,安阳却无心发笑,子宇见状,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走向榻上闭目养神,不一会就睡着了。

      深夜降至,已过子时,安阳无法入眠,他不知为何想起了在昌悦客栈的时候,这个时间少年往往都在干着其他伙计撂给他的活,他侧身,子宇正在熟睡,可眉头微蹙,也许梦境并不美妙,在这前途未卜,生死由他的境况里,谁人又还能安详入睡。

      虽说希望渺茫,可安阳却想一试,他穿好衣服,跳下床塌,门口仍旧没有看守,本打算去敲敲公主的房门,不想公主的待遇却没那么好,两个虎背熊腰的黑袍教徒门神般的守着,眼睛也不眨,更可怕的是他们似乎察觉出了动静,警觉的朝安阳隐藏的阴影处瞥来,安阳自知无处可藏,应急之下,一侧头,有根通向梁上的柱子,他便攀爬了上去,不想爬的太高,竟爬到了屋顶上。

      屋顶上的风有些急促,安阳抬眼望去,竟有人坐在那里,那人一袭雪白衣衫,束发玉冠,正是李昭。

      白衣教主的身旁放着那支青玉长笛,可却没有吹奏,只是静坐在那里,凝眸远瞩,薄唇边勾勒着一抹讥诮,一丝冷傲。

      安阳有些困惑,这样的人如何能是以血为生,以肉为食的邪教教主,他又有着和世间什么样的仇恨,要将那些白骨堆筑成他的祭台?

      [皇子好兴致。] 注意到这位小小的不速之客,李昭懒洋洋的说道,那眼神仿佛能把他看穿。

      事情败露,安阳也不知进退,没想到李昭却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安阳走到李昭身边,静静坐了下来,李昭看了他一眼,轻笑道,[ 好个皇子,只顾自己脱逃,丢下你那难兄难弟?]

      [您……在这里抓我们?] 安阳低声道。

      [不。] 李昭眸中闪过一丝狡黠,[ 我在这里等别人。]

      他把[别人]两个字说的尤其重,安阳也没有多问,如往日一样沉默寡言,屋顶上的风呼呼吹着,李昭好似等的无聊,便拿起玉笛,轻轻吹奏了起来,也不知过了多时,他按音孔的手指蓦地停住,笛声也休止,安阳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缓缓站起,面朝前方的黑暗,白袍被大风吹得凌乱狂舞。

      紧接着,一阵令人不舒服的窸窣,本是空旷的屋顶上十来个穿着青色官差服的人蓦然现身,他们带着刀,蒙着面,应该就是公主口中的东宫暗杀侍卫了。

      月下屋顶,风声咆哮,李昭面对如此众多的侍卫,神情没有一丝动容,反倒还有些玩味。

      [汝等不过是徘徊于黄泉的幽魂,如何还在祸害人间。] 为首的那人声音嘶哑,话音刚落,其余的侍卫便齐刷刷的抽出了刀。

      [你们的主子才是祸害人间,你们也不过是浑浑噩噩,败絮其中。] 李昭眯起眼睛,指尖触碰了腰间的剑柄,只消轻轻一抬,面前的人就会灰飞烟灭。

      [妖徒,少废话,公主何在。] 他们当中竟传来年轻女子的厉声,看来东宫的暗杀府着实深不可测。

      [区区一个公主,那皇帝老儿竟如此心疼,可你们当真来晚了。] 李昭露出讥笑,抬声道,[我的手下可没尝过那般细皮嫩肉,你们若要骨头回去埋了,倒可考虑去马厩里寻寻。]

      [大胆妖徒!竟然,竟然将公主!] 侍卫中传来惊呼,他们此行任务便是夺回公主,若公主已惨遭毒手,他们非但无法回去复命,等待自己的也只有死路一条。

      李昭满意的欣赏着侍卫们的愤怒与慌乱,可安阳却蓦地在他们当中寻得了一双凌厉而冷静的眸子,那眸子染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复仇火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煌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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