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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北冥 ...

  •   灰戾阴霾的天,雨水湮没下的琉璃屋顶,蒸腾的热水,婴儿的啼哭,忙碌的脚步,模糊的窃窃私语。

      [废人。]

      [这孩子已经没用了。]

      [已经没用了。]

      一阵轻微的颠簸,安阳缓缓睁开眼睛,这是在一辆昏暗的马车内,自己的身边躺着
      面色惨白,紧蹙双眉的子宇。

      安阳凑近,子宇仍有鼻息,面相却十分痛苦,看来那一剑几乎要去了子宇的性命。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止了前进,安阳听见很多人的脚步声,他卷起马车帘子,刺眼
      的阳光让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便[咚]的一声摔了下去。

      [小伙计,不会是被吓破胆了吧。] 不知名的清香,修长的身形,白衣男子的声音,他的薄
      唇边仍旧一丝轻佻而傲然的讥笑,英俊的面庞上更修饰着不可一世的骄傲神态。

      安阳忍着疼痛抬起头,打量四周,这里仍是郊外,但却很陌生,恐怕已经离昌悦客栈很远
      很远了。

      再看面前的一群人,都是昨晚客栈的那行神秘来客,他们衣衫整齐,神情平静,仿若昨晚的那场血腥不复存在一般。

      [公子,我还是觉得该全部杀掉的好。] 身后一个随从模样的人恭敬的对白衣男子说道。

      [却是好建议。] 白衣男子剑眉一挑,又对旁边站着的一位冷面男子道,[你说呢。]

      那男子未作回答,只是冷冷瞥了眼安阳,他一袭黑色长衫,面色苍白,眼眸清冷,腰间佩着宝剑,周身透着冷漠与孤傲的气息,仿佛并不想指染于这个尘世般。

      他的眼神让安阳从心底产生一股畏惧,没错,这正是昨晚看到的眼神,是他,将利
      刃洞穿了子宇的胸膛。

      [那怎么处理你们这两个伙计呢,用刀还是用毒呢。] 几个随从不知从哪抬来了一尊质地上好的玉椅,白衣男子便向后理了理衣袍,颇有架势坐在了上面,饶有兴致的问道。

      [……如果要杀我们,你们早就会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还。] 安阳紧张地作答,感
      到自己的拳心攒着汗水,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

      [你嘴巴倒挺机灵,说的也算在理。] 白衣男子也没否认,他单手执膝,俯身凑近安阳,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安阳的脸颊,狡猾地道,[不过我这人特别喜欢玩弄别人的命运,若是改变主意,将你们杀了,你又作何打算。]

      安阳感觉他的手里有很厚重的茧子,拍着本来就淤青的脸更加生疼,他低声答道,[……您留着我们,应该有什么目的。]

      [两个小伙计能有什么目的,不过嘛。] 白衣男子收回手,轻笑两声,然后想了想道,
      [也罢,那位一路也够沉闷的,送去两个年龄相仿的说说话,倒省了我们麻烦。]

      说罢,他懒洋洋地示意随从将安阳带走,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马上架起他瘦弱的胳膊,把他向后拽去,一直拽到马车队的最后一辆,随从掀起卷帘,猛地将他推了进去,安阳只感觉撞到了什么人身上,鼻尖蓦地嗅到一股奇香,他抬起头,面前端庄席座着一位穿着华丽锦纱,乌发似墨,皮肤如瓷般洁白的妙龄少女。

      [汝是……?] 少女皱了皱眉头,有些疑惑的看着面前满脸是泥的少年。

      [……] 安阳有些语塞,这位少女看上去和子宇差不多大,容貌似三月桃花,樱唇一抿透着几分娇贵,又不乏典雅的气质,想必是贵族世家出身。

      [汝是来伺候本公主的吗,还是也是被他们擒来的。] 少女接着问道。

      公主?擒来?

      听完少女的话,安阳大致知晓了是怎么回事,只怕这群人不知从哪里劫来了当朝公
      主,所以才会被客栈里的那些人追杀,怪不得那些人都穿着官差服。

      [我叫安阳,也是被抓来的。] 安阳老实回答。

      [噗嗤,安阳,倒像个仆人的名字。] 公主抬袖,捂着嘴笑出了声,[那群人擒你作甚。]

      [我看见了他们杀人。]

      [是吗,本公主的随从也被他们杀光了……连麝月也……] 少女的情绪转而低落,几丝乌发垂落肩头,掩住了她的忧伤的面颊。

      [他们……是谁?] 安阳低声问道。

      [这个本公主着实不知,我是在给母后祭祀时被他们劫来的,然后就一直被关在这马车里,总是有人日夜守候,不过,我好像听见有人叫那个领头的什么……着实记不得了。] 少女沮丧地回忆道,安阳这时才发现,少女清丽的面容其实显得相当憔悴,也许恐惧和未知一直在折磨着她,只是身为公主的秉性,硬撑着罢了。

      天色渐渐变晚,马车像是在走崎岖的山路,总是颠簸不停,车厢外偶尔传来幽谷中凄凉的鸟啼,公主一直未同安阳说话,直到安阳犯了瞌睡,她才幽幽地道了一句,[安阳,汝有友人吗。]

      安阳想起了还在昏睡中的子宇,稍微点了点头,又道,[公主呢。]

      [有是有的,是吾那个叫麝月的女仆,不过她已经被杀了……] 少女的眼神满是忧伤,须臾,她又坚定了眼神,不甘心的对安阳道,[但我不会害怕的,我是父皇的女儿,骨子里流的是和大哥一样的血――]

      马车倏然而停,就像今早一样,公主和安阳在震荡中摔了个人仰马翻,接着,马车帘被掀起是白衣男子和他的随从们。

      [汝……] 公主的眼神一下子凶狠起来,爬起来狠狠瞪着白衣男子。

      [升平公主,和这小伙计谈的可开心?] 白衣男子抬着卷帘,面露讥讽的问道。

      [你们捉本公主一人还不够吗,何必再祸害其他人。]

      [不愧是公主,如此年纪就身系万民。] 白衣男子一挑眉梢。

      [哼,算你说对了,你看着吧,要是我父皇和大哥知道了,定叫你们好看!] 公主骄傲的威胁道。

      [你说你那个快老死的父亲和手下败将的大哥?小公主,若是他们有点见识,怎会让你给我们劫了去?] 听罢,他竟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声清朗却透着狂傲,身边的随从也跟着起哄。

      [你……我大哥什么时候打过败仗,你又怎知我父亲要老死了!] 公主有些气急败坏,抬手指着白衣男子,厉声道,[还有,别以为擒了本公主就能威胁到我父皇,他不会对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手软的。]

      [你好像搞错了什么吧公主。] 白衣男子好容易止住了笑,修长的手按在车厢上,道,[吾等不过是顺便而为之,换句话说就是你的命对我们可有可无,说不定明日就把你杀了祭天也有可能。]

      [公子。] 这时身后忽然跑来一个随从,在白衣男子耳边低语了几句,只见白衣男子蹙了蹙眉头,自言自语了一句[这种事也来禀报我。] 然后看了眼安阳道,[小伙计,你那个兄弟醒了。]

      安阳愣了愣,匆忙跳下马车,一个箭步向前面跑去,车厢旁站着那个面容冷酷的黑衣男子,他看着安阳没有说话,安阳犹豫了一下,卷起帘子,子宇果然已经醒了,但却微微垂着眼帘,不知正在思忖什么。

      [子宇!] 安阳悄声喊了他一句。

      [……安阳?] 子宇闻声,忽的睁开眼睛,转头看见安阳后,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淡淡笑道,[这可好了,我还担心你也不测。]

      没想到这位少年在自己胸口被刺穿之际,考虑的竟是自己伙伴的生死。

      安阳点点头,刚想和子宇说说情况,想起冷面男子就在旁边,有些顾忌,便把话吞了下去。

      [明日辰时再上一剂药,便可痊愈。] 从未开过口的冷面男子在旁边淡淡地道,他的声线冷静而沉着,不露一丝情感,也不多道一个字。

      就在他离去的时候,看见安阳有些犹豫的跟在离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冷面男子驻足,冷冷道,[怎么?]

      安阳面对他的视线有些手足无措,这时身后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是白衣男子和他的随从们,他看见冷面男子便走到他跟前停下,颇具意味地讥讽道,[果不其然,和那甄帝老头沾亲带故的人都生得一个模样,让人好生不爽。]

      冷面男子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白衣男子也不生气,浅笑一声,对一旁的安阳道,[小伙计,那你是接着回去陪那公主说话,还是去找你的小兄弟。]

      想起马车最后面的公主,又想想刚刚醒来的子宇,安阳默了默,还是转身向子宇的车厢走去。

      接下来的几日仿佛是在赶路,马车没有再停下来过,安阳和子宇只能通过卷帘的缝隙观察外面,安阳把公主和她讲的事情告诉了子宇,他们尝试着思量,却也弄不清楚这行人的来历,直到某天子宇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般,他对安阳道,[你说那白衣公子说,太子是他手下败将,对吗。]

      安阳说[对],子宇想了想,苦笑道,[若是这样,那我们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子宇清秀的眉梢间略染黯色,安阳见状,也就缄默不语,两人就这样渐渐睡去,直到天蒙蒙亮,安阳睁开眼睛,子宇还在熟睡,而马车已经停止前行。

      他环顾四周,似乎没人注意这边,便跳下马车,这是一片开阔的杏树林,其他人都在前方休息,他隐约闻见了潺潺的溪水声,顺声寻去,走到了一条野溪边,想起自己还穿着沾满血的衣衫,便脱下衣服走进溪水里,这时安阳忽然发现隔岸站着一个人,便是那黑衣先生。

      他与安阳对视着,目光不露声色的冰冷,须臾便转身离去,安阳怔了怔,埋头利索地套上衣衫,小跑几步跟了上去,边走边道,[先生——]

      [你的朋友情况如何了。] 他淡淡地问道,并未等安阳把话说完。

      [多谢先生救助,好多了。]

      [是么。] 黑衣男子见安阳欲言又止,道,[怎么?]

      [敢问先生,我们这是要往哪去?] 安阳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少年总觉得这位黑衣先生和那行人有所不同,兴许能问出些什么。

      [长瑶山。] 男子静静吐出这三个字,视线放在前方。

      安阳默默记下这个名字,就在他还想问些什么时,几道视线一闪而过,草丛一阵窸窣,察觉出此男子也未动声色,看来他们不是来监视安阳的,就是来跟踪这黑衣先生的了。

      回到马车里,安阳把男子说的长瑶山告诉了子宇,子宇慢悠悠的合上正在翻阅的书卷,若有所思地抬起眼,道,[前几天还只是猜,现在已经明了了,你可知长瑶山是个什么地界?]

      安阳摇头,子宇身为伙计却意外的博学,对世道的消息也明白许多,而他自己则什么也不清楚,只知当朝的皇帝是谁而已。

      [那你定也不知道北冥神教吧?] 子宇不紧不慢地解释道,[我听人说过,本朝有一派邪教,名曰北冥,他们的老巢千星宫就在长瑶山脉里。]

      [可是什么样的邪教?] 安阳好奇问道。

      [那可是早在甄太祖起兵时就有的邪教了,他们喜穿黑色鹿袍,喜嗜鲜血和人肉,会使奇门遁甲,常用处女的鲜血,小童的脂膏,还有壮年的胆汁来祭祀,被残害的百姓不计其数,白骨都足堆成另一座长瑶山。]

      安阳一阵哆嗦,道,[他们莫非真是青面獠牙的妖魔?]

      [人非妖魔,有时却比妖魔更可怕,追随他们的教徒大多是普通百姓,士卒,也有王亲贵族,朝廷重官,只是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其实千星宫只是一座宫殿,那偌大的长瑶山里,连正统的军队都是有的。]

      [为何会有军队]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子宇喟叹,[两年前,他们愈发猖狂,甚有蠢蠢欲动之势,甄帝勃然大怒,令大太子甄天炎亲自率兵征讨,可不想却大败而归,正是败在那新任教主,李昭手下。]

      [可是那白衣先生的名字?] 安阳道。

      [恐怕,是了。] 子宇的唇边勾勒出一丝苦笑。

      总算知晓了现在的处境,两个少年沉默不语,多是在考虑自己的命运将会如何,过了许久,安阳缓缓对子宇道,[那他们会把那公主杀了吗。]

      [公主既为人质,恐怕不会被轻易下手吧。] 子宇想了想,轻声道,[锦衣玉食的公主也落得和我们一样,也可谓造化了。]

      [对了子宇,你的伤是那个黑衣先生医治的吗?]安阳问道。

      [却是他医治的。] 子宇答道,转而又笑着问道,[那黑衣先生如何?却也成了善人了?]

      看来子宇已经察觉自己是被谁所伤,安阳摇摇头,解释道,[只是觉得些许奇怪罢了。]

      接着沉默了须臾,安阳埋着头不说话,而子宇则一直翻阅着从不离手的书籍,安阳朝他望了一眼,问道,[子宇,你总是在看的,是什么书?]

      [帝国策。] 少年微笑着道出书名。那是相传甄太祖最爱读的一部上古兵书。

      [子宇想当皇上?]

      [非也,非也。] 子宇笑了笑,[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子宇的眸子漆黑而明朗,笑的也平静,仿佛暂时忘掉了身处的险境,安阳低下视线,缓缓低语道,[可现如此,又怎能帮你实现。]

      子宇不明安阳的话意,刚打算问问,外面却忽然传来一声少女的尖叫,紧接着就是一片混乱的嘈杂声。

      两人顿了顿,随即跳下马车,外面漆黑一片,燃着篝火,火光里站着升平公主,少女的乌发披散,面容惨白,手中紧紧握着一根玉簪,她脚下有个随从模样的人正惨叫着满地打滚,捂着眼睛,好像被那簪子扎破了眉骨。

      [好生喧哗。」白衣男子,或者说是李昭皱着眉头从最前方走来,看了眼地上打滚的人,对公主道,[公主可有缘由伤人?]

      [贼人!我虽现为阶下囚,但也容不得你们欺侮!] 公主的眸中怒火燃烧,安阳望见她的手臂上有一个类似齿咬的伤痕,鲜血流了一胳膊,想起子宇说北冥教徒大都嗜血,不由有些不寒而栗。

      面对公主的怒吼,李昭却意外的面不改色,反倒比平日更加冷静,明晃晃的篝火跳动在他的侧脸,他先是撇了撇头吩咐手下人把地上的随从带走,然后缓尔转视线,静静面对着仍旧怒视着他的升平公主。

      [本不打算挟以人质,如今看来,确是没那个必要。] 良久,他终于开口,语气淡如浮尘。

      他的话令在场人有些不解,唯有一旁的子宇和安阳察觉出了什么,两人面色微动。

      果不其然,李昭一边走向公主,一边阴沉地道,[吾本最讨厌那皇帝老儿的子嗣,今日恰逢契机,便要拿你祭祀。]

      众人解惑,却没有人打算阻止李昭,他们的目光冰冷而残忍,甚至有人舔了舔牙齿,发出贪婪的垂涎声,然而就在这时,子宇却出人意料的走了过去,站在了公主面前。

      [不愧为草菅人命的北冥神教。] 子宇的额角落下一滴汗水,却从容不迫地抬着目光,身体也没有丝毫挪动。

      「杀了这小子!」

      「对!一块宰了!」

      教徒中传来嘶哑的怒吼。

      [没想到,一个伙计竟也得出我们的来历。] 嘈杂中,李昭挑眉,嘴角勾起冷笑,没有停下逼近的脚步。

      [众之所以得心存者,吾必所以为心固之。] 子宇看着他,竟也笑了,笑的淡而坦然,[自古邪教终不能善,却不能因你多弑一人而改变。]

      [帝国策?] 李昭停了下来,脸上浮现出一丝讶然,然而这讶然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不安的缄默,直到这沉默也消失,他微抬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本不打算杀你,既然你这么崇拜太祖老头,那便送你过去给他烧香罢了。]

      话语落毕,霎那间,他的眸中寒光一闪,手起剑出,直送面前的两个人,眼看就要刺中,却听[锵]的一声,送出的利刃竟被另一把剑挡住,众人惊呼,竟是那冷面的黑衣男子。

      [若不杀她,恐怕十个追兵就要变成百个了。] 顿了顿,李昭冷冷的将剑回鞘,看着他道。

      [这里不是地方。] 男子轻描谈写道,表情不露声色。

      气氛冻结中,安阳沉默的目睹着这一切,从子宇挺身而出到黑衣男子拔剑解围,犹豫多时的他终于缓缓开口,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个几乎被忽略的矮个少年身上,尤其是子宇的眼神,一丝困惑,也有一丝讶然。

      [放……放了公主,我……留下。]

      面对着教徒们灼灼的目光和可怕的磨牙声,安阳闭上眼睛,小心的轻轻呼出一口气,然后睁开眼睛,冷静而坚韧地道,[吾,生于安阳十七年,乃为甄帝第十九皇子——甄煌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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