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第 55 章 ...

  •   一间朝南的正房中正燃着旺旺的炭火。蓁蓁坐在炕上,只管出神地抚弄胤禩送她的那支竹箫。虽然多年来她只听他吹奏过寥寥数次,而且每次吹奏的曲调都哀伤幽婉、如泣如诉,可她很清楚这小小一支竹箫内蕴藏了他的无限情丝。在这远隔百余里的田庄上,每当对他的牵挂、惦念无法抑制、无所排遣时,她总喜欢把竹箫取出来抚弄一番。
      搬到这座位于妙峰山脚下的田庄已经不知不觉一年有余了。田庄紧邻山脚下的涧沟村,山村中的农人单纯质朴,生活悠闲平和。山上奇松怪石林立,一年四季几乎鲜花不断。因此,蓁蓁住在这里,也并没有太多地感觉到地处荒僻之所的孤寂。更何况山上的娘娘庙香火极旺,每年春天的庙会期间都吸引了大批香客成群结队朝山进香,更给这偏远山村带来了几分热闹气氛。如果胤禩也能常伴在她身边,她可能真会安之若素,在这里一心一意住下去。可是他偏偏远在京城,只身处于那样险恶的环境中。如果不是为了冒险一搏,希冀能救他于危难,她决不会乖乖地搬到这里,无论如何也要一直守候在他身边。
      她想着想着,不由自主把竹箫凑近嘴边,对着箫口也学样吹了起来。竹箫发出了几声单调刺耳的呜呜声,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沉思。她赶快把箫从嘴边拿开,皱着眉头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露出一丝苦笑。
      耳边忽然传出扑哧一声轻笑,她侧头望了望,才发现是春桃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想必是听到了那难听的箫声,这才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有些赦然地朝春桃笑笑,把竹箫放回炕桌上。
      “姑娘又想主子了?”春桃望望她的神色,似乎心中有些了悟,把茶壶、茶盅放在炕桌上,这才接着说,“离主子上次来已过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想是这几天也该来了。”
      “我想也是。”蓁蓁边说边看向窗外,底气不足地低声说了一句。阴霾密布的天空上,正纷纷扬扬地飘洒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刮得正紧的北风任意肆虐着,吹得厚厚的窗纸啪啪作响,似乎想撕开一道裂缝闯入暖融融的屋中。这种恶劣的天气,他还会来吗?虽然上次临走时,他说过额娘的祭日快到了,准备祭拜过额娘之后绕道过来看她,可是适逢这样的大雪天,山中天气严寒,道路泥泞湿滑,他真的还能赶过来吗?虽然心中充满疑虑,她还是忍不住对春桃问道:“前些天我说天气日渐寒冷,已经到了吃暖锅的好时令,让你备好菊花锅子的材料,你准备好了吗?”
      “早就备好了。”春桃点点头,边说边点燃了房中的琉璃灯。
      蓁蓁倒了杯茶,只喝了两口就了无心绪地放下杯子,又恢复了沉默。从住到田庄上之后,胤禩虽然每隔十天半月都要从京城赶来看她,可是每次也都行色匆匆,待上一半天就要赶回去。而且他为保行踪隐秘,每次都要轻车简从,经常只带常顺一人。如此这般往来奔波,还要持续到何时呢?住在这远离京城的地方,虽然能够确保她的安全,可是她对那里发生的一切变得更加茫然无知。虽然她极想从他口中探知一些详情,可是为了不破坏两人难得相聚时短暂的甜蜜和谐,在看出他不愿多谈以后,她也有意避开了这些不愉快的话题。可是雍正有没有再采取什么行动呢?他究竟是何时把胤禩囚禁起来的呢?
      她就这样沉默了大半天,忽然听到春桃闲闲地说:“小海子去了这么久,连点音信也没有,不知道姑娘派他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这里本来只有我们两个是随姑娘一同过来的,他一走,只剩我一个,和庄上原来留下的那些奴才毕竟不熟,真是有些孤单。”
      蓁蓁瞄了一眼正在绣个荷包的春桃,一下子想到了这件令她有些不安的事。小海子已经走了大半年,可是还没有任何消息,交代他置办田产的事还顺利吗?如果胤禩有幸能逃脱牢笼,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远远逃离京城,无论天涯海角,躲到雍正触手难及的地方。所以她才在那天仓促决定,无论成败,总要预先准备好最后的落脚之地。远到那样的西南边陲,也许真的可以永远摆脱他的阴影了吧。“是呀,我也想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她喃喃地、象是自言自语地低叹一声。
      “姑娘,天已经全暗下来了,我去厨房把晚饭给您拿来吧。”春桃抬头望望窗外,放下针线,拿起放在门边的油纸伞走了出去。
      蓁蓁一个人留在房中,把胳膊撑在炕桌上,两手托着腮,望着桌上那盏琉璃灯发呆。过了一刻,房门和棉帘一阵悉索响动,一股冷风夹裹着雪花直冲进来。她知道一定是春桃已把晚饭提来,胳膊仍撑在炕桌上一动不动,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外边的积雪很深了吗?”
      “还好,没有没过靴筒。”
      乍听到胤禩的声音,她被惊得一愣,立刻转头朝门口望过去。昏黄的灯光中,站立的可不就是她日夜思念的那个人。她慌乱地从炕上跳下来,仓促之中竟差点将自己绊倒,多亏他反应及时,伸出双臂抢上两步把她牢牢扶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来看看他,立刻迎上了他充满渴求的火热目光。她刚刚惊喜地低唤一声他的名字,他却突然收紧双臂把她拥入怀中,冰凉濡湿的嘴唇出其不意地吻了下来。
      他周身还散发着山间带来的凛冽清新的雪的气息,将她包围在一片沁凉之中。直到有凉凉的水珠滴落在她脸上,她才突然从沉醉中惊醒,睁眼看看他,只看到他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颊和双耳,还有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的斗篷和皮帽。她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推开他,给他脱去皮帽和斗篷,又把温热的双手焐在他耳朵上,皱皱眉心疼地说:“这样的大雪天你怎么还赶过来了。山里又冷路又滑,骑马多危险!”
      他抬起冻得有些发僵的双手压在她手背上,毫不在意地朝她笑了笑,这才低声说:“上次临走时不是说好了吗,祭拜过额娘就赶来看你。这点雪就能阻住我吗?”
      他的微笑、他眼中的缱绻深情如和煦的阳光将丝丝缕缕的温暖缓缓渗入她心中,她的眼眶和鼻腔突然变得酸酸的,急忙低下头深吸口气,忍住了不争气的泪水,这才抬头望着他问:“谁陪你一起来的?常顺吗?”
      “没有,我自己来的。”他放开双手,又贪婪地望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到火盆边,弯下身烘烤着双手,“常顺已经回家乡去了。他这几年年岁越大,行动不便,我也不忍心再让他随我奔波,所以给了他充足的盘费,让他回乡颐养天年去了。他走了,我一时还真找不出特别让人放心的奴才,索性自己过来,这样最隐秘、最安全。”
      蓁蓁本是走过来要帮他脱去厚厚的棉袍,听到这里突然顿了顿才又若无其事地恢复了手上的动作。常顺被他送走了,真的就象他解释的这样简单吗?他和小海子是胤禩多年来一直倚重的心腹,小海子已被她差遣走,此时再送走常顺,无疑象抽去了他的臂膀,再也没有可以信赖之人。送走常顺是不是也象当初送她来田庄一样,是不忍跟随他多年的老仆也沦入悲惨的境遇?
      他似乎发现了她动作的迟缓,诧异地抬眼看看她,立刻看出了她一脸的犹豫和疑惑。他似乎是读懂了她的心思,刚要开口解释什么,春桃却提着食盒走进房中。看到胤禩,她也和蓁蓁同样的吃惊,立刻放下食盒请了安,然后转身就要去厨房吩咐备饭。刚走两步,蓁蓁突然开口叫住她:“春桃,我不是刚刚还问你备好了菊花锅子没有。现在既然王爷来了,又冒雪跑了这么长的山路,正好给他烧个暖锅去去寒气。还有——”
      “还有要烫一壶好酒来。”春桃笑着接过话来,这才转身离开了。
      胤禩和蓁蓁对望一眼,不觉都露出了微笑,这才到炕桌边坐下,听他讲起了祭拜额娘的情形。
      一个锃光瓦亮的铜火锅很快被端到炕桌上,炉膛内堆着烧得红红的木炭,锅里雪白的浓汤咕嘟咕嘟冒着小气泡,把一丝丝雪白的菊瓣拱得四处漂浮,恍惚真有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随着热气蒸腾起来,弥漫在铜锅周围。见那浓汤逐渐沸腾起来,蓁蓁才逐一拿起摆放在铜锅边的小碟,把肉片、鱼片、虾片、青菜、粉丝等等一股脑地放入锅中。一阵更浓郁的香气逐渐飘了出来,顿时把菊花的清香掩去。
      胤禩用力嗅着这股香气,呷了口酒才伸出筷子指指锅中的菊瓣问:“现在正是隆冬时节,你从哪里变出这样鲜嫩的菊花来的?”
      她有些得意,又故作神秘地笑笑,这才用汤勺在锅中搅动着说:“这几株蟹爪菊是我在院子里种的,就是为天冷时吃菊花锅准备的。我想你每次来都要跑这么远的山路,一定早就被冻坏了。吃这个最暖胃,还可以把身上的寒气驱除干净。菊花盛开时我和春桃就把花瓣拆散晾干,现在吃时用汤一煮就又变鲜嫩起来。你看,根本猜不出这是晒干的花瓣。”
      他忘记了腹中的饥饿,也忘记了鼻端弥漫的香气,只是有些呆呆地望着她在昏暗的灯光下巧笑嫣然的动人面庞和眼波流转的醉人双眸,过了片刻才象突然清醒一样喟然长叹一声,牢牢握住她另一只手说:“蓁蓁,其实有你陪伴我这么多年,我早应该满足了。可我现在每次离开时还是舍不得放手,总要挣扎好久才能忍心把你留在这里,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那就带我回去。”她突然把汤勺丢下,有些冲动地望着他说。
      他的脸色瞬间黯淡下来,低下头不再看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那逐渐翻滚起来的浓汤和上下起伏的鱼肉菜蔬出神,过了一会儿才又叹息一声,似乎重新回复平静,抬起头低声问:“小海子还没回来吗?你究竟派他去干什么了?”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中蓄满了失望和痛楚,突然拣起刚刚丢下的汤勺继续搅动起来,似乎憋着一股怨气闷闷地说:“我说过了,等他回来我会告诉你的。”
      他望着她用力在锅中搅动汤勺,似乎要把不停翻滚的一切都搅个粉碎。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下去,他一把从她手中抢过汤勺,分盛了两碗摆在两人面前,然后一言不发埋头苦吃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她在对面轻声问:“你什么时候走?”
      “明儿个一早。”他放下筷子,抬头看看她也同样变得黯淡无神的双眼,咽了口唾沫,有些干涩地低声说。
      “好,一会儿吃过饭我让春桃早些收拾过了就休息吧。你这样连续奔波太劳累了。”她无奈地点点头,刚才的冲动和怨怒已渐渐消散,心中只感到一片悲哀和虚空。
      这一夜胤禩似乎倾注了前所未有的热情,这种久违的澎湃狂野的激情开始甚至让她感到有些诧异和震惊。可是她的身体在他的吻、他的拥抱和爱抚下被逐渐点燃,一直蕴藏在心底的激情终于冲破了重重阴影的捆缚,如涌动的岩浆一样猛然爆发出来。她似乎忘记了一切,天地间唯一能感受到的似乎只有他那充满无限渴求的吻和爱抚,而她也只是本能地回应他同样满怀激情的吻和爱抚,直到他们一起彻底沉入那彼此融入对方身体的迷醉中。
      蓁蓁直到凌晨时分才彻底被睡意征服,在甜蜜和满足的疲累中沉沉睡去。胤禩却紧抱着她,睁大眼睛望着笼罩他们的床帐,没有丝毫睡意。在这个温暖的小世界里,一切都显得这样安详、温馨,可是在外面等待他的那个大世界呢?自从她搬到田庄上以后,他尽量避免和她谈起朝中的事情,宁愿一力承担所有的忧虑和压力,可是他真的已经快心力交瘁了。这一切还要到何时才能结束呢?也许已经快了吧。
      这一年多来,四哥竟一步也不肯放松,裕亲王保泰、佛格、汝福、阿灵阿、鄂伦岱,凡是与他亲密相厚之人竟无一幸免,纷纷被削爵、监禁、流放。连年羹尧这样风光一时的大功臣都已经被他治了罪,对他这样的宿敌他还会手软吗?年初宗人府提议削去自己王爵时,可笑他竟然还摆出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表示要给他个改过的机会,把奏折驳了回去。他有何错可改过呢?他被一再指责的错处,无非是处处俭省,尽量节省他经手的朝中、宫中、乃至自己的各项用度。他本以为英明的皇阿玛留下的是一个稳若磐石的牢固江山,谁知道自己被委以重任后才发现面对的竟是几近空虚的国库,他这样极力俭省难道也有错吗?还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过和皇阿玛比起来是青出于蓝,更胜一筹而已。临行前宗人府已再议要削他王爵,现在该扳倒的人都已扳倒,终该轮到他了吧。
      他心中掠过一阵悸动,更紧地把她抱在身边,在黑暗中侧过头轻轻亲吻她的鬓发,万分留恋地嗅着她发间散发的馨香。他不知道她是否诧异自己那突发的狂炙热情,可是刚刚他眼中、脑中、心中似乎只有他虽已熟悉无比却仍眷恋不舍的美好胴体。他想要用今晚无数次的迷醉来驱除藏在心中的巨大阴影,为充满绝望的未来留下一个永恒的记忆。
      静夜之中突然传来了几声鸡啼,他竟如听到了报丧的云板声一样浑身颤抖了一下。轻轻揭开床帐望望窗外,那浓墨一般的漆黑已经变浅,房中的一切在微光中依稀可见。他把帐子再掀高一点,眼光象被牢牢钉住一样在她的睡脸上逡巡着,忍不住低下头去轻轻吻遍了她的脸颊,这才无声地叹息一下,蹑手蹑脚穿好衣服,孤单地静静走了出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