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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决意离府 ...

  •   萧景玄离去后,蒹葭馆内重归寂静,却不再是之前的死寂,而是酝酿着风暴前夕的、压抑的平静。

      空气仿佛凝固,每一粒尘埃都悬浮着,等待着最终的落定。

      邻香看着主子依旧平静无波的侧脸,那口憋在胸口的气,却怎么也顺不下去。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叹息,默默上前,为主子换了一杯更热些的参茶。

      陆昭华接过茶盏,指尖传来的温热,却丝毫暖不进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

      柳良娣有孕的消息,像最后一块巨石,投入她心湖,未曾掀起惊涛骇浪,却彻底夯实了湖底的淤泥,断绝了所有生机。

      她慢慢饮着茶,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叶片已落了大半的梧桐树上。

      秋意渐深,万物凋零,正如她在这太子府中的处境,也到了该彻底了断的时候。

      “邻香,”她放下茶盏,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研磨,铺纸。”

      邻香一怔,旋即明白过来,主子这是要有所动作了。

      她不敢怠慢,连忙应声,手脚利落地备好笔墨纸砚。

      陆昭华走到书案前,并未立即落笔。

      她需要一封措辞恰到好处的奏表,既能达成目的,又不至于过早暴露全部意图,引来不必要的阻挠。

      以“养病”为由离开,是最稳妥,也最令人无从指摘的理由。

      她提笔,蘸墨,手腕沉稳,落下的字迹清秀而有力。

      “……臣妾陆氏,蒙天恩浩荡,忝居太子妃位,然福薄命舛,前罹重创,虽得药王谷圣手施救,侥幸残喘,然沉疴难起,肺腑之疾,非静养不可为功。近日归府,虽竭力调摄,奈何京中人事纷扰,臣妾心绪难宁,每每触动旧疾,咳喘不止,夜难安枕。太医亦言,此乃心脉受损之兆,若再劳心伤神,恐有不测……”

      她写得很慢,字字斟酌。

      既要凸显病情的严重与特殊(心脉受损,需绝对静养),又要含蓄地点出太子府内(尤其是柳良娣有孕带来的“人事纷扰”)并非适宜的养病之所,最后,再引述太医(虽未明言,但隐含其意)的建议,将离开的必要性坐实。

      “……伏乞母后垂怜,念臣妾残躯,恩准臣妾移居京郊枫山别院静养。彼处山明水净,人迹罕至,最宜涤荡心神,颐养病体。臣妾唯愿苟延残喘,他日若得痊愈,再报天恩于万一……若天命不佑,亦求埋骨青山,得享清净,则臣妾虽死无憾矣……”

      写到末尾,她的笔尖微微一顿,“虽死无憾”四个字,带着一股浸入骨髓的苍凉与决绝。

      这并非矫饰,而是她内心真实的写照。

      若不能挣脱这牢笼,安静地度过余生,死亡于她,或许真的是一种解脱。

      她放下笔,将奏表仔细吹干,装入早已备好的素面信封,以火漆封好,递给邻香:“明日一早,你亲自入宫,设法将此信呈递到皇后娘娘手中。务必谨慎,避开东宫耳目。”

      “是,太子妃放心,奴婢省得。”邻香郑重接过,如同接过一份关乎生死的密函。

      信送出去了,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等待着回响。

      陆昭华并未枯坐等待,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进一步安排。

      她以整理旧物、腾出空间摆放药王谷带回的药材为名,让心腹侍女开始分批整理蒹葭馆的库房。

      一些用不着的、过于华丽的摆设、衣料被悄悄登记造册,准备日后或变卖,或赏人。

      而一些实用的银钱、药材、以及她嫁妆里一些不起眼却价值不菲的田产地契,则被小心翼翼地另行打包,做好随时可以带走的准备。

      她甚至寻了个由头,召见了太子府负责采买的一位老管事,看似随意地问及京中米粮、布帛、药材的时价,以及枫山别院附近的物产情况。

      老管事虽觉诧异,也只当太子妃久病初归,关心庶务,便一一据实回答了。

      这一切,都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下进行。

      萧景玄自那日之后,再未踏足蒹葭馆,似乎也在刻意回避。

      柳良娣有孕的消息在府中传开,下人们看向蒹葭馆的目光多了几分同情与窥探,但见太子妃依旧每日按时服药、散步、做针线,平静得令人心惊,那点同情便也渐渐化为了更深的疑惑与敬畏。

      三日后,宫中终于有了回音。

      来的不是普通内侍,而是皇后身边得力的陈嬷嬷。

      陈嬷嬷带来了一堆珍贵的药材和补品,传达了皇后的“关怀”与“体恤”。

      皇后在看过陆昭华的奏表后,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或许也夹杂着对太子行事的不满与对太子妃“识大体”的赞赏,最终准了她所请。

      “皇后娘娘口谕,”陈嬷嬷神色肃穆,“太子妃既然需静养,枫山别院倒是个好去处。

      只是山中清苦,一应所需,务必备齐,不可怠慢。

      太子妃需以凤体为重,安心调养,待身子好转,再行回府。”

      “臣妾,谢母后恩典。”陆昭华跪接口谕,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成功了。

      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

      陈嬷嬷传完口谕,又压低声音道:“娘娘还让老奴转告太子妃,殿下那边……娘娘自会分说。太子妃且放宽心。”

      这是在暗示,皇后会出面安抚(或者说压制)萧景玄可能出现的反对。

      陆昭华再次拜谢:“有劳嬷嬷,请嬷嬷回禀母后,臣妾感念母后慈恩,定不负所望。”

      送走陈嬷嬷,陆昭华立刻下令,加快整理行装,三日后启程。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太子府。

      下人们议论纷纷,有关太子妃“心灰意冷”、“避居养病”的猜测不绝于耳。

      有人惋惜,有人庆幸,更有人暗中观望,思量着这太子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关雎阁。

      梦菡——如今的柳良娣,正抚着尚未显怀的小腹,倚在软榻上,听着贴身侍女禀报蒹葭馆那边的动静。

      得知陆昭华竟真的要离开太子府,去那什么枫山别院,她先是愕然,随即,一丝难以掩饰的得意与畅快浮上眼角眉梢。

      那个占着正妃之位、总是端着架子、以前还曾试图管教她的女人,终于要滚蛋了!虽然只是暂时离开,但这无疑是她的一大胜利!殿下如今心思都在她和未出世的孩子身上,太子妃这一走,这府中后院,还有谁能与她争锋?

      她甚至开始盘算,等太子妃走了,她该如何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如何让殿下更加怜爱她……

      然而,与关雎阁的暗喜不同,前院书房的气氛,却是一片冰封。

      萧景玄在得知皇后已准允陆昭华前往枫山别院的消息时,正在批阅奏章。

      他手中的朱笔猛地一顿,一滴殷红的朱砂滴落在雪白的宣纸上,迅速泅开,刺目得如同鲜血。

      “她竟真的……”他放下笔,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冒犯的震怒,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他本以为她那日的平静只是赌气,以为她上表请求离府不过是以退为进的手段,他甚至做好了等她来哭诉求饶、或是皇后施压时再“恩准”她留下的准备。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是来真的!而且动作如此之快,如此决绝!

      皇后竟然还准了!甚至连事先都未曾与他这个太子仔细商议!

      一种彻底失控的感觉,再次攫住了他。

      那个女人,她怎么敢?!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是泽儿的母亲,她怎能如此轻易地、仿佛丢弃一件旧物般,就要离开太子府,离开……他?

      “摆驾蒹葭馆!”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必须去问个明白!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然而,当他怒气冲冲地赶到蒹葭馆时,看到的却是一派井然有序、准备迁徙的景象。

      箱笼已经打包得七七八八,下人们悄无声息地忙碌着,见到他,纷纷跪地行礼,神色惶恐,却并无意外。

      陆昭华正在内室,对着单子清点要带走的药材。

      听到通传,她并未出来迎接,只是隔着珠帘,淡淡道:“殿下若有吩咐,还请稍待片刻,容臣妾将手头之事料理完毕。”

      那疏离而客气的语气,仿佛他只是一个前来办事的、不相干的外人。

      萧景玄胸中的怒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他一把挥开珠帘,闯入内室,目光如利箭般射向那个背对着他、正仔细核对药材的单薄身影。

      “陆昭华!你到底在闹什么?!”他厉声质问,声音因愤怒而有些失真,“你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引起孤的注意?还是以为躲到枫山去,就能逃避你身为太子妃的责任?!”

      陆昭华缓缓转过身,手中还拿着一株品相极好的老山参。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有一种近乎疲惫的平静。

      “殿下误会了。”她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臣妾并非胡闹,亦非逃避。臣妾只是遵医嘱,遵母后懿旨,前去适宜之地养病而已。至于太子妃的责任……”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萧景玄腰间那抹刺眼的桃粉色,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讥诮:“殿下觉得,一个病入膏肓、连自身都难保的太子妃,还能尽到什么责任?维系殿下与柳良娣的鹣鲽情深?还是照料即将出世的新子?臣妾留在这里,不过是徒惹殿下心烦,也令柳良娣心中不安,于病体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离去,于所有人,都是最好的选择。”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所有虚伪的表象,将血淋淋的现实摊开在他面前。

      萧景玄被她堵得哑口无言。

      他看着她那双清冷得不见底的眼睛,看着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面容,看着她手中那株象征着生命却也隐喻着她脆弱生命的老山参,所有斥责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

      他还能说什么?说她不顾大局?说她善妒?在她如此“识大体”、甚至主动为他和梦菡“考虑”的言论面前,任何指责都显得如此无力且可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混杂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席卷了他。

      他发现自己竟然……留不住她。

      用太子的权威?用夫妻的情分?还是用泽儿来挽留?在她这般决绝的态度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效力。

      他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最终,所有翻腾的情绪,只化作一句带着挫败与不甘的低吼:“好!好!你既要走,便走!孤倒要看看,那枫山别院,是否真能让你‘静养’出个结果来!”

      说完,他猛地转身,带着一身几乎凝成实质的戾气,再次摔门而去。

      这一次,那巨响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仿佛为他与陆昭华之间,划下了一道更深、更难以逾越的鸿沟。

      听着那远去的、充满怒意的脚步声,陆昭华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开。

      眼中,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闹剧,该结束了。

      三日后,天光未亮,太子妃的车驾便已准备停当。

      没有盛大的送行,只有蒹葭馆几个心腹侍从,以及得到消息、早早等在府门处的萧璟。

      萧璟看着母亲单薄的身影登上马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低低唤了一声:“母亲……保重。”

      陆昭华回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那个终于完工的、绣着傲雪寒梅的玄青色香囊,递到他手中,轻轻揉了揉他的发顶:“泽儿也保重。

      好好听夫子的话。”

      她的动作依旧温柔,眼神却带着一种让萧璟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关切,却似乎……不再有从前那种全然依赖的、浓得化不开的眷恋。

      车帘落下,隔绝了内外。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太子府那扇象征着无上荣光却也禁锢了她前世今生的朱漆大门,向着城外枫山的方向,渐行渐远。

      陆昭华坐在车内,没有回头。

      她知道,这一去,并非暂时的避世,而是她挣脱命运枷锁、走向新生的开始。

      枫山,将会是她这一世,最重要的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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