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辞》林豌豆

24、荷叶玉簪

　　约莫是仲春的时候，野树林还有河滩上的花开的热闹。小萦走过的时候，总要折下一支来，簪在鬓上。她只选那些粉白浅紫的颜色，悄悄的，不动声色里的一点俏丽。那些丰艳的花朵，原是要配珠圆玉润的美人的，小萦太单薄，反而衬不起。在打扮自己上，女孩子总是有些小聪明的。
　　李清平真是一副收了心的样子，老老实实在小铺子里干活，小萦要是回的晚了，他总是点着一支松明子，将她送回家门前。他的衣服鞋袜，一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小萦也就手给他做了。两个人话还是不多，可是一天天的亲近起来。母亲看在眼里，却没有制止，仿佛是默许了。
　　天仙河别院的小院子里，开了一树红桃，一树梨花，红红白白的将整个的小院子填满了，冬天里的那种萧索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热热闹闹的喜庆。周兆麟还是老样子，病恹恹的，也不见好，也没有更坏。吃下去的药，渣子都有几十斤了，整个人就是药养着，身上一股子苦涩的药汤味道，汤药把他衣服和头发上原来清凉的薰香味道全盖过去了，好像是个会走路不会晃荡的药罐子。
　　小萦一天给他熬四五次的药。这么多的药材，她自幼至长见也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吃过了。寒门小户的孩子都皮实，生了病，在床上躺着躺着就好了，至多吃上一点鱼肉和鸡蛋。母亲就总是说，吃饭才养命，吃药当不起的。小萦深以为然，有时想劝劝周兆麟多吃点饭，少吃点药，却也很难说出来。那个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烟火气，看样子还真不象是吃饭长大的。小萦有时候疑心他是什么精怪变的。他房里有一株白芍药，有时小萦听见他和那芍药说话，还念诗给它听。有时候药太苦，他会有一口没一口啜着，喝不了的就倒在花盆里。小萦暗想，那花要是给药浇死了可怎么好。可奇怪的是原本娇嫩的芍药这样也没给他折腾死。小萦就觉得这一人一花都透着点精灵古怪。
　　春天西山上的花也开的如火如荼，大朵大朵的桃红粉紫，从别院的小院子里远远地往山上看过去，那山象是笼上了一层艳丽的烟雾。真是一个生气勃勃的季节，空气里都有一种暖洋洋的甜味。这样好的天时，让人的心里也温暖甘甜，小萦日日面上都带着微笑，看见来换，总是要逗逗他，让他跑前跑后地叫着“姊姊”。冬天的厚衣也脱了下来，身上更觉得轻快，江面也开了，街上都是忙碌的水手和笑意盈盈的渔翁。
　　这一日，李清平的几个要好的小兄弟赁了一条渔船，去江里捕鱼，现在这个时候，正是鱼虾肥壮，肚子里满是籽儿。拎上一条鱼，剖洗干净，下到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放上葱姜和料酒，煮的鲜腾腾，要是再端上一杯老酒，就是江边人家最惬意的时候。李清平和小兄弟们在江上扑腾了几日，将打来的鱼卖给江边的食肆酒楼，很是赚了一点钱。伙伴们去了小城最好的酒楼庆祝，他匆匆告别了伙伴们，连酒食都来不及吃，便去找小萦。
　　小萦几日不见他，心里有点忐忑，不知他是怎样了，怕他又给人去打码头，怕那个地头蛇七爷又挑弄他惹上是非。想去他家里问问，可是走到小铺子门口，又转身回去了。那小店堂里只有馒首媳妇一个人忙里忙外，见了小萦，用了一种看着自己儿媳的甜蜜欣喜的目光，惹的小萦不好意思上前打听。心里有点愁绪，一时恼恨他是不是又跟人打架去了，一时又怕他受伤了，还是遇到烦难。这一天晚上，天上淡淡的红色，天光还是很亮，小萦顺着落花街慢慢走，却看见李清平站在那繁花枝下，笑盈盈地看着她。小萦又是高兴，又是嗔恼，只站在那里，用乌黑温润的一双眼看过去，看他慢慢慢慢地走过来。
　　李清平走近了，伸手倒她面前，坚硬的结茧的少年的手，托着一支玉簪，那是一支翠绿色的玉簪，绿的像新长出的叶子，像最澄澈的湖水，作成半卷的一支长梗荷叶形状，透出温温的光华。玉簪那样干净可爱，少年的手却乌黑，还有不少细小的伤口。小萦抬头看他，他黑黑瘦瘦的，衣裳上几道未干的泥水，头发也乱蓬蓬，还挂着细小的草叶。身上一股子鱼腥味。
　　本来他可是最爱干净的，现在弄的这个样子，象是掉到鱼筐里再爬出来的一样。小萦想去笑话他，可是刚开口，就掉泪了，她就这样哭哭笑笑地说：“你这个笨蛋！”。李清平见她哭，有点慌乱，暗暗的，还是有点欢喜。他小心地揽过她的肩，笨拙地安慰着：“我没有事，也没去打架，真的，我去捕鱼挣钱了。”他身上一股子鱼腥气，可是小萦还是觉得温暖安稳。
　　小萦也不再摘花戴了，她把那碧绿的荷叶玉簪别在乌黑的头发上，那翠绿欲滴的玉簪，衬着她乌檀一样的发，雪白的小脸，就像画一样美丽。他是知道她的美丽的，那玉簪是那样合适她。他是用了心的。
　　小萦还是那样，干净而敝旧的衣物，可是现在透出一种逼人的光华，让人不由的赞她美丽。她有时做着事，还会轻轻地微笑起来，是那种在心里藏不住的笑，是个有甜蜜心事的姑娘。每次将头发挽起来别上发簪的时候，总是心里又酸又热，那个傻瓜，一下船就去买了这玉簪。他说早在半年前就看好了，经常去店里看看，就怕被别人卖走，最后那首饰铺子的老板都给他惹的不好再生气，还答应尽量给他留着。这玉簪的价钱可不是小户人家负担的起的，为了这个，李清平居然都学会了攒钱，再不敢有一文就花一文，这是小萦长这么大以来拥有的最贵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