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辞》林豌豆

23、阳春面

　　周家给的工钱不低，小萦听了母亲的话，自己收着，绣花的钱袋压在苏婆婆的枕头底下。这是小萦的一个促狭的心思，知道王全是对奶奶敬而远之的。王全到没有像以前那样，总是逼问她的工钱，要把每一个铜钱都攥到自己的手上。这几天他也是恍恍惚惚的，对小萦也越发的客气起来了，对母亲尤其温存，甚至在饭桌上给她添汤加菜。小萦直觉要有什么事情在发生，可是没有人告诉她，不禁有些气恼。
　　晚上的时候，可以听见王全和母亲在睡房里嘀嘀咕咕的，可是又听不清在说些什么。母亲也不和小萦多话。反到常常看着她若有所思。小萦这么大了，自是有自己的计较。再不像以前，给说个亲事，就气的上头上脸的。母亲甚至问了问李清平的事情。
　　李清平仍是处处回护小萦，小萦并不反感，到是很感激他。.他那模样生的好，人又喜性，正是讨小姑娘喜欢的性子。小萦有时候想起他来，眉眼里都是笑意。李清平虽然喜欢她，可是王全和小萦的娘见了他都没有好脸色，他自是个识趣的，很少在她们家里纠缠，要是在街上看见了，却常常就手帮帮忙，很是乖巧。母亲从一开始的冷眉冷眼到后来，也颇为不好意思，常给他道谢，有时还请他吃茶。
　　但是小萦也知道，母亲还是不把李清平放在眼里。他完全继承了两个哥哥的衣钵，只是在码头上结交朋友和打架，却没有安安生生的过日子的手段。母亲是小家出身的本分妇人，最是看不惯这样的小年轻。有时候在饭桌上提到了他，也是一脸讥笑的神色。王全更是看不惯李清平，他还记恨着王寿挨的那一顿打。只是对这种人物，小老百姓的心里总是又是轻视又是害怕，不敢多说他的坏话。
　　可是现在，母亲却明显地对李清平放松了，不是那种释然的放松，而是小心翼翼的，试试探探地。小萦直觉有什么事情，但是姑娘大了，和母亲就不那么贴心贴肺了，有时候想问点什么，或是说说心里的话，两人都不知怎样张口，反倒生出一丝尴尬来。母亲只好叹气。
　　李清平家的小饭铺子还在开着，只是店堂更黑了，桌上的油污更多了。馒首媳妇依旧是那么的丰满，可是不再水润光滑，而是黯淡粗糙。李清和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人，他阴郁而凶狠，在这个依靠着码头的小城恶名远扬。他似乎天性里就有一种残暴，就好像他的哥哥天性里就有浪荡一样。馒首媳妇的身上脸上有时候会有乌青块。但是这种时候并不多，因为他在城南有一个相好的，十天里有九天半是在那个女人那里渡过。那个女人年轻的时候是花街的青楼女子，颇有几分姿色和风情。身边还有一个侄女儿，相貌却难看的多，也有一种浮浪的样子。有人说那是她的私生女儿。那个女孩叫随儿，走动的时候腰肢摆的站不住，一条街的轻狂男人都叫她的名字，像是对着鲜鱼垂涎的猫。
　　小萦上街上买东西，在绒线铺子里看见随儿，随儿总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打量着她。随儿喜欢李清平，常常拿东西给他吃，还抢着替他洗衣服。李清平却很讨厌她，很少对她有好脸色。有人说随儿和李清和也有些不明不白的，李清平一听见这些就觉得恶心。他和二哥并不亲热。李清明走的时候，他年纪还小，长嫂如母，是馒首媳妇一衣一饭将他抚养长大的。后来大嫂变成了二嫂，他也仍是很尊重她，李清和对馒首媳妇不好，他和二哥也冷淡了，到是常常帮二嫂干干活。
　　他常在铺子里望着小萦，若是小萦也看过来，他便冲她笑着，很柔软和温柔的笑。小萦知道他是喜欢她的，有一点窃喜，也有一点茫然。她望见他，总是心里有些嗔怪，可是他若没有看见她，她又很失望。
　　她这些天去天仙河别院做饭，起早歇晚，早上在落花街上走过，总是看见李清平在馒首铺子里忙东忙西，似乎也少打架生事了。母亲吞吞吐吐地说：“李家三哥儿现在到懂事起来，要是不在码头上瞎混，到是个像像样样的人材儿。”小萦故意板着脸说：“管人家的闲事作什么。”心里有点意外，母亲竟然会说李清平的好处来。
　　母亲有时又说到王桂斋老爷，说是仍惦记着小萦。小萦有点知道她的意思，还是那种家里有个待嫁的女儿的烦愁。但是小萦刚及笄，并不着急嫁出去。母亲这样急煎煎的，有一种嫌弃女儿的样子，让小萦心里好生不自在。
　　约莫过了几日，母亲还是给小萦说：“做小做妾，总不是个了局，要是没有厉害的娘家兄弟姊妹，终是要受闲气的。”小萦生气道：“谁要给人家做小做妾的？”母亲到是没有以前的火爆脾气，反而如小媳妇一般嗫嚅道：“妈跟你讲的又不是坏事，只是就那么一说罢了。”母亲好像还托了竹寡妇给小萦留意一门亲事。小萦有点生气，但又不能像幼年那样发发小脾气。母女俩倒是像隔了什么，亲热不起来。
　　有一日她在周兆麟那里耽搁的晚了，回到落花街时，天色已经变做了很深的蓝，几片云朵上有最后的霞光，也是浅淡的红色。临街的人家已经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她慢慢地走着，路过馒首铺子的时候，看见还没有把门板上完，留着一个人进出的空，漏出明亮的灯光。李清平正坐在门口，看见小萦，便叫了她一声，示意她进去。
　　小萦坐在一张刚擦过的白木板桌边，就着灯光，看李清平在炉灶前忙碌。锅里面热气腾腾，有骨头汤的香味热乎乎的渲染了小小的空间。李清平瘦高的背影立在擦的发亮的铜锅前，虽然不太协调，却有一种温暖的感觉，像是有柔软的水包裹着小萦。
　　过了一小会儿，李清平端了一碗汤面过来，搁到小萦面前。熬到呈乳白色的汤香气四溢，浮着小小的蛋花和白色的蘑菇。小萦忍不住微笑起来，这个专门打架生事的小霸王竟然给她煮面吃。李清平有些局促，说：“小萦，我现在少到码头上去了，我要帮嫂子看铺子了。”他停了一下，又说：“现在我也不和七爷那边的人走在一起了。”七爷是专管打码头的地头蛇。“我也少打架。”他的脸上似乎有点红，
　　小萦低头喝了一口面汤，很鲜美。她垂下眼睛，说：“那就好了，嫂子该高兴坏了。”李清平知道她说的嫂子，实际上是说她自己呢。他也微笑起来，说：“你欢喜我的面么，好吃么？”小萦低着头，过了一下，点点头，说：“好吃。”
　　那天李清平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扶着门。小萦说：“你回罢。”李清平点点头，但是没有动，小萦转过身要进门，又很快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看着小萦那阁楼上的灯光亮了起来，才转回身走了，面上还有一个柔软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