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疏》今朝沐雨生

10、寄礼

　　秦思瀚开始了几边奔波，秦慕语每天心情都很好，只是不想他那么奔波。
　　“你都不听我的，我才不听你的。”秦思瀚每天抱着她，安稳入睡，夜半惊醒。
　　只有在身边，能感受到的生命才让她心安。
　　秦慕语是很固执的人，她不肯领证，也不肯放弃孩子，她一定要这个小孩，偶尔兴致勃勃给小孩起名字。
　　秦思瀚那段时间真的很焦虑，恐慌，秦慕语把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你就不能珍惜当下吗？”
　　“我在珍惜了。”他吻她额头，然后眼泪就留下来了，完全不受他的控制。
　　怀孕到第八个月的时候，她就需要住院了，情况随时都有可能恶化，她还是每天都笑眯眯的。
　　只是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苍白，甚至能看到生命力的流失。
　　秦思瀚好像只有幼儿时期哭过，后来长大了，几乎就不哭了，认识秦慕语之后，所有的眼泪都是为她流的。
　　秦慕语还笑他，说刚认识的时候天天冷着脸，怎么现在天天都哭。
　　寄相思以礼，秦寄礼，秦慕语选的名字。
　　她像每天一样，把额头抵在秦思瀚的胸口，抱着他说：“真好啊，累了就能靠在你怀里。”
　　生育抽干了她所有的生命力，二十四岁不到，人生就结束了。
　　她去世了，葬礼上秦慕瑶来过，只远远看了一眼。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档案上是未婚，她不愿意嫁给我，在有限年岁的相处和漫长的思念里，她替我选了后者，所以我有儿子，秦寄礼。”秦思瀚讲完了她的故事，“没有血缘关系，我父母没有不当手段抢别人的孩子，秦家不是她家，也不是我家。”
　　漫长的沉默，秦思瀚继续道：“不过她确实是因为我死的，这一点，是真的。”
　　他很少花大段大段的时间回忆她，因为沉溺的时候，他会失去所有思考的能力。他会很容易失去求生的欲望，他谁也保护不了，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好。
　　唯有秦寄礼，是她留给他新的寄托。
　　因为真实的生活在一起十几年，所以很清楚，他有责任感，也爱她，所以要给他留个新的念想。
　　爱融入习惯之后，再想改变，也和死了一会差不多了。
　　秦思瀚的眼泪又控制不住了，他失去秦慕语的时间，已经比他们相处的时间更长了。
　　他把手捂在脸上，无声痛哭。
　　什么样的中伤他都经历过，唯有秦慕语，只是名字就够击垮他了。
　　谈话结束了，秦平从另一个会议室出来了，他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派人接寄礼来一趟吧。”秦平对方浩说。
　　方浩点头，示意他们去。
　　调查不可能只从他们两个的话里得出结论，秦思瀚暂时休假，倒不是因为他不被相信，是因为他现在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
　　方浩一开始就带秦思瀚，是见过的，他二十多岁的时候，是真的打算一起死的。
　　刻骨铭心的感情很少，但不是没有。
　　少年时承诺的一句，我会照顾的，最后变成了这样的结果。
　　或许追溯很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决定好了，她和谁都没有关系，但是还是想要和秦思瀚有些关系。
　　这份关系太强烈的，秦慕语留下来秦寄礼，所以留下来秦思瀚，这是她给秦平和董善宁的报答。
　　这样的结果，她很满意。
　　清晨六点，秦寄礼才到，寄宿学校找人，已经算快的了。
　　他见到秦思瀚的时候，秦思瀚是失神的状态，他没有思考，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眼睛是红色的。
　　“爸！”他叫了一声。
　　秦思瀚才缓慢扭头看他，秦寄礼真的很像秦慕语，小小年纪，全都是自己的主见。
　　长得也很像。
　　“你来了。”他勉强挤出微笑，就好像每一次见到秦慕语一样。
　　“又哭什么呢，妈看到又要笑话你。”秦寄礼拿了一个团子雪糕塞到秦思瀚手里。
　　他很无奈，但也只能这样。
　　其实秦慕语有留下一个视频遗书，讲述了那么多年，她对他的所有感情。
　　秦慕语的结束语是：“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你肯定又哭了吧，看完了哭一次就好了，以后就别哭了，看起来很不严肃，我会笑你的。”
　　然后笑容收敛，一阵沉默之后，关掉了视频的录制键。
　　秦慕语是这么计划的。
　　然而事实上是，他每次看了都哭，隔段时间就一个人偷偷看。
　　“妈的骨灰被人偷了吗？你在里面放陪葬品了？哭成这样？”秦寄礼站起身给他倒水，端水到他嘴边。
　　秦思瀚摇头：“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什么？”
　　“在想怎么重新塑造你德高望重的形象。”秦寄礼突然抱着秦思瀚，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哭完了还要上班呢，不然我以后靠谁？”
　　方浩当年抓秦思瀚回来上班的理由，如果你不往上活着往上走，你怎么能确认，将来你的儿子不会重蹈覆辙她们姐妹的命运？
　　你的儿子能遇到另一个秦思瀚，还是另一个叶明泽？像你们这样的人，全世界又有几个？
　　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要是这次之后……”秦思瀚的情绪带着语气都很低落。
　　秦寄礼打断他：“你是要在这祈祷吗？你不应该去查吗？爸，要努力啊，不然我要遭受很多非议的。”
　　“放心吧。”他拍了拍秦寄礼的手，“我会保护好你的。”
　　“我知道。”秦寄礼情绪挺稳定的。
　　他说的这样都是他不在意的。
　　他妈妈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自由，有人担心你，有你担心的人，就会有舍不得的牵绊。
　　秦思瀚需要这种被完全强化过的不自由，秦寄礼也很需要。
　　他们这样的父子关系，爱和愧疚难舍难分。失去母亲的原因和失去妻子的原因都是对方，偏偏世界上最爱自己母亲的，和自己妻子最在乎的也是对方。
　　秦寄礼笑：“你昨天睡了吗？”
　　“没有，你睡了多久？”秦思瀚反问。
　　“三四个小时吧，要不一起睡会吧。”秦寄礼和他聊天。
　　他的情绪逐渐趋于平稳。
　　秦平走过来：“我给你请两天假吧。”
　　他是对秦寄礼说的。
　　秦寄礼摇头：“爷爷，我就请今天吧，明天有考试，我得回去。”
　　“好。”秦平拍了拍秦思瀚，“你好好的，寄礼还小。”
　　他从前也不喜欢这样给孩子施加压力，秦思瀚是需要的，道德绑架这一套，在这个家很正常。
　　秦思瀚点头：“我知道。”
　　单位的休息室是两个上下铺，秦寄礼和秦思瀚睡在两边的下铺。
　　他们没什么特别想聊的，秦寄礼不择床，睡的安稳，大家都不闲，轮不到他来操心这些。
　　一切变得很安静，只有秦寄礼均匀的呼吸声，秦思瀚突然就平和下来的，很安心，然后睡着。
　　难得的好觉。
　　梦里有年轻时候的自己，还有秦慕语，她比真正的秦慕语要闹腾很多，她不用担心自己的心脏问题，就穿着裙子在他身边蹦蹦跳跳，逗他玩。
　　秦思瀚年轻的时候也确实挺好玩的，只是看起来疏离，没什么人敢逗他。
　　他们两个不着调的胡闹，寄礼是家里唯一的大人，小小年纪就很懂事，毕竟爸爸妈妈都长不大，还是要独自承担成熟大人的责任。
　　很热闹，很好。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了，秦思瀚往旁边看，秦寄礼不在。
　　他也没有太慌，如果在这里也会出事，大家都别干了。
　　他起身收拾了一下，走出去往走廊两边看，寄礼在走廊尽头站着，手里还拿着一次性水杯。
　　看见了，终归是安心了。
　　“你是明天早上回去还是今天晚上回去？”秦思瀚问他。
　　秦寄礼想了想：“吃了晚饭我就回去吧，你想吃什么？”
　　“回去吃吧，我应该被强制休假了。”秦思瀚打开手机认真看了下消息，和他说的八九不离十。
　　在家里的群聊了发了条消息。
　　【秦思瀚：我带寄礼回来，今天还没吃饭。】
　　【董善宁：好。】
　　【秦思远：寄礼晚上在家里住吗？我先给你铺床？】
　　【秦思瀚：你别喝酒，晚上送寄礼回学校。】
　　【秦思远：好。】
　　秦寄礼的手机在学校，根本没带。
　　方浩安排了车送他们回去，他们俩在后排坐着，系好安全带。
　　“爸，大概什么时候会出结果。”他问。
　　秦思瀚摇头：“其实晋升和前程说起来也简单，只有两种方法，就是看谁做的好。”
　　“你不是一直做的很好吗？”
　　“现在是另一种，看谁的问题更大。”秦思瀚差不多已经恢复正常了，“我的事情已经到此为止了，其他人的事情就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你是已经知道些什么了吗？”
　　“差不多吧，前段时间见了个人。”秦思瀚没打算说这个细节，“其实这一步挺不好的，祸不及妻儿，闹成这样，影响很大的。”
　　更何况是已经去世的人。
　　“爸，你要是被调走了，我就去陪你吧。”秦寄礼说的简单。
　　本来也是升高中的时候了，换个地方读书也可以。
　　秦思瀚抬手摸他的头：“你在这我还放心一点，你和那些人也不熟，以后也保持距离就好。”
　　“放心吧。”
　　他说的那些人，是除了家里群聊之外，所以姓秦的人。
　　每一个秦家人，都是加害者。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挺微妙的，叶明泽的干涉只是把秦沐瑶带走，留下了一笔巨款，没几个月，她父亲就病死了，还是小偷入室抢劫发现的这件事情。
　　树大招风，巨大的钱财成了他的催命符，但是对叶家来说，不算什么。
　　从根本上解决麻烦很不错的，人死了，该结束的，不该结束的都结束了。
　　人生的每一个选择都是赌博，大概率会死，会一定会死，本来就是两码事情。
　　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是应该的。那个人选的是前者，他没办法干涉，一定程度上来说是活该。
　　慕语选的后者，他也是真的没办法干涉，只是接受，用一生去接受。
　　“这周末演出吗？”他问。
　　秦寄礼摇头：“估计要补作业，今天我什么都没干呢。”
　　“现在小孩课业压力那么大吗？我感觉以前思远挺闲的。”他回忆。
　　秦寄礼摇头，表示不懂。
　　秦思远是天赋型选手，他学法不是因为喜欢，是因为擅长，不需要多努力就能获得很不错的成绩。
　　秦寄礼也是聪明的，他擅长挺多东西的，喜欢的东西也很多，不过他还没想好以后要做什么，所以多学也挺好的。
　　目前的规划里大概率还是不会离开父亲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