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疏》今朝沐雨生

9、感情

　　秦思瀚也在会议室坐着，手机被收了。
　　他面前有一打纸质材料，是对他的质疑，质疑的内容和他的工作完全没有关系。
　　是来自于对他个人生活的质疑。
　　他的太太，他的儿子。
　　秦慕语，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从别人面前听到这个名字了。
　　“小秦，回神了。”方浩出声，叫他回神。
　　秦思瀚回神，在脸上搓了一把：“我没走神，我只是不知道从哪开始讲。”
　　“如果方便的话，可以从你们认识开始讲起。”调查人员给他引导。
　　另一个会议室里的秦平拍桌子怒吼：“童养媳？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嘴里还说得出这样的话！”
　　秦平刚退休没几年，在他退休之前，和方浩的职级一样。
　　“所以我们才请你来，希望你可以说清楚。”工作人员的语气带着些安抚。
　　秦平和秦思瀚在不同的地方，同时讲述着同一个故事。
　　秦思瀚小时候并不讨厌现在秦家老宅的那些人，他们算是秦老爷子的家里人，还有几个姓秦的是秦老太太的家里人。
　　老太太娘家里有一个秦律师，年轻的时候事业有成，中途走错了路，抛妻弃子，妻子离开了，留下了两个女儿。
　　孩子还小，还需要读书，需要暂住。老宅位置比较偏，不适合她们，所以两边都找了家里人来商量这件事情。
　　无非就是推卸，这是秦思瀚真正意义上开始讨厌这些家里人的时候。
　　两个女孩子，妹妹倒是还好，姐姐有先天性心脏病，比较麻烦。
　　说起来和秦思瀚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就这样推推搡搡，带着人身攻击的和秦平扯上了关系。那个时候秦平的妹妹秦安已经嫁到了林家，似乎水涨船高了起来。
　　董善宁原本是想翻脸的，但她看秦慕语的脸色实在太差了，她不忍心，那个时候秦思远刚刚出生，她对小孩真的狠不下心。
　　但是已经有两个孩子了，也有些分身乏术。
　　所有的前情提要，那些嘴脸，以秦慕语晕倒，秦平送她去医院告终，似乎大家就默认了这样的决定。
　　秦思瀚替父母做了决定：“如果只是担心照顾不过来，就养着吧，我来照顾。”
　　如果不是钱的问题，那其实也没什么问题了。
　　就这样，秦平多了个女儿，但不是收养，只是暂住，另一个女孩留在老宅养着。
　　秦慕语和秦思瀚是同龄，只是身体不好，上学也常常请假，秦思瀚身体健康，名列前茅。
　　转学把他们放在一个学校，司机每天送他们两个一起上学，接他们两个一起放学。
　　寄人篱下总是没什么归属感，秦慕语只是跟着秦思瀚，很少说话，也不提什么要求，秦思瀚看着冷冷的，根本不像是能说出照顾谁的那种人。
　　他只是走的很慢，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猜她的想法，久而久之，也就了解了。
　　他们好像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感情。
　　就这样过去一年，两年，精细点养着，问题不大。如果天气很差，她也会请假待在家里，然后等秦思瀚回来，给她讲发生了什么，今天的课，还有作业。
　　大概是太久了，角色不知不觉间发生了变化，秦慕语不要求什么，秦思瀚还是话少，看起来生人勿近的，只是变成了秦思瀚跟着秦慕语。
　　事情是到高三才变化的，秦思瀚是保送的人大，后续会从政，他的人生规划很明朗。
　　秦慕语消失了很多年的父亲已经回来了，老宅把她的妹妹“还”给了她父亲。一个嗜酒，好赌，没有工作的父亲，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全都自私到了这个地步吗？
　　秦平去看过了，他不愿意秦慕语回到那里，和送她去死有什么区别。
　　精心照顾了五六年的孩子，要他送去死，绝不可能。
　　家里是没有秘密的，秦慕语每天都有一种无法开解的忧愁，家里都看出来了，连几岁的秦思远都看出来了，但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做。
　　他们只能把她困在家里，这样才能避免被找到，被纠缠，被刺激。
　　秦思瀚偷偷联系了秦沐瑶，想让她高兴点，安排了她们两个见面。
　　秦沐瑶看起来很疲惫，秦慕语看起来气色一般，但比她们分开的时候强多了。都是寄人篱下，都不敢要求什么，她们其实没怎么见过面。
　　那天她们聊了好久，但是都不算高兴。秦思瀚不知道她们聊了什么，他是很久之后才明白他们那个聊了什么。
　　秦沐瑶不想给秦慕语添麻烦，她选择回去，也选择她们两个再也不要联系了，她希望姐姐好好的。
　　事已至此，大家各自往前走就好了。
　　那天秦沐瑶走了之后，秦慕语还坐了很久。直到秦思瀚来接她，她的情绪不太正常，不过也是，下定决心是需要很久的。
　　“秦沐瑶，是我们知道的那个吗？”工作人员问。
　　秦思瀚点头：“是那个大明星，秦沐瑶，她遇到了她的贵人，摆脱了原生家庭，不过我们没有联系过。”
　　秦沐瑶挨过太多打，差点读书都荒废了，她喜欢沉浸演出，这样就会忘掉现实生活里有多痛苦。她的贵人是叶明泽，叶家的少爷，也是娱乐公司的老板，发掘了她，资助她读书深造，成为了现在的秦沐瑶。
　　说起这个秦思瀚还记得叶明泽还为这件事情拜访过秦家。
　　那些人还是说什么，毕竟是父女，外人不好插手。
　　叶明泽懒得听，只是问：“是不是确定没人管了，没人管那可就我管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们姐妹两个都不联系了，秦思瀚也不会和她联系的。
　　“继续讲吧。”工作人员示意他接着讲。
　　那天后来还下雨了，秦思瀚偷偷把她带出来的，也只能自己把她送回去。
　　他把带的厚外套给她穿上，半蹲下，要背她。
　　秦慕语趴下他背上，打伞，把脸窝在他肩膀上，不说话。
　　秦思瀚背着她，走的很慢。
　　“我没有妹妹了。”秦慕语开始说了，语气里带着哭腔。
　　秦思瀚没法回答，只是往前走。
　　沉默，这种事情，只能她自己走到接受。
　　回家之后，爸妈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看他们两个淋雨回来，只是催他们赶紧去洗澡。
　　她们姐妹决定不再联系之后，秦慕语的状态慢慢变好了，大家各走各的路，挺好的。
　　血缘关系也许就是这样的，就算是最亲的，几代传承之后，也会变淡，乃至消失，她们只是为了活下去，把这件事情提前了而已。
　　一切好像都没什么变化，秦思瀚从大学开始就跟着秦平认识秦平的人脉，父子的人脉开始传承，秦思瀚自己的朋友也越来越多。
　　他有空的时候还是喜欢跟着秦慕语，等他意识到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他不是喜欢跟着谁，他就是喜欢秦慕语。
　　他们是时间培养的感情，漫长的相处里培养出来的感情。
　　他们俩，其实没什么在一起的可能性。
　　秦思瀚的职业规划和秦平差不多，工作比天大，顾大家不顾小家，秦慕语的情况特殊，她的交际圈很小，也很少出门，精力也有限。
　　善良，有情有义，但需要家里托底，不然也很难不改本性。
　　一个见过的人太多，一个经历的事情太多，偶尔只有他们两个相处的时候，感觉下一句就要表明心意了，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大概也就这样了，秦思瀚考编制也是很快就上岸了，忙碌比他想象的来得更早。秦慕语和秦思远倒是经常在一起，秦思远太小了，小朋友总是很热闹。
　　直到有一天，秦慕语被人撞倒，摔了一跤，诱发了心脏病，住院了。
　　抢救之后一周，秦思瀚才知道这件事情，赶过来看她，他真的很忙，来的时候连胡子都好几天没刮了。
　　“你是不是喜欢我？”这是秦慕语问他的第一句话。
　　秦思瀚只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疯狂点头，抱着她哭。
　　秦慕语不能情绪激动，她也流眼泪说：“我们能不能在一起啊，我应该活不了……”
　　“别说了……”他打断了。
　　这就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秦慕语的出行更少了，大学正式开始休学，她待在家里休养，秦思远太吵了，也被勒令少来烦她。
　　他们俩正式在一起之后，相处的时间也不多，秦慕语每天都联系他。
　　他们俩的恋爱也很单调，在家里坐着，偶尔秦思远坐在他们两个中间。
　　秦慕语问他：“你喜欢小孩吗？”
　　“不喜欢。”秦思瀚摇头。
　　他是真的不喜欢，秦思远不算听话的，带起来真的很烦，而且秦慕语的身体不适合生小孩，他也没打算要小孩。
　　“真的吗？”
　　“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他们会结婚的，但不会办婚礼，麻烦，而且他不想请外人，一个都不想请。
　　秦慕语说想等她气色再好一点，就拍婚纱照。
　　那就再等等，他就是这么计划的，他一直都是这么计划的。
　　他的规划一向很好，一直以来也是按部就班执行的。
　　有半年里，他出过两次长差，第一次出差结束回家，是他这么多年见过秦慕语心情最好的时候。虽然人仍然很单薄。
　　直到第二次出差回来，他才发现了，秦慕语怀孕了，已经六个月了。
　　他不该什么都听秦慕语的，他被失而复得的，那么多年的爱情冲昏了头脑，以至于走到今天这个局面。
　　“我说了很多遍了，我根本就不喜欢小孩。”秦思瀚感觉自己要疯了。
　　秦慕语倒是很平和，难得看见秦思瀚的情绪那么失控，她居然觉得可爱。
　　明明深受血缘关系的伤害，却仍然因为一个血缘相连的孩子感到安心，此生前所未有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