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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弃土奔新程 ...

  •   天子诏书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陷入绝境的濮阳城中激起了最后的剧烈波澜。

      大堂之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卷金丝绣边的“天命”之上。

      “主公!”臧霸第一个按捺不住,他那粗犷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此乃天不亡我等!徐州富庶,非兖州可比,我军此去,方有生路!”

      “不可!”

      一声带着绝望的嘶哑断喝打断了众人的幻想。

      陈宫越众而出,他指着那卷诏书,神情悲怆,对吕布泣道:“主公,万万不可!此乃曹操驱虎吞狼之毒计!且不说此诏乃是矫诏,单说徐州,今岁亦遭蝗灾,其境之惨,比我兖州,不遑多让!我军数万之众,拖家带口,与自投罗网何异?此去反是自寻死路!”

      陈宫的话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刚刚燃起的希望。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连臧霸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是啊,天下大旱,蝗灾遍地,徐州又岂能独善其身?从一处绝地,奔赴另一处绝地,这算什么生路?

      吕布那刚刚亮起的眼神也迅速黯淡了下去。他望向季桓,那目光中带着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指望。

      季桓,却异常的平静。

      他先是对着陈宫,长长一揖。

      “公台先生之言,洞若观火。桓,佩服。”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堂上所有的呼吸声,“徐州遭灾,确是实情。我军此去所图者,亦非地也。”

      “非为地,那为何?”张辽皱眉问道。

      季桓缓缓地抬起头,眼中闪动着一抹令人心悸的寒光。

      “为钱粮,亦为人。”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徐州东海郡的位置上。

      “诸君皆知,徐州之富,冠绝中原。然其富,非只在田亩。徐州东海,有煮盐之利,商贾云集。其大族如糜氏者,更是富可敌国,家中粮仓之积,恐不下于一郡之税!此其一也。”

      “刘备,字玄德,仁义之名布于天下,然其入主徐州不过年余,根基未稳,对下邳、东海等地世家豪族,多行安抚,控制力实则有限。此其二也。”

      “最关键者,”季桓的声音,变得愈发冰冷,“蝗灾之下,人心思乱。刘备要安抚徐州百万之众,早已是捉襟见肘。而我军乃是百战之师,兵锋之利,天下无双!我等携天子诏书,奉‘保境安民’之大义名分,以雷霆之势东进。刘备是开城以迎王师,还是闭城以拒天子?他若迎,则徐州钱粮皆为我所用!他若拒,便是抗旨不遵,我等正好就食于敌,名正言顺!”

      “至于那遍地灾民……”季桓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陈宫遍体生寒的话。

      “亦可为我所用。择其精壮,编伍为兵。”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季桓那种将所有道义都弃之不顾的、赤裸裸的生存逻辑所深深震撼。

      这不再是“驱虎吞狼”。

      这是季桓主动地要将吕布这头饿疯了的猛虎,带到徐州那片同样遭了灾、但却更富庶、防备也更空虚的羊圈里,去进行一场血腥的“猎食”!

      他要的不是去徐州种地。

      他要的是去“吃”了徐州,以度过这场必死的饥荒!

      陈宫看着季桓,嘴唇翕动,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知道,从道义上,这是万劫不复的魔道。但从生存的角度,这却是他们唯一能看到一丝光亮的路。

      “好!”

      吕布的眼中,重新爆发出惊人的神采。他猛地一拍大腿,那张因为饥荒与绝望而多日不见笑意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属于猛兽残忍而兴奋的笑容。

      “先生此计,甚合我意!”他高举起那卷诏书,仿佛那不是一道阴谋,而是一面猎杀的旗帜。

      “传我将令!全军整备!”

      “三日之后,我们东进徐州!”

      ……

      三日后,大军开拔。

      这是一场近乎于逃亡的悲壮迁徙。

      濮阳城中几乎是十室九空。所有核心部队的家眷、工匠、以及那数万名被裹挟的屯田兵,汇入了这支浩浩荡荡的向东而去的洪流。

      他们身后只留下一座被蝗灾与酷政洗劫一空、满目疮痍的空城。

      行军的第一夜。

      中军大帐之内。

      季桓正对着一幅简陋的徐州地图凝神沉思。他的身旁坐着沉默不语的吕布。

      白日里,吕布是全军的主心骨,他必须表现出绝对的自信与强大。但在此刻,这只有他们二人的帐内,他那紧绷的嘴角和微微蹙起的眉头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安。

      “先生。”吕布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此策,比之在兖州,是否更为凶险?”

      季桓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道:“在兖州,是坐以待毙。在徐州,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吕布默然。他知道季桓说的是对的。

      他站起身,走到季桓身后。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双臂,从背后将那个仿佛承载了数万人生死的瘦削身体,紧紧地圈入怀中,不留一丝缝隙。

      他的胸膛宽阔而滚烫,如同坚实的城墙。

      季桓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便放松了下来。他将自己的后背完全地靠在了那片温暖之上。

      连日来,因为算计、因为绝望、因为那场与“天”的惨败而绷紧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我有时在想,”吕布将头埋在季桓的颈窝里,声音闷闷地传来,“若是没有先生,我此刻,或许早已兵败失了兖州,如丧家之犬般,正不知该往何处投奔吧。”

      “而跟着我,”季桓闭上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自嘲,“主公或许会死得更快些。”

      “那也比做狗强。”吕布的回答简单而直接。

      他收紧了手臂,仿佛要将怀中的人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这个动作充满了不讲道理的占有欲。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来确认,来宣告——无论前路是生是死,这个为他指明了方向的、独一无二的灵魂,必须也只能与他捆绑在一起。

      季桓没有抗拒。

      他只是静静地,任由自己被那股强大而又危险的气息所包裹。

      帐外,寒风呼啸,前路漫漫,生死未卜。

      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片属于他们的狭小黑暗里,他们并非孤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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