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兽世》沐莴

3、03. 初次联手

　　临时藏身点是一处龙冰早年废弃的微型安全屋，深藏在错综复杂的废弃管道网络深处，入口隐蔽得几乎与锈蚀的金属壁融为一体。

　　空间狭小，仅能容纳两三人蜷身其中，空气混浊，带着浓重的机油和尘埃味。

　　唯一的光源是一盏功率极低的应急灯，发出惨淡的幽蓝色光芒，勉强照亮两人凝重的脸庞。

　　刚一确认外部暂时安全，灰奈便取出便携存储器，连接到一台老旧但尚能运行的便携读取器上。

　　“数据有大量缺失，”她低声道，声音在狭小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很多关键部分被删节，或者用了内部代号……需要时间破译。”

　　另一边，雪牧调出微型相机里存储的照片，放大，仔细检查那本纸质日志的每一页细节。

　　“看这里。”雪牧将屏幕转向灰奈。

　　那是日志的关键一页。上面清晰地列着几组数据：

　　左边是“第七居住区”优化协议7号执行前的人口登记数，右边是执行后短短三个周期内的系统能量采集率。

　　两条曲线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镜像关系——人口数断崖式下跌，而能量采集率却飙升到一个异常的高度，旁边还有系统冰冷的批注：

　　回收效率超出预期，协议7号验证有效。

　　灰奈的目光死死盯在那页“日志”照片上，手指无意识收紧，指尖微微颤抖。

　　她感到一阵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这不是系统运行中偶然的、可以修正的“错误”，这是从一开始就深植于内的、基于冷酷计算的“收割”！

　　就在这时，灰奈破译的电子文档中也跳出了一段令人心惊的文字。那是一份边缘备忘录的残片，提到了“大净化”前的某次高层评估会议：

　　“‘大净化’……不是灾难……”灰奈的声音干涩无比，“是……有计划的清洗。”

　　信仰的殿堂在她心中进一步崩裂，碎石坠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相较于灰奈的剧烈震动，雪牧显得异常冷静。这些发现残酷地印证了她作为“系统之外”的观察者长久以来的猜测。

　　“它需要能量，”她陈述着一个简单却恐怖的事实，手指轻轻敲了敲屏幕上那根飙升的能量曲线，“维持这么庞大的东西，运转，扩张……还有什么比灵魂本身更好的燃料？”

　　随着破译的深入，更多被掩盖的历史碎片浮现出来。

　　贡献体系初创期的标准严苛到令人窒息。只有最直接的生产、最绝对的服从、最“高效”的贡献行为才能获得正评价。

　　艺术、哲学、纯粹的情感联结、甚至稍显复杂的思考……都被视为“无效能耗”或“潜在不稳定因素”，会被扣除贡献值。

　　“协议7号”并非孤例。记录暗示存在一整个系列的“优化协议”，像一把把筛子，在不同时期针对不同特征的群体进行“筛选”和“重组”。

　　灰奈的目光突然凝固在一条记录上。某次中型“优化”的执行时间点，与她记忆中鸦族成员开始显著减少、部分渡亡职责被新式系统设备接管的时期高度重合。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鸦族的衰落，难道也是……“优化”的一部分？

　　雪牧则在数据库中反复搜索，试图找到任何关于“人类”或“无毛猿族”的记载，哪怕是作为“已灭绝物种”的脚注。但一无所获。她的存在被抹消得如此彻底，仿佛从未存在过。

　　大量的信息碎片涌来，带着更多未解的疑问。压力和迷茫感悄然滋生。

　　灰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脸色苍白。信仰崩塌的痛苦与肩负真相的沉重使命感在她眼中激烈交战。

　　“现在不是痛苦的时候。”雪牧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冷静得近乎无情，“这些，”她指了指读取器和相机，“是武器。我们要想好下一步怎么用。”

　　灰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她们开始尝试整合信息，一条模糊的时间线逐渐显现：

　　系统建立——设定极端苛刻标准——定期执行“优化协议”收割“低贡献”能量以维持自身——系统性掩盖历史、修改记录——维持“至善公正”的假象。

　　“它最初……也许是为了避免某种更大的灾难，或者维持秩序？”灰奈艰难地推测，“但后来……它把自己的存续和‘效率’，变成了唯一的目的。”

　　风险评估的阴影随之而来。一种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两人：下一波追捕绝不会远了。

　　下一个目标显而易见：她们必须找到关于系统最初设计蓝图、核心决策机制以及所有“优化协议”完整记录的地方——“贡献之殿”的最深处，灵络主枢的核心。

　　“我们需要权限，或者……另一条路。”灰奈下意识思考内部是否还有可争取的力量，但立刻意识到这想法多么天真危险。

　　“龙冰。”雪牧几乎同时开口，“她或许知道一些系统档案里没有的通道，或者能搞到我们需要的东西。”

　　灰奈看向雪牧，眼神复杂。依赖系统外的、不可控的力量，这违背她所有的准则。但看着屏幕上那些冰冷的“优化”记录，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注意到雪牧正看着自己，那目光不再是全然的疏离和警惕，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的……观察和评估。

　　灰奈没有回避，反而迎向那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你尝试联系她，务必小心。”灰奈做出了决定，“我继续分析这些数据，看能否找到更具体的坐标或漏洞。”

　　分工明确。雪牧开始调试一个简陋的、用于短程加密通讯的二手装置，试图联系神出鬼没的龙冰。灰奈则再次沉浸入那些令人不安的数据碎片。

　　狭小的空间里暂时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她们分享了一点浓缩食物棒和清水，沉默中，一种基于共同秘密和生死经历的联系在无声地加固。

　　突然——

　　呜——嗡——

　　一种低沉而陌生的嗡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厚厚的金属壁板。

　　紧接着，一道无形的、密集的扫描脉冲如同水波般掠过这片区域，虽然微弱，但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析性的穿透力。

　　两人瞬时僵住，动作凝固。

　　扫描脉冲持续了数秒，然后渐渐远去。

　　灰奈与雪牧猛地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惊悸。

　　系统的搜索网，已经悄然撒向了这片被遗忘的废墟。它升级了。

　　她们刚刚窥见被掩盖的历史的一角，更残酷的追捕和更深邃的黑暗，已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猎犬，悄然而至。

　　她们必须更快，更快！

　　-

　　踏入核心区的瞬间，巨大的嗡鸣声如同实质的铁锤，狠狠砸在灰奈和雪牧的感官上。

　　她们眼前展开的，是贡献体系的真正心脏——“贡献之殿”。

　　其内部空间辽阔到超乎想象，高耸的穹顶没入刺目的能量辉光之中。无数巨大的金属与晶体结构交错纵横，构成无比复杂的机械脉络，支撑并引导着奔腾不息的能量河流。

　　一切都散发着极致的技术伟力，却毫无生命应有的温度与装饰。

　　灰奈的“贡献视觉”在此地彻底过载。在她眼中，那些泛着幽蓝或苍白光芒、从无数管道汇入的能量流，翻滚、挣扎着无数模糊而扭曲的面孔碎片，残留着被强行剥离时的痛苦、不甘与茫然。

　　强烈的负罪感和生理性的恶心涌上她的喉咙。她一生信奉并维护的秩序，其核心竟是这般景象？

　　雪牧的感受则截然不同。她的“灵络绝缘”体质让她与这片能量海洋格格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强行扭曲、糅合的驳杂气息，让她的人类灵魂本能地产生排斥。

　　她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向大殿的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座无法用简单语言描述的巨型装置——“贡献之心”本体。

　　它像一个不断旋转、吞噬一切的苍白漩涡，无数条能量洪流如同百川归海，嘶吼着被其吞没，高效、无情。

　　整个空间本身就像一个活物的内脏，巨大的能量管道如同血管般搏动，发出低沉而规律的轰鸣；扫描光栅如同警惕的视线，周期性扫过每一个角落；还有一些悬浮的、沉默的金属节点——守护节点——如同免疫细胞般无声滑行。

　　“跟紧我，避开光栅扫描范围。”灰奈的声音压得极低。

　　雪牧点头，她的动作比灰奈更显灵巧，充分利用每一个机械结构和能量辐射造成的感官盲区作为掩体。

　　她们如同两只误入钢铁巨兽体内的微菌，小心翼翼地向深处移动。

　　很快，她们发现了一个目标——一个镶嵌在巨大晶体柱表面的操作界面，幽蓝的光屏静静闪烁。然而，两个沉默的守护节点一动不动地悬浮在其左右。

　　灰奈打了个手势。雪牧会意，像一道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滑向另一侧。她从破烂的衣物里摸出一件简陋的工具，看准一条次要的能量传导线路，猛地一撬！

　　一簇细微的电火花爆开。不远处的一条能量流瞬间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和黯淡。

　　如同被惊动的蜂群，那两个守护节点立刻转向扰动发生的方向。

　　就是现在！

　　灰奈扑向那处接口。她的手指飞快地在光屏上操作。

　　【权限识别：渡亡者-灰奈。访问请求：核心数据库日志。授权等级：不足。警告：未授权访问。】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直接在她脑海响起。

　　冷汗瞬间浸湿她的额角。

　　“让我试试！”雪牧已经退回她身边，语气急促。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冰冷的接口边缘。

　　什么也没有发生。一秒钟，两秒钟……

　　就在灰奈以为失败之时，光屏上的警告提示忽然疯狂闪烁起来，代码流如同陷入混乱般急剧滚动。

　　【识别错误……特征码无法匹配……重新校准……错误……】

　　雪牧的“异常”，她完全在系统定义之外的“人类”特质，此刻成了最诡异的钥匙。

　　“快！”雪牧低吼，她的脸色有些苍白。

　　灰奈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

　　【临时访问权限授予。限制性访问。持续时间：未知。】

　　成功了！

　　然而，成功接入的刹那，灰奈闷哼一声，几乎踉跄后退。海量的数据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冲入她的意识。

　　她强忍着头颅欲裂的剧痛，集中全部精神，疯狂筛选信息。

　　贡献评估标准修正案……灵魂能量转化效率报表……优化回收配额指令……维持系统熵减所需最小灵魂能量阈值计算……

　　她断断续续地念出捕捉到的关键词，每一个词都让她的心沉入更深的冰窖。

　　光屏上偶尔闪过一些内部监控的破碎画面——灵魂能量被抽取、被无形的力量粉碎、被转化为苍白纯粹的能量块……

　　“历史日志！找‘大寂静’，鸦族！”雪牧提醒道，她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灰奈咬牙，试图突破更深层的加密。她看到了关于鸦族数量锐减的记录，但它们被重重加密锁死。关于“人类”的记录更是如同被彻底蒸发，一片虚无。

　　她们的访问行为，尽管隐蔽，终究还是触动了更深层的安全协议。

　　空间的嗡鸣声调陡然升高，变得更加尖锐、急促。那些原本规律移动的扫描光栅变得毫无规律，闪烁不定。远处，更多的守护节点被激活。

　　“被发现了！下载！能下多少下多少！”雪牧急促道。

　　灰奈不再试图理解，而是疯狂将所能触及的最核心、最加密的数据块导向她随身携带的一个古老鸦族法器。

　　下载进度条缓慢地爬行着。

　　突然，一道前所未有的、凝实的能量扫描光束从天而降，死死锁定了她们和那个接口！

　　【入侵确认。清除协议启动。】

　　低沉却穿透力极强的警报谐波终于响彻整个贡献之殿。连接被强行中断！

　　“走！”雪牧一把拉住几乎虚脱的灰奈，猛地将她从接口旁扯开。

　　两人踉跄着扑向最近的掩体后方。刺耳的警报声在宏伟而冰冷的殿堂中极狂回荡。她们来时的方向，主要出口处，厚重的能量屏障轰然落下，封死了退路。

　　四面八方，那些沉默的守护节点眼中亮起猩红光芒，从殿堂的各个角落，无声而迅疾地向她们围拢过来。

　　她们看到了冰山一角，揭示了至善假面下的狰冷真相。

　　但代价是，陷入了贡献之殿这颗心脏自身的、狂暴的免疫系统的围剿之中。

　　真正的危机，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