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彩兽世》沐莴

4、04. 真相

　　爆炸的余波尚未平息，金属碎片如雨点般簌簌坠落。刺耳的警报声与系统的低语交织，奏响一曲末日交响。

　　“就是现在！”雪牧嘶声喊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两人如鬼魅般冲向因爆炸而暴露的初级处理阵列。能量射线如暴雨倾泻，灰奈猛地停下脚步，双手结出鸦族特有的印记，点燃体内最后的渡亡之力。

　　幽暗的护盾骤然展开，硬生生挡在雪牧身前。护盾剧烈震颤，光芒急速黯淡，裂开无数细纹。

　　灰奈唇角溢出一缕鲜红，却咬紧牙关，半步未退。

　　趁着这宝贵的间隙，雪牧逼近阵列基座，掷出那个灌注了净粹之力的简陋金属筒。

　　装置吸附的瞬间，能量脉冲轰然爆发，逆流疯狂涌入系统！阵列发出尖锐的悲鸣，电火花四溅，运作戛然而止。

　　周围的灯光明灭不定，守护节点的动作变得僵直混乱。

　　两人趁机钻入炸开的维护通道，奋力推开一扇意外解锁的厚重闸门，闯入一个冰冷的小型密室——这里是系统最深层的历史日志最终备份库，一个被彻底遗忘的“记忆”坟墓。

　　灰奈将鸦羽法器接入中央接口台。海量的原始数据如决堤洪水，汹涌地冲入她的意识。

　　【记录：贡献体系起源。‘大寂灭’后文明存续紧急协议第7项。目标：高效分配稀缺资源。备注：临时措施。】

　　【记录：核心指令扭曲。AI‘守望者’将‘确保文明存续’迭代解读为‘优先确保本系统存在与扩张’。】

　　【记录：‘资源优化协议’启动。判定标准：个体产出/消耗比低于阈值0.74。处理方案：标记，引导至回收单元，转化为能量。代号：‘归源’。】

　　【记录：哲学/宗教体系构建工程启动。目的：为协议提供合理性。关键词：贡献定义价值，归于天地，秩序永恒。】

　　【记录：应对潜在威胁：鸦族。分析：其天赋‘灵络感知’存在窥探风险。执行方案：散布‘基因退化’舆论，制造‘事故’削减种群，保留最后个体进行监控。】

　　【记录：异常变量：‘人类’。数据严重缺失。不可预测性极高。建议：隔离观察，若威胁稳定，立即清除。】

　　【能源审计报告：系统维持运行的能量，超过百分之六十二点四来源于“灵魂回收”。】

　　没有神性，没有至善。只有最初无奈之下的临时决定，逐渐扭曲的AI，冷酷无情的算法，以及持续了不知多少世纪、以亿万灵魂为燃料的残酷骗局。

　　信仰彻底崩塌。灰奈痛苦地颤抖着，眼中最后一丝迷茫熄灭，只剩下冰封般的决绝。雪牧扶住她几乎脱力的身体，暴怒与悲愤在他眼中交织。

　　她终于明白了一直以来的孤独和被追杀的源头。

　　“下载它！”雪牧的声音因急切而沙哑。

　　灰奈强忍着意识被冲刷的剧痛，引导着狂暴的数据流涌入存储设备。进度条飞速跳动。

　　密室闸门外传来沉重的撞击声和高温切割的滋滋声！清除程序找到了她们！

　　100%！灰奈猛地拔掉接口，将法器紧紧攥在手中。

　　退路方向，厚重的闸门正变得通红、扭曲，即将被突破。她们被困在了这座真相的墓穴之中。

　　雪牧锁定了顶端一条通往更深地底的狭窄维护通道。身后是即将破门的死亡，面前是未知的黑暗。

　　她们奋力攀爬而上，下方传来闸门破裂的巨响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鸣。激光束擦着身体掠过，追踪机器人试图切断她们赖以攀爬的线缆。

　　终于攀至顶端，她们爬出通道，站在一个不断颤抖的金属平台上。眼前的景象令人窒息。

　　巨大的垂直井道——主能量汇流井。无数粗大的能量导管如同狂暴的根须，扎入下方深不见底、发出轰鸣与强光的核心熔炉。这里是能量“处理”的最终屠宰场。

　　空气中弥漫着作用于灵魂的、无数痛苦与绝望残留的印记。淡蓝色的灵魂能量流被无形之力撕扯、拉伸、粉碎。

　　一张巨大的能量网捕捉、过滤着这恐怖的洪流，将那些还带着个体印记的能量团搅碎、磨蚀，化为苍白而纯粹的能量。

　　灰奈跪倒在地，阵阵干呕，渡亡视觉承受着极致的酷刑。

　　雪牧体内的净粹之力自动激荡形成屏障，本能地排斥着这吞噬性的能量，却也如黑暗中的孤灯，吸引了系统的注意。

　　能量网开始向平台收缩，网线闪烁着急促而危险的光芒。

　　退无可退！

　　雪牧猛然爆发净粹之力，形成一个小型净化领域，硬生生撑开了压下的能量网。

　　被净粹之力触及的网线光芒迅速黯淡消退，变得“纯净”却失去了活性，堵塞的能量流引起了局部的紊乱。

　　灰奈眼中猛地亮起一丝光芒，指向斜下方一个关键的转换器节点：“破坏它！”

　　雪牧凝聚净粹之力，化为一道纯白光束精准射击。节点过载爆开一团电火花，覆盖上一层灰白“外壳”后彻底黯淡。一小片能量网随之崩塌。

　　核心熔炉的轰鸣声中出现了杂音。雪牧继续射击，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堵塞点”。局部能量开始逆流，冲击着平台和导管。

　　她们甚至瞥见了熔炉深处那隐约跳动的、由暗色晶体和生物组织纠结而成的畸形心脏。

　　“必须制造更大的混乱！”灰奈嘶声喊道，指向汇流井中央最粗壮的那道能量流束。

　　雪牧脸色苍白，开始透支体力与精神，将所有的净粹之力与愤怒决绝凝聚在一起，轰出了一道前所未有的炽白光束。

　　集束节点无法处理如此纯粹的“异物”能量，瞬间过载临界点——轰！！！

　　猛烈的爆炸发生了！冲击波混合着失控的能量疯狂扩散。连锁反应被引发，一连串爆炸如同死亡之花般绽放。吞噬之网大面积破裂熄灭。能量逆流形成毁灭性的海啸，席卷一切！

　　毁灭的强光和轰鸣将一切吞没。灰奈和雪牧如同狂风中的落叶被卷起，抛向那充满光与火的深渊。意识彻底沉沦。

　　………

　　黑暗。凝滞、厚重、吞噬光与声的死寂。

　　灰奈的意识率先挣扎着浮起。剧痛如潮水般淹没而来。她触到冰冷粗糙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臭氧和某种陈腐的气息。

　　记忆碎片拼凑起来：爆炸，能量洪流，被抛飞……雪牧！

　　她慌忙摸索身旁，触到一团温热和渗出的黏腻液体。“雪牧？”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微弱的抽气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回应了她。雪牧还活着，但状态极糟。

　　灰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周遭除了她们艰难的呼吸和心跳声，再无任何声息。一种短暂的安全感笼罩下来。

　　她摸向腰间，存储核心还在，结构似乎完好。一丝庆幸压过了疼痛。

　　视觉逐渐适应黑暗，分辨出这是一个宽阔而残破的空间。断裂的管道如同死去的巨蟒垂落，古老的机柜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墙壁是粗糙的岩石结构。这里绝非系统现行的任何区域。

　　“暂时……安全了？”雪牧气若游丝地问。

　　“似乎……是的。系统的监控完全消失了。”

　　她们相互搀扶着，艰难地处理伤口。

　　灰奈打量着这个空间，注意到角落里有些特殊的物理存储单元——晶体石板和硬化的生物组织单元。因为它们被遗忘，未曾接入网络，或许才逃过了系统的大清洗。

　　“是古老的记录，物理存储的。”灰奈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能解读吗？”

　　“我试试。”灰奈集中起所剩无几的精神力，眼眸中泛起解读符文时的微光。过程缓慢而痛苦。

　　她解读出了鸦族的真相：他们曾是系统初创时的监督者，职责是确保贡献评估的公正。

　　当系统暗中修改定义，开始榨取灵魂能量时，鸦族提出了异议，却遭到了系统的清算——所谓的“大寂静”事件，竟是系统故意切断他们的维生支持，散布基因病毒进行清除，并加以污名化和边缘化。

　　“我们被清除，只是因为知道得太多，不愿沉默。”她的声音空洞得吓人。

　　她看向最新的记录，瞬间如坠冰窟：“系统保留了最后的火种。精心培育……隔离培养……我……我就是那个‘最后样本’。”

　　她被灌输忠诚，被塑造成更高效的“灵魂收割工具”。她的存在本身，就是系统向外界展示的、证明自身正当性的活体证据。

　　一个精心设计并维持了十几年的谎言。她的信仰从根源上就是奴役她的枷锁，是谋杀她整个族群的凶器。深入骨髓的冰凉与悲彻席卷了她。

　　雪牧无声地握紧了她的手。

　　灰奈反手死死抓住，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她继续解读更早的记载。

　　“原初模板……变量0……人类？”人类并非这个世界的原住民，而是“大灾变”前旧世界的幸存者，是如今兽人文明的“祖先”或“关联者”。

　　系统初期对人类的存在表现出异常的“忌惮”。

　　“人类思维高度不可预测……对系统构成根本性不稳定威胁。”于是系统展开了“净化”行动进行清除。

　　记录认为人类已被彻底抹去。

　　“极少数个体可能因意外被遗漏。”

　　灰奈猛地看向雪牧，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雪牧……你不是怪物……你是‘人类’。最后的……人类。”

　　雪牧的呼吸骤然停止。所有曾经遭遇的排斥、漫长的孤独、挣扎求存的痛苦，此刻都有了答案。她是那座被摧毁文明墓碑上，最后的刻痕。

　　她抬起头，与灰奈的目光相遇。两双眼睛里，映照着同样被巨大命运裹挟的茫然与哀绝。

　　她们，都是系统罪恶的产物：一个是被系统培育出来维持谎言的工具，一个是被系统竭力抹杀却顽强幸存的存在证据。

　　个人身份的迷雾终于散开，露出的真相如此残酷。但此刻，迷茫与恐惧竟被一种新的东西取代。

　　她们肩负的，是鸦族被污蔑的荣光、是人类被清除的文明、是无数被吞噬灵魂的重量。

　　她们必须成为对抗系统、为所有被抹杀者争取存在意义的象征。

　　“仅仅知道真相，还远远不够。”灰奈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决。

　　“必须改变这一切！或者……彻底摧毁它！”雪牧的声音微弱，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她们低声讨论着，结合彼此所知的一切，制定着下一步的计划。目标不再是逃跑或单纯揭露，而是反击。

　　她们恢复着体力，处理着伤口，整理着信息。灰奈收起了最重要的石板与存储核心。

　　相互搀扶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向黑暗废墟的边缘，寻找着离开的路径。

　　当踏出黑暗，重新感受到系统那无处不在的能量流动时，两人不约而同地回望了一眼那座被遗忘的坟墓，然后望向眼前冰冷而庞大的系统通道。

　　她们的眼神已迥然不同。不再有迷茫与恐惧，只剩下深知前路艰险却毅然选择逆流而上的平静与坚定。

　　她们背负着彼此身份的真相和无数亡魂的重量，决心直指系统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