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梦中追忆（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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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因是伤口仍是太痛，也可能是因为对药物的抵触，回忆的梦接连不断。
梦中的她回到了更久以前，郡主书房檐下挂着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投射出温暖的光晕。细雨在监控摄像头的红外镜头下织出一层层银丝般的轨迹。白盈提着裙摆快步穿过回廊，丝缎的触感在她指尖滑过，心里只想着快点回到自己的地方，避开那些无处不在的电子眼。
“郡主，请稍等！二公子那边的监控还没……”身后的小暗卫举着伞追赶，声音里的焦急几乎要溢出来。
白盈无奈地回头，回道：“有监控没监控，我又没去不该去的地方，他管的着吗。”话音未落，她的目光就被回廊尽头那个跪在雨中的身影牢牢吸引。那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浑身湿透，跪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背脊却异样地挺得笔直。
一股莫名的情绪攫住了白盈。她停下脚步，问守在回廊口的值班暗卫：“那是谁？”
“回郡主，是新送来的影卫备选。冲撞了二公子，被罚跪一夜。”
白盈的眉头蹙得更紧了。她那位好义兄的规矩，真是……日渐清奇，总是变着法儿地折腾人。
“去拿把伞来。”白盈轻声吩咐，语气却不容置疑。
“郡主，二公子吩咐了不准……”
白盈的目光冰冷地扫过身后的暗卫，一字一顿道：“此处没有监控，他看不到。拿。伞。来。”
小暗卫被吓得抖了抖身子，不敢再多言，匆匆取来雨伞。白盈接过伞，一步步走向雨中那个跪着的少女。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但她毫不在意。
雨幕中，油纸伞在少女头顶撑开一片无雨的天地。跪着的人微微一颤，却没有抬头。白盈能清晰地看到雨水顺着对方苍白的脸颊滑落，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
白盈蹲下身，试图与少女平视。那是一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眼神低垂，但偶尔抬起时，里面却像藏着暗夜中的寒星，亮得惊人。
“起来吧，今夜不用跪了。”白盈道，语气放缓了些。
少女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又迅速垂下：“二公子之命不敢违。”
白盈心里那股对白渊的不满又升腾起来。
“那我，影黯阁郡主，白家大小姐，允许你起来。”她站起身，语气不容拒绝，“跟我来。”
少女迟疑片刻，终究是依言站了起来。跪得太久，她的身体明显僵硬不稳，踉跄了一下。白盈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碰到的手臂冰冷而潮湿，并且在接触的瞬间绷紧如铁，仿佛极度隐忍又充满戒备。白盈收回手，转身走向自己的书房，能感觉到少女沉默地跟在身后，保持着几步的距离。
回到书房，白盈推开侧门进入内室，吩咐侍女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一回头，却看见少女依然固执地站在门外，不肯踏入，像一尊被雨打湿的雕像。
“进来。”白盈招手。
“属下身上湿污，不敢玷污郡主的地方。”
白盈不再多言，直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室内。少女僵在原地，进退两难，身体的僵硬透过湿冷的布料传递过来。
“站在那儿别动。”白盈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套自己备用的黑色工作服，塞进她手中，又指了指屏风后的热水，“去收拾一下。”她想起对方之前的谦卑，特意选了这套与暗卫平时所穿相差不大的衣服。
少女怔怔地抱着衣服，终于低声应道：“谢郡主。”声音低哑，却带着一丝极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松动。
等少女从屏风后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裳。她洗去了满身泥水，湿发披散在肩头，露出一张清丽的脸庞。
白盈正坐在案前假装看书，实则留意着那边的动静。见她出来，便抬头微微一笑：“过来坐。”她试图让气氛缓和些。
少女犹豫地向前几步，却依旧不肯坐下，保持着随时听命的姿态。
“你叫什么名字？”白盈问，“拾捌起的吗。”
少女垂下眼帘：“属下只有代号。”
白盈注视着她，思索片刻，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她忽然轻声道：“林霜。你师傅给你起的名字，对吗？”她其实并不十分确定，只是凭着一点模糊的记忆和直觉试探。
少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又迅速垂下，试图掩饰那瞬间的失态：“郡主如何得知……”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白盈唇角扬起，心里为自己的猜测正确而有些小小的得意，“林霜，很好听嘛。”她看到林霜站在原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烛光下，那原本苍白的耳根微微发红。
气氛似乎缓和了一些。白盈决定再进一步，她的声音忽然轻了下来：“我知道你的事。”她小心地观察着对方的反应，“关于你的家族……和你为何会在这里。”
林霜的身体明显僵硬了，目光低垂，不敢与白盈对视，刚刚放松些许的戒备瞬间重新竖起，甚至更加厚重。
“抬起头来。”白盈的声音温和却坚定，还带着一丝对自己义兄那套做派的不懈，“我又不是白渊，在这里，你不必总是低头。”
林霜依言抬头，目光却依然谨慎而克制，像是一潭深不见底的静水，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暗流汹涌。
“我父亲常提起你。”白盈继续说道，搬出了那个或许能让她安心一些的名字——白擎，“他说你天资过人，心性坚韧，是影暗阁近年来最出色的苗子。”
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掠过林霜的眼睛。白盈知道，自己提到了关键的人。
她凑近些，声音几不可闻，确保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我知道你记得一切。记得你原本的家，记得你曾经的名字……莲雾。”
那个名字如同投入静潭的石子，让林霜的呼吸微微一滞。她的指尖颤抖起来，却又迅速握成拳，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迫自己恢复平静，只是那细微的颤抖没能完全逃过白盈的眼睛。
“属下……不敢记得。”她低声回答，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但你记得，不是吗。”白盈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试图看进她的眼睛深处，“你可以是莲雾，但不能做名字了。你看，做表字怎么样？”
那夜，烛光摇曳的暖阁中，郡主与影卫对坐弈棋。白盈落子如飞，林霜却步步谨慎，每落一子都经过深思。
“你棋艺不错。”白盈称赞道，试图打破沉默，“谁教的？”
“影拾捌师傅。”林霜轻声回答，目光仍专注于棋盘，“她说棋如暗杀，走一步要看十步。”
白盈轻笑：“我母亲曾说棋如人生，看来你师傅和我母亲倒是见解相似。”她试图找到一丝共同点。
林霜没有接话，但白盈注意到她紧绷的肩线稍稍放松了些。
棋局终了，白盈以一子之差获胜。她笑着推开棋枰：“你让了我三子，当我不知道吗？”她棋力不弱，看得出对方有意相让。
林霜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会被看穿，随即垂下头：“郡主棋艺精湛，属下不敢相让。”
“撒谎。”白盈轻笑，却不追究，心情反而好了些，“夜已深了，你今晚就睡在外间榻上吧。”她指了指旁边铺设好的软榻。
林霜立刻起身，恢复恭谨的姿态：“属下不敢，属下该回影卫所了。”
“那个，雨还没停，你要再淋湿一次吗？”白盈看到林霜站在原地，双手再次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烛光下，那刚刚褪去红晕的耳根又微微泛红。
那晚，林霜最终宿在了郡主卧房的外间。白盈知道这是破天荒的恩宠，对一个影卫备选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她躺在内间的床上，能听到外间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的呼吸声，知道对方大概率一夜未眠。
翌日清晨，白盈醒来时，发现林霜已经起身，如同昨夜一样站在门外候着，只是换回了她那身暗卫的服饰，收拾得一丝不苟。见她出来，立即单膝跪地行礼。
“睡得可好？”白盈问，目光扫过她眼下那淡淡的、试图掩饰却依然存在的青黑。
“回郡主，很好。”林霜回答，声音比昨夜少了几分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白盈心知肚明，对方睡的好才怪。但她也不点破：“你今天先跟着我，先避一避白渊，圣愈组那边我和你师傅说。”
行至花园小径，沾染着晨露的花香清新怡人。白盈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少女。晨光中，林霜的脸庞依然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却清澈了许多。
“我今日跟父亲说，把你作为左右卫培养，你看可好？”白盈开口道，这是她昨夜就有的想法。
茯苓怔在原地，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只见她低下头，轻声道：“谢郡主赏识。”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白盈看见她交叠在身前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阳光穿过雨后的云层，洒在两人身上。白盈没有看见，在她转身的瞬间，茯苓，也就是半年后的影拾捌，眼中那份深藏的、几乎要将她自己灼伤的情感。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梦中追忆（贰）
